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罪画[末世]》南淮羽

138、漆黑之家(五)

　　“可这些并不是你说了算。”

　　苏萤在他说出更伤人的话之前，冷着脸打断出声，“请做好你的工作，先生。你刚刚差点把空气针打进去。”

　　他身后的警卫闻言，立刻握住警棍，谨慎地上前一步想要查看。

　　男护士噎了一下，看着脸上隐隐愠怒的女孩，低下头死死捏住刺入对方小臂肌肤后，明显还空着小半截的针管。

　　这个剂量如果真的注射进去，很可能会直接死人。

　　“看我做什么，你们警察不是应该去好好管着他吗？！”

　　他愤然扭过头冲警卫嚷嚷，粗暴地抓起淳于桓被铐在床边的手，拿碘酒胡乱擦拭几下后，重新找准静脉刺入注射。

　　淳于桓全程面无表情地撑着下巴，任由护士摆弄，仿佛对方骂的不是自己，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行，我走。”

　　男护士拔了针管后扔掉酒精棉，“最近又是爆炸又是走私的，你们放着那么多的事不查去保护一个杀人犯。哈哈…一个杀人犯，原来我们的命还不如一个变态人渣。”

　　病房里中忽然变得一片安静。

　　“凭什么…”

　　苏萤听到已经处理好淳于桓伤势的男护士转过身喃喃开口，麻木茫然地推着车离开。

　　她沉着眸握了握拳，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扭过头去看他。

　　阳光下，男护士的腰仿佛一下子弯了下去，他在病房中胡乱收拾着残留的医疗器具，压抑自语。

　　“为什么还不去死，我就算真的害死了他又能怎么样？他害了那么多人，早就该死了…”

　　原本站在一边打算维持秩序的警卫此刻也没了动作，和同样不知该说什么的女医生看了一眼。

　　“哈哈，我受不了了。”

　　男护士忽然一下子抓住那名年轻警卫的衣袖，大睁的眼里满是惶恐与无助。

　　警卫愣了一下，看到他用一种几乎是哀求的扭曲语气道。

　　“警察小哥，你们帮帮大家好不好？我和妹妹，还有家人们都在榕水口住着，我们开着一家小铺。那天…那天区里通知毒气泄露的时候，大家就在岩月酒店附近散步。

　　疏散逃走的时候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啊…为什么会有这种可怕的疯子！我们难道有做错什么吗，为什么要遭受这种平白无故的灾难！”

　　“我们已经在查了，请再给一些时间。”警卫沉着脸色将他拉到门口，同时给朝这边看来的苏萤使了一个眼色。

　　病院房门啪地一声关闭，苏萤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到男护士夹杂着恨意的叫嚷和几名警卫的安抚声。

　　“先生，你…”

　　“他该死，哈哈…我们现在家也不敢回去了，店里一点收入也没有…他该死！”

　　“哈哈…活该。那个神经病为什么之前没被人打死，他就该被打死，不然现在也不会闹成这样…”

　　“…走了走了，我们到那边坐着聊。这里是病房区，大家都在休息。”

　　病房内，苏萤同样沉默地听着，忍不住小声叹了口气。

　　“这名护士是新来的。”站在一旁的女医生突然开口，有点尴尬地讪笑道。

　　“他上个月刚从山里的医务处调到这边，刚安顿好家人做了点生意，没什么经验胆子又小。今天突然让他轮班，这孩子这辈子都没碰到这种，这种…”

　　她偷偷看了眼依旧在撑着下巴，没什么表情的淳于桓，打算斟酌一下用词，却突然听到他自己微笑起来开口。

　　“看得出来，他之前确实没见过变态杀人狂，刚才吓坏了。”

　　“…其实大家也都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面前男人平稳疏离语气的感染，女医生居然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硐山区之前虽然也有过几次骚乱，但毕竟离边境还隔着些距离。像今年这么严重的情况，我工作以来还是头一次碰到。”

　　她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苏萤，“这位是？”

　　“白城精神研究院医师，苏萤。”苏萤简短地朝她介绍自己，“我负责诊治监控淳于桓的精神问题。”

　　“那我们还算半个同行。”

　　女医生推了推镜框，为这里还有个正常人感到庆幸，朝苏萤补充道，“我回去后会建议他们调派一些有经验的人来，只不过他这种情况嘛…我的建议也很难落实到位。”

　　你只要确保不再有新人被推来处理就好了，刚才那个男护士明显是被别人排挤过来的。苏萤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她还是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那就麻烦你了。”

　　女医生走后，苏萤拍了拍衣服也打算离开。

　　她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就看见已经重新穿好衣服的淳于桓，戴上金丝眼镜打算看书，忍不住又扭过头问了一句。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淳于桓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投影文档，又看了看苏萤，露出一个疑惑而彬彬有礼的微笑。

　　“嗯，再见？”

　　“…不是说这个。”

　　苏萤顿时无语地垂下头，自我放弃般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没问题就好，晚上记得早点睡。不许通宵，我会让安晴姐偷偷登网路检查的！”

　　男人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苏萤眸色复杂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斟酌几秒之后郁闷地嘀咕。

　　“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这对你还没稳定下来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如果你有一天，真的很难过又没有人倾诉，可以来找我。这也是我作为主治医师对你的负责。”

　　淳于桓沉默着，盯着文档没有抬头。

　　苏萤看着他，原本还抱有些期许的眸子垂下，转身朝门外走去。

　　“苏萤医师。”

　　她刚推开门，淳于桓清冷而不带情绪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我下次心理会诊的时间确定了吗？”

　　“还没有。”

　　苏萤走了出去，闻言立刻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不过你想说的话，随时可以来预约我。”

　　——

　　次日上午，苏萤披着件高领风衣走下出租车。

　　天色阴沉，空气中弥漫着湿润冰冷的薄雾，她站在高新技术街D5号门外，眼神讶异地按了按门铃。

　　负责精神检测的是和警视厅直接合作的研究机构，加上地址定在高新街区，她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充满科技感的实验性公司。

　　可面前这个仿佛十九世纪侦探事务所，连门铃都是仿古铜铃的地方让她忍不住开始怀疑，刚刚那辆全自动出租车导航出了问题。

　　“尊敬的医生小姐，很高兴为你服务！”

　　门自动打开的一刹那，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咪轻盈地跳落在木质的挂衣架上，它长长的尾巴向上翘起，朝苏萤露出一个笑容。

　　苏萤吓得倒退一步，原本打算解开风衣纽扣的手僵住，犹疑地上下打量了这只绿眼睛黑猫几眼，“…全息投影？”

　　“没错没错，柴郡可是公司的优秀接待员哦。”

　　黑猫轻盈地从挂衣架顶端跳到柜子上，跟在穿着风衣和小高跟的女孩身边踩着猫步说道。

　　拿爱丽丝梦游仙境里柴郡猫的名字，混搭维多利亚侦探风格的住房，这家研究所可真有个性啊。

　　苏萤打量着周围棕色繁复的墙纸默默腹诽，听到身边的黑猫又开口。

　　“你进行精神检测的房间是二楼左拐的第三间。我们公司的精神检测是一种根据意识上传技术开发出的空间式测试，我们一般喜欢称它为“清明梦”。

　　简单来说，等下你会进入到一个由你自己的回忆构成的意识空间内。时长大约两个小时，你会在空间内保持自我意识，并接收到系统发来的一些线索指引。

　　但这并不是你记忆中真实的场景，而是由你最为恐惧的事物演变而来。

　　有的人在空间中看到了游戏里不断被人杀死的场景，有的人看到了死去的家人…但大多数人看到的场景都极其正常和稳定。

　　嘛，这也是因为大部分人的精神状态都很稳定的缘故。”

　　——

　　“听起来的确像个梦。”

　　苏萤点头赞叹道，她上了二楼，想起淳于桓的检测排在自己前面，于是扭头去问走在扶手栏杆上的黑猫。

　　“小猫咪，我之前那位的精神检测怎么样了？”

　　“我有名字的！柴郡，记好了我叫柴郡，医生小姐可真是不尊重猫！”

　　绿眼睛的黑猫喵呜一声弓起腰，见苏萤停在第三间房门外，又露出一个笑容。

　　“你是说侦探先生？他已经被接走了，检测报告要等下才会出。”

　　“为什么我是医生小姐，到他这里就变成了侦探先生…”苏萤忍不住把自己内心的疑惑腹诽说了出来。

　　“柴郡并不知道哦。”

　　黑猫优雅地在栏杆上趴下，舔了舔爪子，“也许是警视厅的人不愿意暴露侦探先生的身份吧？因为实验性质，我们公司有时也会检测一些感染者和区外的违法人员。在进行预约时，大家都会对这些人的身份进行保密。”

　　“这倒是说得通。”

　　苏萤笑着朝黑猫挥手，打开房门，“一会儿见柴郡，祝我有个好梦。”

　　——

　　苏萤根据引导再度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处四周墙壁涂刷成白色的教室内。

　　头顶的灯晃得发亮，周围是大约不到十岁，身着校服的孩子端坐在一张张桌子前，她甚至还在教室右方的位置，看到了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好友橘子。

　　这是在检测中回到了小学的时候？可她明明记得，她小时候并没有见过橘子。

　　苏萤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同样穿着校服的稚嫩双手，一时有些找不准状态，于是扭头看向紧靠着的窗外。

　　窗户玻璃上映出了自己身着系着浅青丝带，整体洁白的立领裙装校服，五官稚嫩明亮，梳着披肩齐刘海的模样。

　　窗外，熟悉的霓虹光影与摩天大楼不见了踪影，下午的阳光中，废铁铸造的低矮建筑物杂乱地遍布在冒出一丛丛绿意的灌木草丛间。

　　尽头的房屋中隐约传来人们的欢笑交谈，细碎的阳光落在叶片与钢铁上，生机和衰败混合在一起。

　　这看起来像是十几年前的白城。

　　一个被自己的记忆重新加工后的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