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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带孩子,逛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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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桓忍着头疼起来已是个大白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淡淡草木香的被窝里,还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就是尺寸大许多,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昨晚梦见娘亲哄抱着自己,再就是一只骨节分明的雪白的手向自己伸过来,他想也没想就接住了,触感又软又轻……
“我大夫还没请过来你自己半天就好了一大半,替我省了一笔银子,你能耐,合着我是给自己找了个小祖宗,唉!”
受害者苏默昭笑着打趣,
“昨天当我是狗窝么,也不知道你梦里往哪里钻,一身骨头硌着我胸口疼到现在——”
“我梦见我阿娘了……”苏桓还在想他阿娘的胸口怎么这么硬邦邦,“也梦见誉渊哥哥了……”
“才见面一天就能梦见我,小的谢苏桓公子挂念。”
苏默昭照顾这小鬼大半夜,心里一万个不乐意,脸上相当没精神,但是吐字刺人的本事一点没蔫,苏默昭深谙这门说话的艺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断则断,当损绝不放。
苏桓自知理亏,却起了顶嘴的心思,学棠香院的姐姐们托腮道:
“誉渊哥哥,这才过一夜,怎么就就翻脸不认人了。”
苏桓洗干净的小脸十分乖巧,发汗之后眼睛也是湿漉漉的,还颇有几分意思,若不是苏默昭昨天亲眼看见了这小破孩对生人的木讷乖巧样子,此刻都要怀疑是不是被夺舍了。说罢苏桓又低着头笑自己,一来就要添人麻烦,“洗冷水澡而已,我以前都没有洗过几次热水的,水里比没烧炉子的柴火间还要暖些呢。”
也罢,苏默昭想着自己捡的怎地也不能再扔了,他不和一小孩逞口舌之利。
苏默昭也不提自己昨天怎么照顾小祖宗的,想着快点把事情解决,今天是要去金家教书的日子,耽误不得。
他把苏桓带到棠香院门口,这小鬼头洗太干净了好一会才被门卫认出来,门卫立刻叫了人过来,
老鸨若有所思:“狗剩!”
一位路过的:“铁蛋!”
听动静赶过来的:“旺财!”
老鸨这又细细打量苏默昭的面皮,
“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赎人。”
“没想到清涟公子向来不近女色,竟是好这一口”
“姐姐们莫打趣,直说我要如何才能把人带走。”他把礼节做的很足,和谁打交道都能熟络起来。
“倒是看不出狗剩随他娘这样出落,早知道留下来当个小倌,说不定公子还能主动来咱棠香院寻味儿。”
“姐姐见笑了,我看他想起自己幼时吃了不少苦,将心比心,劳烦姐姐让我把人带走。现在已是给他起了一个安分的名字,但求姐姐不要与我为难。”说着苏默昭露出一个黯然神伤的表情,仿佛真在想自己悲惨的童年。老鸨这儿消息灵通,知道苏默昭确实倒霉悲催沾了许多破事,然苏默昭对棠香院的女子颇有君子之风,甚至还把跑了的小厮主动带回来赎,不免心软了些,而且这祸害精她巴不得早点送出去,
“赎就不必了,省了一个吃软饭的,只是我邀苏公子常来棠香院可好便是写些曲儿也好,这陈词滥调姐姐们也是唱腻了的。”
棠香院现在生意大不如前,一是嫖客口味变了,二则是如今以夙阳国都为尊,等传到兰川都是旧把式了,区区一个窑子,占不了消息的便宜,文人墨客科举入京的比比皆是,留在兰川的不是老古板就是暴发户土包子,没有点看头揽客越发难了,这主动上门的苏默昭自带吸引人的传闻逸事,怎么能放过。
“多谢姐姐,无关风月只关情,不才能值红颜一笑,自然愿意。”愿意个头,老师的在天之灵要是知道苏默昭为了一个妓院出来的小孩答应给妓院写淫词艳赋,大概要起的下凡来敲他。苏默昭也是凄惨,被老师管的严时想来不好来,老师辞世后有众多事情要打理也没兴致来,第一次真正走进这棠香院里居然不是为了□□而是赎个小毛孩,可笑可笑。
这番对话在苏桓看来完全变了一个意思,他的誉渊哥哥太有本事了,三两句话就能不付钱,包子也是,赎人也是,还都是对面心甘情愿的,不经意间看向苏默昭的眼神都充满了敬佩之情。
苏默昭明显感受到了火辣辣的视线,瞥了苏桓一眼,“别那样看我,当你挑灯泡呢!”
“灯泡,是为何物”老鸨发问,“夙阳新传过来的玩意么?”
苏默昭只是脱口而出这句话,仿佛灯泡是一个他很熟悉的事物,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抵是新的萤囊,如火如烛………”
“原来如此,苏公子见多识广,是姐姐寡闻了。”
这老鸨却又突然叫苏默昭凑近些,苏默昭极其不情愿地避开老鸨伸过来的手俯身凑近了些,老鸨还不识趣地往他耳朵旁吹风,要不是看在不是故意的,跳起来打人的心都有了,
“这孩子不是一般的孩子,身世有古怪,性情也古怪,他母亲可是当年红极一时的“相合欢”,承恩的可不是什么便宜角色,认准了他爹是个国都来的贵人,名也不让我们起。苏公子还是小心为好。”
“自诩我也不是一般人,姐姐费心了。”苏默昭又回眸给老鸨一个灿烂的笑,看不出半点厌恶之色。
“若只是非一般就能和苏公子靠的这样近,我倒是想试试。”老鸨掩面做娇羞状,三十多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是真觉着苏默昭坦荡荡,算个好人。苏默昭却只觉得她是个可怜人,和世间千千万万其他的可怜人并无不同。
“罢了,我这条命在苏公子这怕是禁不起折腾。”
老鸨这话半分戏谑半分指他身世,苏默昭可谓是行走的衰神,之前他老师也是……为了他,终于得了一个血染断头台的下场……
苏默昭漠然置之,不想在这气味都艳俗的地方多待,“愣着干什么?耽误了我教课,明日阿桓就要陪我喝西北风。”说着催促苏桓已经走远了。
多亏了金望金太守宠溺独子金尢旸,金大少爷半夜喜欢耍刀弄抢,巳时才用完早饭,苏默昭辰时能到金府足矣。
可今天多了一个小跟班,晚上才生了病,两步跑才抵得上苏默昭一大步走的,也不吱声,跑的气喘吁吁苏默昭才察觉。
苏默昭一直在想刚刚的事,入神了就没分心,刚刚他和老鸨谈话根本没有看上去的平静,苏桓趁他们谈话,说自己还有东西要拿,当着他的面就钻进了一个柴堆里,旁边狗窝好歹还铺了稻草,这小孩难道一直都睡柴堆里么,所谓拿回来的东西,也只是几个像逗小孩玩的木件和零零碎碎不知道什么工具,他之前指望这个挣钱赔包子么?而且刚刚院子里有打骂声,被训斥又一下成了抽噎声,旁边形形色色路过的人都熟视无睹,一想到苏桓也是这样过来的,他就心烦,这些他既全都留意到了,也能推想苏桓这身份不讨人喜欢,除了血统似乎还有隐情。
苏默昭望着苏桓额头都跑出汗来,拖着偌大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要滑肩了也不知道,一脸茫然的样子,觉得又心疼又好笑。昨天给他擦洗时只看见新疮口,没看见什么旧伤,大抵是体质好,病了半宿也能好一半,若是体质不好,受那样的待遇,活到现在也难吧。同样的命大,老天爷不肯让他们轻易死去,难免让苏默昭想起一些旧事。
径直把人拎了起来,苏默昭提着人走的飞快,秉着能减少与人接触的面积就不会多挨着人的想法,他扣着小孩两边的领子 ,也不管路人惊到睁圆的眼睛。苏桓和个猫崽似的也不敢挣开,只感叹到这是书生还是武生,这力气放在苏默昭的身板上太吓人了。
“还没问你,昨天怎么到河里去了”
“你家太干净,我不敢碰脏了……”
“抓着我手的时候你倒是不请自来。”
“明明是你先伸过来的……誉渊哥哥还怪我……”说着声音越发委屈,下一秒怕是又要哭出声。装的。他苏桓之前受了这么多苦也没掉泪,可是这招好像对苏默昭特别奏效。
“脏了也没事的,洗干净就好。”
苏默昭果然声音一下柔了几分,“我把你赎回来都是要还的,好好干活,不用客气。”并且递给苏桓一个“小兔崽子装模作样和谁学的”的眼神。
苏桓立马噤声了。
终于到了金府,苏默昭提个人走到现在大气也不喘,苏桓觉着在同龄人里自己天天做苦力,已经是个力气大的,然而在苏默昭面前他就是个猫崽。
苏默昭是金尢旸大少爷点名请过来的,金老爷子一开始不同意,这人是非多,独子死缠烂打,他就想了个法子,招邻里的同龄孩子和他大少爷一起读书,一半为了积功德,一半把霉运分摊点,还请道士在家里设的私塾做法,门口八卦镜,梁柱贴黄符,哪里像请夫子,分明是招妖怪!也不知这妖怪使了什么妖术搞得大少爷就认他,连自己这个亲爹都不给脸!
这妖怪已经无视八卦镜和黄符走了进来,还拖了一个小尾巴。
“苏先生,这小鬼哪来的我替你收拾这野孩子!”金尢旸大少爷看见不对劲就发话了,还一呼百应,剩下的小孩马上就用嫉恶如仇的眼神盯着新来的“野孩子”。虽然这野孩子还人模人样的。
苏默昭温声道:“我新招的书童,以后就和你们一起在这里读书,你们都是要成为君子的人,莫生事端出来。”
作为金大少爷崇拜的人,且苏默昭还夸他们会成为君子,一群小孩这下都挺直了腰板不说话。
但是在金尢旸眼中,他承认苏默昭有点了不起,却没有表面上这么亲近苏默昭,甚至希望找机会让他吃个教训,在别人眼里,他希望自己才是坐在所有人崇拜的位置上,苏默昭这个“军师”要把“将军”风头占尽了,他要“军师”听他指挥。然苏默昭现在明显就是在维护一个陌生小鬼,他是金望和发妻唯一的孩子,他母亲又走的早,父亲纳的小妾生的都是女儿,他早就被宠的无法无天了,哪里能容忍这样的存在。金尢旸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苏默昭这样的先生,比傅先生出色许多,又好看讲话又好听,也从来不重罚他们,能把死的四书五经说成活的,闲暇还能讲故事,他逃课去钓鱼苏默昭也不恼,只说他这样金老爷要担心,还教他怎么下钩在什么地方钓,用什么饵。他在父亲那里缺失的情感,有相当一部分是苏默昭补给他了……所以他怎么能忍凭什么这个瘦猴子就能当苏默昭的书童,天天和他在一起,他配吗?一边想他心里冒出来一个打算,盯着新来的小畜生,手里攥紧拳头。
心很大的苏先生已经饶有兴致地向这群小孩介绍苏桓,小伙伴们一时忘了金大少爷的存在,对苏先生新来的小跟班很好奇。叽叽喳喳。
一个趾高气扬的小孩伸着脖子问:“你是哪里人?你爹爹是誰”
旁边一个小女孩马上反驳:“俞兴你仗着你爹是通判,一上来就问爹,好意思吗?”
旁边一众跟着起哄:“就是就是,也不看看这是金府呢!”
“那你娘亲呢?”没比成爹的小孩还是不甘心。
苏桓腆着脸拉着苏默昭衣袖,对这些和他一般大小的麻雀有些不耐烦。
“俞兴羞羞脸,人家都不理你呢!”
叫俞兴的小孩马上为自己开脱大叫道:“你们怎么不看他眼睛颜色!”
苏桓愣了一下,反而更让旁人看清了眼睛。
马上有小孩露出兢惧的颜色:“蓝的,是不是胡人啊!”
“胡人还敢进金府,不要命了!”
“金少爷他娘听说就是死在胡人巫医手里………”
“胡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怕不是个祸害……”
“指不定是敌国的奸细呢!”
苏桓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不知道这些小孩吵什么,也没打算辩解,这些话比起他在棠香院听的实在算不得什么,苏默昭看不下去想制止他们,金尢旸已经出声了。
“都给我闭嘴!”
大概是听到扯到他母亲,金尢旸声音很大,苏默昭习惯于察言观色,听到了些藏不住的哽咽。母亲的死是金尤旸的心病,除了金家父子,旁人并不知其细枝末节。
他母亲得怪病死的,突然一睡不醒,面色平静,只是越发虚弱,十里八乡的医生,甚至江湖郎中金望都为发妻请了一遍,还是无济于事,直到请了一个巫医,让他母亲回光返照了半天。
他母亲温声细语交代了金尤旸一些事,他还以为这病就要好了,谁知下一刻就吐血暴毙。
那是金尢旸第一次看见死人,居然还是自己的亲娘。
双目呲裂,脸上的青筋暴起,双手指节扭曲向外伸,嘴里不住地呕血,脸上,衣服上,被褥上都是大片黑血,甚至溅到了他脸上,他当场两脚一蹬昏了。再醒来,棺材都给盖上了,这么可怖的景象,已是和母亲的最后一面。
之前那些医生来,母亲虽然没醒,可是还活着啊,他觉着,活着就有希望,活着起码他还能摸一摸母亲有热度的手,都是这巫医害的,都是巫医害的,他没法接受至亲以这样莫名又残忍的死法暴毙,他不求母亲醒过来了,他只求母亲在睡梦中还能握握自己的手,睡着虽不会应他的呼唤,可是母亲面容安详的样子,也许,下一秒就会醒呢。那个该死的巫医,还是胡人惯有的蓝眼睛,至此,他越发轻贱,痛恨胡人,尤其是蓝色眸子的,那是阎王爷一般的蓝色,是带走他至亲的梦魇。
金望对发妻敬大于爱,做了法事后只停了妻子在一天灵堂,就匆匆下葬了,金尤旸晕过去也是见不得那样骇人的情景,最后只来得及抱着棺木痛哭。
而那个巫医早就跑了,仿佛专门为了谋害他母亲出现,害死他母亲就消失了。如果有一天他抓到那个巫医,他一定要把那畜生的蓝眼睛挖出来,用比母亲死前还可怕的刑罚,一一折磨他,让他经脉爆裂,让他把血连肺腑都吐出来,让他全身的关节都扭转,用他能想到的,最可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