《[霹雳布袋戏][谈素]卿云辞》纸上得来终觉浅

2、章二、梦蝶（1）

　　脚边的草叶沾满鲜血，赤色蔓延成一片红海渗入土中。几具冰冷的尸身交错摆放，死去的人们仍大睁双眼，在灰暗的月光下显出几分诡谲。谈无欲附身一捻，留在草上的血沫从他指尖洒落在地。
　　玄衫少年在旁摇首道：“真可惜，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金悦钱庄，定是收不到这笔巨额货款了。”
　　现场遗留的打斗痕迹并不多，所有尸体都是一刀毙命。看得出杀手是突然袭击，顺通镖局的这些镖师武功不差却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还未来得及反抗便已倒下。
　　“不过这些人并未夺镖，而是杀了镖师后换上他们的衣物。”谈无欲抬眼道，“你还是说错了，今晚的宵夜该你来请。”
　　“当然当然，霞云阁的翡翠糕望江楼的蒸三鲜小楹山的豆花羹，都依着师弟。”素还真顺手将黄袍少年拉起，问道，“既然师弟聪慧过人，不妨猜猜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
　　“镖队并未偏离原先的路线，依然往金悦钱庄的方向而去。”谈无欲望向延伸至夜色深处的车轮痕迹，“看来，不是换物，就是易人。”
　　“原先的箱子内并没有装着重物，看来单上的万两黄金是假，镖师身上所藏的轩辕玄箫才是真。”素还真指着最近的车辙痕道，“这趟，原本就是个‘虚镖’。”
　　“萧家收到欧阳府的灭门警告后终日闭府不出，不得已才托顺通镖局将轩辕玄箫送走。为了安全护送轩辕玄箫，顺通镖局也是颇费了番心思，然而庸才之策终是无用。”谈无欲的语气中有些不屑。
　　素还真对比察看了地上的几道痕迹，又向后走了数步：“虽然之前的镖箱中并无重物，杀人夺镖后反而有几只箱子重了些，这就有意思了。”
　　“那么谜底也很明了。”谈无欲下了定断，“他们正是要送箱中之物去金悦钱庄……不，是去金悦钱庄之侧的，‘十年一觉’。”
　　“十年一觉”乃是北中原最大的一间歌舞坊，头牌弄清影更是凭借十六岁时“邀月乘风舞”一舞倾城名动天下，此外另有十六歌姬各据一席，使十年一觉成为风流名士心生向往之所，却很少有人知晓此间与金悦钱庄的关系——十年一觉之主就是金悦钱庄幕后的神秘东家，江湖人称“载酒行歌杨州梦”的杨老板。
　　“按照一线生所说，早已有人盯上了轩辕玄箫。因此十年一觉与萧家暗中交易，假托金悦钱庄之名运送玄箫，也是无奈之举。”
　　“看这周围留下的生活痕迹，镖队遇袭的时间应当是在前一日的半夜。”谈无欲看向不远处的一潭清池，此处正是荒野中部，又在水泽之侧，有经验的镖队都会选择在此处过夜。
　　“按照一日的脚程推算，假镖队能选择的落脚点，不是在野外，就只有城外的那间客栈。”素还真笑道，“我们便去看看那些神秘的箱中之物，到底是什么。”

　　镖队的一日脚程，对于谈素二人却是顷刻即可到达；但没想到在这些“神秘的箱中之物”里，还包括一个身着白衫的娇俏少女。
　　在库房中打开第一个箱子的时候，谈无欲只看到一位白衫少女在里面伸了个懒腰坐起，睁开一双盈盈动人的秋水美目：“是谁打扰了本姑娘的美梦？”
　　谈无欲自然不会轻看这突然冒出的少女，直接扼住了她的咽喉，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何在这箱中？”
　　“本姑娘想睡哪里就睡哪里，还要知会你吗？”少女丝毫不惧地瞪眼道，“反正这些箱子里什么也没有，我睡一晚上怎么了？还要收我的银两不成？”
　　“箱子里什么也没有？你骗我！”谈无欲不信他们的估计有错，这些箱子里怎么可能空无一物？
　　少女撇嘴，扯开谈无欲的手跳出来，将那些箱子一个一个打开给他看道：“你好好看看，空了就是空了，骗你作甚？也许是那群镖师自己分光钱财跑了，拿我兴师问罪做什么？”
　　这少女实在可疑，谈无欲攥着她的手腕道：“那你躲在箱中意欲何为？镖师是不是你杀的？”
　　“你弄疼我了！”少女用力甩开，揉腕道，“我说不是，你偏不信；我说是，你又要杀我；这让我怎么回答你啊！”
　　“谈兄放开这位姑娘吧，她只是想潜入金悦钱庄盗取钱财，却不知这趟镖的真正目的地是十年一觉。”素还真慢悠悠地从地库门口踱步而来。
　　“十年一觉？！”少女惊讶地问道，“我……我一个姑娘家可不要去那种地方！我只是，想去金悦钱庄找……”意识到说出了重要的信息，她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有继续说。
　　“她也没有拿走箱中之物。准确来说，不曾有人从箱中取走过任何物件。”素还真拍了拍其中一只镖箱道，“师弟不妨来试试，这空箱子的重量定与后来的车辙痕相符。”
　　谈无欲轻松地掂了掂那沉重的箱子，果然如他所说，便点首赞同道：“所以，他们不是换了箱中之物，而是直接换了箱子？不对。”他看了箱子的构造，更正道，“这么厚的箱壁，那应该是夹层中另有玄机。”
　　“反正我只是想进金悦钱庄，你们要查的我都不知道也帮不上忙，就放过我吧！”少女转身想走，却被素还真提住后领又拉了回来。
　　“姑娘留步，劣者有个小计划，需要你的配合。”素还真的笑容温和却看得谈无欲心中一凛，估计这人又在想着什么坏主意，“劳烦这位姑娘假扮舞姬，混入十年一觉如何？”
　　“为什么得我扮？”少女的眼神落在谈无欲身上，又转向素还真，“你俩都长得这般好看，点上胭脂水粉冒充舞姬，也绝不会有人看出来的。”
　　谈无欲立刻脸色一沉，哼声不说话。素还真道：“这嘛……我这位师弟从小就对自己的样貌不如劣者有点耿耿于怀，还是不要为难他了。倒是劣者扮得必能以假乱真姿色出众，教那些烟花客惊艳非常。”
　　“素还真！”谈无欲气呼呼地跳了起来，“我哪里长得不如你了！你能扮舞姬，我也能！而且我就还非扮不可了！”说完才发现自己中了素还真的激将法，啊了一声又恨恨喊道，“好，好你个素还真！”
　　“那就劳烦师弟了。”素还真微微一笑，转向白衫少女道，“姑娘定也不愿意一直躺在漆黑的箱中，不如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去，岂不是更好？”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深夜，金悦钱庄早已门户紧闭，而不远处的“十年一觉”正到歌舞声浓时。
　　雕梁画栋华灯阑珊，衣饰华美的人影穿梭其间。随处可闻欢声笑语轻歌曼舞，随处可见红粉佳丽如花美眷，一切如梦幻之景，教无数英雄沉溺温柔乡流连忘返。
　　然而广阔的后院依然冷清，林木森然花草纷盛，几间陋屋孤独地散落在墙沿，仿佛此处并不属于热闹的“十年一觉”。只见一位略上了年纪的半老徐娘匆匆穿过亭台来到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一打开，便看到门外运送镖箱的队伍已等候多时。
　　“有劳，杨老板嘱咐我要好好招待诸位。”主事艳娘引着这七位镖师与趟子手来到库房处将镖箱安置，“我已在前厅备下宴席与歌舞，以抚慰各位的辛苦。”
　　领队的严镖头道谢后让其余人先往前厅去，悄悄拉着艳娘走到暗处，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墨染的玉箫，交给艳娘道：“萧老爷要严某亲自将这轩辕玄箫交给您，请您一定要向杨老板转达萧府的谢意。”
　　艳娘双手接过此物，抚摸着温润的玉质箫身，叹道：“希望萧家能躲过此劫，我们杨老板只是暂行保管之职，将来定能亲手将它还给萧老。”
　　二人面上皆有担忧之色，回想起萧府接到的那张沾满鲜血的灭门令，虽然萧老一直在极力寻求避祸之法，但他们都知道这场劫难，怕是很难躲过了。

　　画廊尽处走来两抹人影，一者轻纱覆面身材略高，虽是女子装扮，举手投足间却充盈着少年的刚健之气；一者是个侍女模样的豆蔻少女，紧紧跟随在前者身后，一双水灵的眸子不停好奇地东张西望。
　　站在门口，略高些的来者解下面纱，只见此人凤眸薄唇容颜凛冽，眼尾一抹嫣红倒是显出几分妩媚来，竟是已换上舞姬装扮的谈无欲。少年略显单薄的身躯在层层衣装的包裹下并没有太突兀，身侧的白衫少女打量他一番，啧啧称赞道：“嗯，我的眼光果然不错，你这样扮起来很是好看啊。”
　　“这个素还真太过分了，叫你我扮作舞姬和侍女进到这‘十年一觉’来，自己却不知所踪！飞霞姑娘你也不反对一下，就任他安排？”谈无欲不自在地扯了扯披在身上的曼纱，抹在脸上的脂粉更让他感到难以忍受。
　　飞霞忍笑道：“我觉得这安排不错啊。等会我上去奉酒，顺便观赏你曼妙的舞姿。”
　　谈无欲在心里咒骂了素还真一通后还是无奈地将面纱掩好，轻轻推门走进宴席。只见一群与他同样装束的舞姬们正簇拥着一位绝色女子立在房内一隅，他便悄悄混入其中，与她们一同上前，向席上众位镖师和艳娘行礼。
　　“真是辛苦各位了。”艳娘堆出笑容，向席首之人敬酒道，“是严镖头吧？常听总镖头提起阁下，说阁下武艺不凡又为人可靠，此次暗镖全靠阁下尽心尽力，才能安全送达啊。”
　　被称为严镖头之人执起酒杯回敬道：“严某只是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此次合作愉快，杨老板说以后与贵局更要多多往来。今日就请各位尽情享受，欣赏我‘十年一觉’最为出名的歌舞，保证诸位看过之后难以忘怀。”往来三杯后，艳娘向那些舞姬拍掌道，“来。”
　　乐声响，舞姿起。舞姬如羽散开衣袂翩飞，中间的红妆女子舒展藕臂拨弄琵琶，巧笑倩兮眉目传情，优雅而卓绝的舞姿让所有人的目光不禁聚焦在她的身上。
　　——除了谈无欲。
　　谈无欲在最外侧，学着那些舞姬摆动身体，凭借出众的乐感和悟性倒也勉强合上了节奏。这类妩媚柔婉的女子舞蹈对于他而言实在难学，只能别扭地随周围之人舞动肢体，幸而他躲藏在众舞姬后方能演得过去。舞到乐声激烈处，他侧眼看见飞霞捧起酒壶，走到严镖头面前为他斟酒。
　　那些假镖师正陶醉在美轮美奂的歌舞之中，无人注意临席的侍女多了一人。严镖头连看都没看飞霞一眼，取过被斟满的酒杯就喝了下去。
　　“不愧是‘十年一觉’，这歌舞真是不负盛名啊！”严镖头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那领舞者，啧啧称赞道。
　　艳娘见他始终盯着中间舞拨琵琶的女子，便在一旁笑道：“我这女儿，虽不及弄清影，也是有几分薄名在外的……”
　　不等她说完，严镖头忽然站起，颤抖地指着飞霞道：“你……”
　　歌舞声渐渐停止，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见严镖头只吐出这么一个字，顿时双目一闭向后栽倒。
　　飞霞手一抖，酒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