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罪画[末世]》南淮羽

116、镜像反转(一)

　　满是血迹的昏暗房间里，寂静无声。

　　苏萤揉了揉眼睛，很快就检查完了淳于桓身上的伤势。

　　枪.弹导致的擦伤三处，锐器割裂伤四处，除此之外还有难以查明的淤青痕迹。

　　很明显，在她还没有到达时，这个酒店就已经爆发了多次惨烈的战斗。

　　她扭头扫向堆积在角落里被鲜血染透的纱布，沉思一瞬，干脆撕下自己的衬衫衣角。

　　没有什么急救材料比这更方便了，苏萤几下把布料分成几条长短宽度一致的布条，分别在几个严重的伤口处绑上止血结。

　　伤势很快就稳住了，她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开始有空去思考眼下的事。

　　酒店里的事件升级得出乎她的预料，她无法去凭借现有信息，推断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无论如何，苏萤和已经半昏迷的淳于桓此刻都很清楚。

　　比起淳于桓身上的伤，此刻更为致命的，是由于精神类药物的匮乏，很可能会导致他接下来面临一系列无法控制的症状。

　　——刹车失灵的的列车一旦脱轨，会将还留在车上的人一同带向死亡。

　　苏萤心情忐忑地想着，拿绷带固定好了淳于桓左腿一处险些擦过腿部动脉的割伤。

　　她心神不宁，手下用力过猛，对方隐隐闷哼了一声。她惊得抬头去看，却见淳于桓依旧是一副双目紧闭，毫无血色的样子。

　　他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房间里，忍受着精神和□□的双重折磨，去等一个根本没有定数，甚至很可能根本都不会来的人救他？

　　到底是有多信任自己。

　　女孩脸色捉摸不定地垂了眸，余光顺势落在了他被铐住的右手腕上，忽然隐隐觉得不对。

　　手铐锁住的角度可以看出，是他在昏迷之前，为了防止自己伤人亲自锁住的。目光再度下移，她看到了对方腕上的淤青，和被手铐割伤再凝固的血痕。

　　淳于桓在清醒着把自己铐上之后，就经历过至少一次发病。

　　这个只有他一人的房间内，他在对着谁发狂？

　　那个来历不明的异常女护士吗？

　　苏萤不知道，只得再度把眼神投向他细细打量。淳于桓在阴影中微屈着腿，侧了身子靠在柜子上，呼吸时胸膛微弱地起伏，几乎不易察觉。

　　她俯身探向他身后柜子的隔间处，开了盏小夜灯，忽然在灯光真正落在淳于桓身上的一瞬间扭过头，沉默了。

　　长长的吸气平复情绪声过后，她背对他咧嘴拉出一个漂亮清冽的笑，喉咙却发颤，“听好了淳于桓，你再这么折磨自己，我下次就不帮你了！”

　　…

　　自然是毫无回答的。

　　于是她安静下来，自嘲地笑了笑，转过身重新看向他。灯光下，淳于桓背部和大腿处的伤口正透过绷带，隐隐往外渗血，渗透了黑色风衣还有长裤。男人额角被冷汗打湿，曾经被众人赞誉的，弧线优美的薄唇也已经干裂到毫无血色。

　　“笨死了…”她忽然低低嘟囔着，抬起手伸过去，弯下腰想要擦去他脸上的血迹。

　　黑暗从她的背后如浪潮般追来。她突兀地闭上眼，感觉自己即将被莫名的痛楚与悲哀淹没，有什么晶莹的液体在她低头的一瞬间，落进了灯晕照不到的阴影里。

　　苏萤低下头，指尖停留在他浸了血的眉骨前，也不知道是在说谁，只是莫名地吃吃笑，“真狼狈，你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她的指尖悬空扫过，颓地放下了手。

　　没有人说话，墙上的报时器光屏闪动，跳向了整点。

　　她蹲下来，坐在男人对面静静地盯着他，随后抱起膝盖把下巴搁在膝上，像只想要取暖的小兽一样凑了过去。

　　苏萤的眼神虚浮地偏向灯束下的一滩血迹上，梦呓般自言自语。

　　“…像个傻瓜一样冲过来，又是在做给谁看呢？”

　　她没有听见回应，耳边忽然传来静静的吐息。

　　苏萤抬起头，倒影陷进另一人的瞳孔中。

　　——

　　那是在灯光下惨亮如星的一双眸子，她看不到那双眼里有任何情绪。曾经深沉如海，让她一直猜不透的深色眼睛里，此刻正随着灯光明灭不定，闪烁出琉璃玻璃一样明亮异样的光，空洞而麻木地反射着所有倒映入眼底之物。

　　“淳于桓…？”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叫他的名字，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地上散落的杂物。

　　“咣——”

　　男人似乎听到了声响，他缓缓地，面无表情地朝她的身旁侧了过来。他们原本正互相紧挨着并排坐在一起，苏萤身后的柜子恰巧形成了一个L型的空间，她背抵在低矮的柜台上避无可避，只得任由对方就这样欺压过来身子。

　　呼吸纠缠不清，她的心跳加速，他在距离她仅有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男人一直散开的瞳孔开始逐渐收缩，来回游走转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慢悠悠地落在苏萤坐着的地方。

　　他低下头，像是在沉思默想。

　　“你还…记得我吗？”苏萤被逼到角落里，大半个身子靠在柜台上，吃力地仰着头问他。

　　淳于桓的眼睛从垂落的额发中抬起，露出一种温顺阴笃的笑容，屈膝抵在地面，俯身将苏萤牢牢笼在身下。

　　他看着她的方向，瞳孔失去焦点一样涣散，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望着什么虚无，只是这次眼里却流露出了异样的华彩。

　　“记得。”

　　良久，他微微点头，苍白枯瘦的脸上有一种异常的活力，“我会让你喜欢上我，这样我就可以呆在你身边了。”

　　她从没听过他说这样的话，一时有些怔忡，眨了眨眼竟然顺着问，“真的吗？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喜欢上你？”

　　“我会努力的。”他的眼神依旧涣散，朝苏萤伸出手，语气中却带着一种近乎诚实的疯狂。

　　“我会让他们看到一个完美的淳于桓，只要您的家族肯给我这个机会。先生，我只想留在这里，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你…”苏萤呆呆地看着他的手从自己脸侧伸过，朝着她背后的虚空握住，僵着身子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大量的失血与外来刺激下，他还是失控了。

　　淳于桓却依然在笑着，他的目光确实地落在苏萤背后的阴影中，仿佛那里正有什么东西要欲言又止似的。

　　“我背叛了他们，先生投资的那个项目存在漏洞。”

　　他仍在自顾自地说，“放弃吧，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现在退出的话，先生和夫人还能…”

　　他忽然停止了，神情又恢复成了最开始那种空洞的模样。苏萤默念回忆着他刚刚的话，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艰难地试图去叫他的名字，如她所料一样没有回应。

　　“现在退出的话，淳于弓漳先生和他的夫人就可以从那场车祸里幸免于难了吗？”

　　她喃喃地替他把话补全，又脸色苍白地笑，“你可真是病了，如今说出来又能补救什么呢？”

　　“…”

　　“戏剧理论作为一门来源于人类文明与历史的学科，拥有丰富的表现形式和手段。”

　　淳于桓忽而又平静地开口，他望向苏萤背后黑暗的眼神疏离倨傲，十指交叉，“金查德医生，上次会诊的时候，我向你推荐了那个女孩的漫画集。正如你看过后所说，逆行性失忆患者的成因往往与恐惧紧密相连。

　　但你却为什么没有想到，‘恐惧’往往代表着事实与真相呢？”

　　苏萤彻底哑了。

　　淳于桓陷入了精神崩溃造成的幻听幻视中，她没得过这种病，以至于再怎么了解，也很难去想象在发病视角下的患者脑子里都会蹦出些什么东西。

　　但目前来看，这些出现的幻觉还都有迹可循。

　　这是他的真心话，一直以来他迫切渴求而又拼命压抑的东西，以故人的幻影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尽管明白他如今的视角下是看不到自己的，苏萤还是勉强让自己靠近他，认真地注视着他越过自己望向漆黑的眼睛。

　　她凑过去轻声地说，“嘘…淳于桓，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见我在说什么，但我相信你之前的判断。我相信你留下的那个密码，是因为你本能地希望在这种处境下，能够被我唤醒。”

　　她顿了顿调整姿势，灯光落在她的肩上，静谧无比，“你听…我是苏萤医师，现在我们正在进行一场催眠实验。

　　今天傍晚的时候，白城下了雨，你躺在椅子上很安静地睡着了。周围很安全，就和我们第一次实验的时候一样。在梦里，你碰到了你尊敬的淳于先生和宋喜南夫人，有点傲慢的金查德…

　　最后，在一条你之前从未见过的小路上，你看到了苏萤医师。”

　　在听到“苏萤”两个字的时候，苏萤看到淳于桓原本涣散的瞳孔忽然聚焦了一瞬。随后她惊恐地看到他那再度涣散的目光像是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一样，身子猛地后仰，然后正踉踉跄跄地撞在了柜子上，脸色苍白地朝她的方向扑来。

　　“哗啦！”

　　苏萤闪身侧躲，抬手想要拦住他，谁知一下就被牢牢地反锢住了小臂。

　　力量悬殊得可怕，她被抓住后痛得眼前一黑，耳边听到柜子上的杂物和台灯瞬间便被他撞得碎裂一地。

　　黑暗顷刻降临，苏萤没有想到一个刚从昏迷里醒来的人会有这么疯狂的力量，直接被对方半拖半拎地被摁在了柜台上。

　　她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研究院的医师都不愿与这位看似温和无害的年轻教授一对一打交道。不仅仅是因为他形同蛊惑的言语，更是因为他经过测试后，确认属实的令人胆寒的战斗技巧。

　　完全能够匹配杀人者这个罪名的体能与技巧。

　　恐惧之下，女孩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抗，眼睁睁看着那双闪着诡异亮光的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

　　后方的矮柜被带翻，淳于桓铐在上面的手腕上顿时鲜血淋漓，但也终于限制住了他进一步的动作。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旁弯着腰，咯咯地疯笑了起来。

　　“没有…她…”夹杂着惨笑的声音显得格外支离破碎，她能看到对方的目光时而聚焦时而涣散，却从未在她身上停留一刻。

　　“苏医师…那条小路上我看不到苏医师。”

　　“她就在那里。”苏萤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只得继续加重暗示，“你往前走，往前走就可以看到她了。”

　　“哈哈哈哈…没有！”

　　她原本要说出口的引导忽然收住了。

　　“什么也没有…我好想见你，可是我看不到你…我只好去找你…！”

　　淳于桓感觉到自己在疯狂地笑，他看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满是黑色荆棘的夜间小路上。路上落满了杂草与枯叶，成百上千长长的黑色荆棘穿透路边枯死的巨树长了出来，歪歪斜斜地扭曲着，在自己本就满是雾气的眼前密布着。

　　“我找了你好久…哈哈，真的好久好久…三年？还是十三年？我都记不清了…”

　　“为什么，要找我？”苏萤喃喃地问，眼神迷茫。

　　“可是，你在哪里？”

　　他没有听到苏萤的话，他在那条幻境构成的路上踉跄走着，用手去抓那些可怖该死的荆棘。荆棘的黑色尖刺一遍又一遍地割破了他身上和脸上的肌肤，让他战栗着清醒过来，又拼命地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血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猩红一片。

　　“为什么…想见我？”她依旧在呢喃发问。

　　不应该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吗？毫无关系的戏剧学教授与精神科的学生，从身份到家世，哪怕在同一所大学也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为什么会从那么久那么久以前…就会想见我？

　　“苏萤医师，我找不到你。”

　　现实与幻象重叠混合，他最终安静地说，眼底仿佛失去了一切光芒与情绪。

　　“我没有杀人，不过也无所谓了。他们说我杀了，呵呵…那就是杀了吧。

　　我那天晚上到的时候，你的父母都已经死了，我没有看到凶手是谁。不过这些事情都已经和你没关系了，你只需要去恨我就好了，漂亮光鲜的世家小姐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去…和我这种人打交道。”

　　“够了，够了…停下吧。”

　　手臂还是被抓得刺骨得疼，但此刻已经顾不了这些了。

　　苏萤与男人几乎是贴在一起，她伸出另外一只没有被禁锢住的手，覆盖在了对面明显已经开始逐渐崩溃的眼上。

　　“淳于桓，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