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见子充》段泠然

1、第 1 章

　　一身的热汗被空调的冷风一激，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汗还没消，但已然变得凉津津的了。
　　沈溪搓了搓胳膊，推开了第二道玻璃门。
　　“你好，我姓沈。预约了付医生。”
　　“好的，您稍等，我查一下。”
　　“好。”沈溪应了一声，开始打量起这家私人齿科诊所。阳光透过乳白色的纱帘变得温柔了许多，窗边浅灰色的布艺沙发和旁边小几上的新鲜百合让这家让人有几分胆怯的诊所温馨了起来。
　　“沈小姐，您预约的是三点钟。傅医生上一个病人还没结束，可以麻烦您在这边稍等一下吗？”护士小姐指着沈溪刚刚目光扫过的布艺沙发。
　　“好的，谢谢，麻烦了。”沈溪朝护士一颔首。
　　墙上的钟虚虚指向两点，为了错开中午学生挤地铁的高峰，她来的确实太早了。沈溪划拉了两下手机，眼皮便重了起来。夏日午睡是她多年来的习惯了，只是不曾想一日不睡便困成这样，沈溪挣扎了几分钟就掌不住了，握着手机歪在沙发上闭了眼。
　　“沈小姐，沈小姐……”沈溪迷迷糊糊地刚睁开眼，就被护士小姐催促着进了诊室。瘦高的男人朝她笑了一下：“沈小姐，你好！我是傅泽。”沈溪胡乱唔唔了两声，躺坐在诊疗椅上打了一个哈欠，真是困呐！半个哈欠还卡在喉咙里，就听到了一声轻笑。不甚清明的眼追过去，医生那抹笑还挂在嘴边没有落下。沈溪总算清醒了，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了几下，看着那个叫“负责”的医生。
　　傅医生倒不觉有什么，摇摇头戴上口罩，开始他的工作。其实只是洗牙，并不至于要他亲自动手。想来这又是傅汶这小丫头搞的鬼，可能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年近三十还没有女朋友把小家伙着急坏了，隔三差五打着洗牙的旗号给自己介绍女朋友，时间也安排得格外考究：必定是星期五下午三点钟来找傅医生，洗完牙正好可以约出去吃吃饭逛逛街看看电影。小丫头想得周到，可傅泽的红鸾星像是被什么困住一般，竟是一动不动，搞得傅汶颇为挫败。倒也不完全怪傅泽眼高于顶或者不解风情，傅汶介绍来的女子多是淑女名媛，端着架子拿着款儿，风月场上也是熟手，交往起来像跳交谊舞，你进我退，转圈复位，几番试探下来搞得傅泽疲惫不堪，对此事也厌烦起来。本以为这次又要应付过去，但这次的女孩格外对他的胃口。
　　这个女孩像学生时代的女同桌，干干净净一张脸，不施粉黛，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与懵懂，喜怒挂在脸上。青春期就是个给他们这些后青春期拿来怀念的，年纪愈大愈发怀念少年时代日记本上的女孩子，活泼明艳，无所顾忌，宜喜宜嗔；没有成年人虚虚实实的试探算计，可以纵着性子玩，纵着性子宠，宠上天也不怕。繁花簇锦看多了，路边清清淡淡的雏菊反倒雅致得很。怪不得很多老男人喜欢年轻的女孩子，历尽千帆之后，那种存在在血液里的年轻和纯粹才格外动人。青春期的那些旖旎绮思一朝实现，着实让人有成就感。傅泽心里胡乱想着，手上动作却没停。
　　和傅泽的心猿意马不同，沈溪在器械的嗡嗡声中又有了睡意。昨晚赶稿熬到四点钟，上午又被夏小冉叫出来吃饭，连素日的午觉时间都被挤压殆尽，沈溪确实有些气。更气的是夏小冉说好要和她一起来找夏表哥洗牙，那个女人为了约会竟然只匆匆给表哥打了个电话就跑了，沈溪真后悔吃饭没有多点几个菜。
　　饶是傅泽再怎么拖时间，这个简单的洗牙也在一小时之内结束了。傅泽微微调好表情，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出邀约，沈溪的话已经到了眼前：“谢谢你啊医生，我是去门口那个前台付账还是”傅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诊所的护士早知道周五是他的“相亲时间”，来洗牙的莺莺燕燕也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索性连号也不挂，也不往记录里填，不过是把人带进诊室便罢了。其他女生也未提起过付账这一说，沈溪这样一问，傅泽足足想了半分钟，才调动出一个偏向和蔼的表情说：“不用付了。”这句话对说话者的要求颇高，既要诚恳，不能露出轻视之意，还要有话在后面预备着对方即将冲口而来的“那怎么行”，实在是很考验说话的艺术。傅泽飞速打着腹稿，不料沈溪唔了一声，来了句“也好。”傅泽舌根下备着的客套话险些喷涌而出，又被他咽了下去，表情一时也古怪起来。沈溪不疑有他，她估摸着夏表哥是要跟小冉要钱，这也算帮她出了一口气了。想着就有那么点开心，朝傅泽招了招手：“那我走啦，拜拜!”
　　傅泽邀约念头不上不下地卡在那，这样离开，多半是没看上自己吧；可那笑容又实在自然明艳，痒痒地挠着他，怂恿着他去争取。踌躇间，沈溪已经推开了玻璃门，带着点热意的空气挤进来，又迅速融进了冷空气里。傅泽站在诊室门口，看着还在微微晃荡的玻璃门，有一种什么东西远离了的感觉，笑也带起了自嘲。护士也没见过这种阵势，试探地叫了一声：“傅医生？”，傅泽嘲讽的弧度还没落下，问了一句：“下午还有预约吗？没有咱们就下班吧！”傅泽这就有点明知故问了，周五下午休息已经成了弘善齿科近半年来的习惯，护士们一时也没了主意，面面相觑着。傅泽钻回了诊室，不多时又脱下了白褂走出了医院。
　　他很想去酒吧坐一会。按理说自己已经过了那种因着一点小事就气闷的年纪，更何况是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原因是因为相亲她没看上自己。这不是成熟男人应该有的反应。傅泽边停车边给自己找好了理由，这杯酒不是为着沈小姐，是为着那些回不来的青春，那话怎么说来着，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
　　傅泽衣冠楚楚地走进去，被傅汶抬出来。傅汶发誓再也不会接这个倒霉哥哥的电话，把他扔回公寓后就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