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罪画[末世]》南淮羽

35、三方对决(四)

　　沙哑的风声很紧，呜呜在空旷的天台左右盘旋。身穿白衬衫的男人领带扯开领口大解，靠坐在漆黑一片的天穹下，沉默又寡淡地望着不远处的另一位来客。

　　他的西装被整齐地折叠搭在身后的栏杆，空了弹夹的枪别在露出弧线的后腰，像是即将去赴一场盛宴。

　　“我没有骗你…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他把手搭在身后的蓄水池台上，沉重的机器搁在腿旁，里面传来的微弱女声透过对讲机音响口在天台上回荡，一句不漏地被他听了去。淳于桓望着对面，忽然垂眸，温和地笑了一下。

　　真是个狡猾的女孩，他弯下的眉眼细密，想着起身。

　　苏萤愈发清晰的奔跑声从手中音响嘶哑的对讲机中传来，他低头关掉了通讯频道，从靠着的天台上储水池走过去。

　　“既然杀了人就不要躲着了。出来吧，她已经朝这边来了，我们没有继续僵持的时间。”

　　淳于桓的白色领口被风吹得抖动，冷淡开口，背后是因为循环蓄水而振聋发聩的钢铁机器。机器正不断向下漏着水，地上流淌的水迹斑驳。

　　寂静片刻后，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哗啦啦的水声响着，水雾弥漫在天台上，从天台对侧传来的声音同样淡然，镇定平稳的脚步声在风中响起。一个身影微微弓着，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合身地宽大，每走一步都像是吞没了所有声音。

　　“幸会，教授。”对方摇摇晃晃地站定，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淳于桓抬头去看，偏了偏头微笑了起来，吐出的字摇摇晃晃落地，像是下了一场很大的夏日暴雨。

　　“幸会，联合研究所的数据测算师。”他点了点头，把那个老式沉重的漆黑对讲机扔在面前的地上，黑色的长方形机器旋转着飞擦进水面。

　　他接着说，又扯了扯领带，“这应该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吧，白相原？”

　　在他的正对面，赫然是满身血迹身穿金查德那件医师制服，面色平静的瘦小男子。

　　“是…是。”

　　对方笑了一下，又擦了擦脸上的血，露出了那张之前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瘦弱面容来，再拿指尖蹭了一下嘴角——那里也有金查德被他拿棍子砸死时飞溅上去的血迹。

　　刚才他在实验室找到已经被困住发狂的疯狂医生时，他还拍打柜子发出闷响，叫嚷着试图让自己救他出去，简直是傻得令人发笑。

　　这家伙可真是一个天真的科学研究员。他明明该是个养尊处优的联合总部精英，却还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惜拿自己做实验，也要挽救那些素不相识的感染者们。

　　瞧瞧那些在药剂厂被感染的人们，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感谢他的付出吗？

　　他擦着脸，从指缝里露出的目光不知为何，憎恨无比地投向淳于桓。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天台上水雾弥漫，两个人都缓缓在上面走着，像两只嗜血的野兽一般相互敌视提防，没有靠近。

　　彬彬有礼的危险猎犬与塌肩逼怂的灰豺互相无声撕咬着，眼神交错几番又眯起观察。

　　“精神院上的简历上显示，你的父母没有在联合区内进行任何备注。”淳于桓看了他片刻，问道。

　　“去世？还是遭受感染禁止入内？我猜是后者。”

　　白相原耸着肩擦干净了脸没否认，又看了一圈四周，这才眼神寡淡地瞟着对方，继续沉默朝他走。

　　他手里握着根短小的棍子，黑漆漆的铁棍上裹着黑色胶布绷带，没有反射任何光线，根本看不清楚。

　　淳于桓看着水雾中那个棍状轮廓，皱眉提防着。

　　“但是你没有感染。”

　　“一条为总部卖命的猎狗懂得什么？”

　　白相原不屑地嗤笑，“连杀十四人之后被那群傲慢的家伙雪藏在这个地方，教授，你真的以为他们还会在乎你的生死？

　　一个不知道我们在区外是怎么活下去的人，根本不配评价我的做法！”

　　“我对你认为的想法无话可说，不过别把自己想得太高尚。

　　为金查德投资实验，理念不合就杀了他；又引导宁克与区外的组织走私交易，让他泄露病毒造成现在的这一切。

　　你把他们引来这里，不过是想灭口而已。”

　　他摇头，几乎是一口气吐出这些话回敬对方，白相原被他说得愣了，脸色顿时铁青。

　　饶是他已经明白对方早已经知晓这一切，还是被他直截了当的话给打击得有一瞬间的激怒，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白相原喘着粗气试图平静下来，咧嘴而笑。

　　“想要将药剂方案私自买下走私的宁克已经被我杀了，药剂厂的一切都已经结束。虽然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有你参与。

　　是我疏忽了，不应该一直盯着苏萤医师，反倒是忽略她身边的人…哈哈，我应该更快动手的。”

　　“你刚才说，对苏医师动手？”淳于桓抬手折了手腕上的袖口卷起向上，温柔地微笑开口。

　　他停在了天台中央，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外表懦弱阴沉，脸色苍白渗出冷汗的年轻男人，压抑着的眉眼忽然松了半刻，扬起眉锋，缓缓绕着对方抬步。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他穆地停在白相原背后抬手，一字一顿开口。

　　漆黑无光的枪口在吐出第一个字时就已经顶上他的后脑处。这是实验主楼最高的地方，天台之外的四周都是黑洞洞的深渊，困在笼子里的他们都失去了退路。

　　“其实这些不过是你的幌子，不是吗？”

　　淳于桓轻声低语，语气冷冽沉闷，单手将子弹上膛，“从金查德收到照片邮件恶作剧的那一刻起，你的目标一直就都是苏萤。

　　发给金查德的邮件照片是关于她的漫画，引导众人来到药剂厂，也是仿照她漫画中的事件进行…也难怪她一直都觉得熟悉。

　　这是一场大型的暗示，你最后甚至不惜赔上你自己的性命也要去完成。

　　她，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不是我，是我们。”

　　白相原冷笑起来，“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就算是你也无法成功阻拦我们。”

　　咔的一声，里面的东西被推入膛内，他同时肃冷说道，“说清楚。白相原，你刚刚已经中了一枚镇定剂，不可能再坚持太久。

　　我现在离你这么近，不管里面装了什么…

　　下一枪，你一定会死。”

　　风声带着水雾卷动飞旋，暴雨般猛烈落下。黑暗中白相原穆然转身，水雾飞溅。

　　两人对视，雕像一般沉默。

　　——

　　“淳于教授，苏小姐很快就要来了。”白相原忽然叹气，随即又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你之前已经杀了她的父母，现在你还想亲眼让她看到你杀人吗？”

　　他点到了淳于桓的痛处，男人的白衬衫在雾气与泄露的水滴中几乎被打湿，没有回应对方的话。

　　淳于桓扬起一个机械式的假笑，艰涩开口，“苏萤，她现在还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需要去有个人去恨。

　　哪怕她恨到杀了我也没关系。

　　你不明白她对我的意义，所以我们的关系…你也永远不会懂。”

　　“为什么你要如此执着于她？”白相原似乎不解地反问。

　　“你们联合区出来的人简直可笑，金查德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明明已经都是末路囚徒了，却还要假惺惺装出一副救赎者的模样，把我们当成弱小的蝼蚁看待。我们不需要！”

　　白相原原本懦弱的表情扭曲嘶吼，又渗着冷汗平静下来，嘴角抽动式地狞笑。

　　“尤其是你，淳于教授。以你的聪明不会看不出来吧？如今的你，已经被整个联合区放弃了。

　　别急着动手，我们其实可以合作…”

　　“不，我这个人，绝不会让别人对我的猎物染指。”

　　“轰！”

　　电棍撬击的隆隆闷响突然雷暴般降临在天台上，寂静一片中浅亚麻色齐肩发的女孩踹门闯了进来，惨烈的光劈在黑暗中，门口有人浅色的眸子收缩睁大。

　　“淳于…桓——！”

　　一个说不清是惊恐惧怕还是愤怒担心的女声在水雾中被扭曲，大喊着奔来。

　　苏萤停步在两人不到一米的距离，急切奔上来让她停下后便止不住地喘着粗气，下颌小巧的侧脸上滴落下几颗汗珠。

　　赶上了，她垂眸想。

　　“你…你不许开枪。”

　　苏萤弯下腰，将电棍指向白相原。她在离开十层时就已经注意到了白相原那具尸体的不对劲，如今再看见面前满脸血迹的白相原后，瞬间就意识到了他们之间曾经过发生什么。

　　——眼前的人是计划者，而淳于桓早就察觉到了，这是无可置疑的事情。

　　“淳于桓，你不许杀人。”她又说了一遍。

　　“我已经是杀人犯了，苏萤。”

　　对方冷淡地开口，面无表情地偏头算了算人数，“十四条人命，不介意再多一条。”

　　苏萤喘着粗气拼命摇头，只觉得又气又有点委屈，自己辛辛苦苦照顾的患者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性格阴暗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换成别的医师早就任他自生自灭了。

　　但他是自己第一个病患，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真的希望可以治好他的。

　　苏萤背后的门口是同样持枪的楚北，戴着墨镜的脸直勾勾朝向神情阴郁，冷脸挺拔的男人。

　　风声带着凛冽的袭击朝她挥来，白相原抬起握住的短棍中发出嗡嗡的轰鸣，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伴随着这种微小的轰鸣震动了起来，声音和光线在迅速退去消失，一切就要归于冰冷的虚无。

　　“苏医师躲开，那里面是陨核！”

　　她听到的最后一句人声是来自自己身侧的清喊，随后响起的是门口处接连不断的急促射击，再然后有瘦小的身影爆发出了末路狂欢般的大笑。

　　自己就要死了，她身体所有的感觉都在消退，令人胆寒的恐惧感攀爬上苏萤的心头，她闭上眼脸色苍白。

　　我又要死了。

　　黑暗的最后，一只手无声拉住了她的手腕，十指相扣，盖住了芯片。

　　——

　　“启动。”

　　短短的两个字在她的耳边平静响起，无数的红色光线瞬间遍布穿梭在整个药剂厂的空中，控制整个实验区的系统此刻终于暴露出了它的真实面目。

　　原本作为防御措施的千百个红外雷达在身侧男人念出那两个字的瞬间齐刷刷转向他们站立的天台，苏萤拉着高挺男人的手站在遍布象征着死亡的红线中，周围水雾弥漫。

　　「白城最高权限开启，访问者…苏宁州，温城。」

　　依旧是她最开始听到的那个冰冷机械的女声，苏萤几乎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五雷轰顶浑身冰冷。

　　“爸爸，妈妈…”女孩喃喃着，忘记了身处的危险。

　　“苏萤，这是他们最后送给你的礼物。”

　　数字化的玫瑰花苞模型在天台顶端悬空，雷达晃动的红线仍然在两人周围扫荡，朝仍旧准备挥下铁棍的白相原集中着。

　　光将眼前的雾气染红，坠下的无数水滴打湿了淳于桓的额发。他转过身站在同样长发湿透的苏萤身侧，摘下手套的中指依旧摁在她植入的芯片处，开口。

　　“你的父母在死亡那一晚，将开启白城ROSE的控制权限交给了我，如今我在这里，把它还给你。

　　你的A+等级足以掌握它。现在，用它去做你要做的事吧。”

　　“陨核警告！持有目标体尚未登记户籍，确认为偷渡者，正在查阅区域内相关监控记录…

　　调取到三处杀人录像视频，会议室一处，实验室一处，天台一处。目标体已核实，危险等级提升，建议立即击毙。”

　　系统音在天台上回旋，第一颗子弹从天台外飞速射入了白相原的胸口。苏萤看见面前瘦小的男人的胸口突然盛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血花，在水雾中倒退一步张大了嘴，似乎想要仰头呐喊出什么。

　　紧接着又是第二颗，第三颗…白相原胡乱挥着铁棍步步倒退，摇摇欲坠地站在天台边缘。

　　一枚□□落在了天台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热烈了起来，月光下，头顶数字化的玫瑰花苞像是着火一般熊熊燃烧。

　　就像是她曾在女巫的木屋中无意窥视到的那样。

　　“苏——医师——”

　　她神情恍惚，听到了白相原垂死挣扎的大喊，下意识扭过头去看。

　　“苏萤，不要听他的话！”

　　大火中，女孩听不见是谁在急切地喊她。隔着火焰，苏萤看见白色医师服的瘦小男人得逞似的对她笑了起来，伸出藏着陨核的铁棍。

　　“…这只是开始，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最后一刻，他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一颗子弹从苏萤的脸侧嗡地一声擦过，朝对方射去。

　　白色的幽魂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铁棍从手中掉落，幽魂无声无息向地面坠去。

　　淳于桓从背后默默捂住了正在微微摇头的苏萤眼眸处，感觉到掌心湿润一片。

　　“别想太多，都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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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试了，努力恢复日更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