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volution 2 ：逆旅》Xerxes

4、003

　　晴朗天气持续到第六日午间。整理桅杆时我看到远处乌云逼近，海面起风，阴霾迅即笼罩，阳光从云层缝隙间经由含有大量水分的空气照射在水面，光柱起伏，是天地自然令人敬畏的景象。
　　我检查已收拢的船帆，开始将甲板上陈列的物品搬进船舱，装有珍珠的软布袋，未及整理的珠蚌与珊瑚，晒晾干的衣服，餐盘，火炉，渔具，茶杯，躺椅，还有一盆文竹。甲板清空后我估计乌云到来的时间，拿出所有空木桶放置开预备盛接雨水，然后换上水靠坐在船舷，目光平视远方，感受暴雨临近的气息。
　　沉重雨点砸下时我将自己浸泡入海水，在恶劣天气中游泳直至体力透支是我近年来的爱好之一，平静海水因大风而汹涌，我见到翻滚白沫的浪头，令我心潮澎湃，远处黑色云层宛如叠加礁石，有闪电穿过，是无比瑰丽的深紫与白。
　　我看够风雨激厉，闭气向海水深处游去，那里幽暗静谧，仿佛世界的彼端。连绵水草中艳丽鱼群川行而过，我伸出手，它们亦不为所动，像百岁迟暮的老者般淡定的绕开我手臂继续向前。
　　我转身游向更深的水域，不再有光线，与世隔绝，手拨搅水波有冰冷华美的质感，仿佛推开一扇门，往事在脑海中与光一同涌出，激烈耀眼。

　　雷纯初次来东海时十一岁，我四岁，秋南狄十七岁。那正是阿姊一生中最美的年岁，她在我幼时心灵中宛如年轻的光辉女神。我此后再也没见过有任何人能够比及她那时惊心动魄的美丽。
　　夏日碧海晴空，她们并肩走在长长的沙堤上，风吹起秋南狄身上白色丝与纱交织的长裙，她的头发是一种极特别的海藻般发着墨绿光彩的浓黑，她的眼眸是同样美丽深邃的色彩，她抬手时露出手腕上玳瑁黄金与珍珠的串饰，笑容甜美，眉睫迷离。她是真正的公主，一如她同时是真正的战士。
　　雷纯安静的走在她身边，烟碧色眸子深处倒映海水光芒，她的视线投向极远处，当秋南狄向她说话时，她会扬起脸，微微牵动一下嘴角，但那只是由于她的教养，因为她的眼神依旧冷漠空旷，她是不易亲近的人，与他人保持礼貌允许最大范围内的疏离。这个世界不符合她的梦想，她对任何人与事都无法产生感情，包括她自己。

　　秋南狄拉起雷纯的手，向海水中走去，蓝绿色水波盈盈冲刷银色沙滩，雷纯身上宝蓝丝裙被海水打湿，她停下脚步。秋南狄放开她跑到水中央，大笑着向她喊道「阿纯，过来！我们站在一起。」她沉入水中，阳光透过荡漾的水波照在她脸上，她从沙石中捡起一枚深红珊瑚。

　　我从水中浮出，回到现世，暴雨已经止歇，天空湛蓝，无限晴朗，湿辘辘的深褐色甲板在炽烈阳光下蒸发水汽逐渐变回栗色。
　　我想近日将不会再有暴雨。贮藏好收集到的淡水，搬出火炉与躺椅，我决定度过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甜茶，话本，或许还会小睡片刻。
　　没过多久我抱着书睡着，再度醒来已是深夜，我睁开眼，头顶是灿烂无匹的星河，我想起很久以前顾锦尘说她的眼眸「比暮霭更华丽，比星辰更明亮」。
　　有时，我会突然想不起来她的样子，这令我内心有片刻恐慌。
　　我想她的面容将终有一日从我脑海中永远消失，其实那是不可避免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