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罪画[末世]》南淮羽

114、岩月酒店(五)

　　斑驳的墙面角落里，零星散落着几片浸满血迹的墙灰碎片。

　　手电惨白的光从后打在淳于桓背上，无数佝偻的影子在他身边游荡，像是某种无声的狂欢。男人身材高挺，背上背了一杆塞在高尔夫球袋内的狙击.枪，沉默垂着头站在走廊中央，看不清面容。

　　漆黑的走廊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男人身后不断传来。一个个拖着身子的，死去的感染者们从淳于桓身边擦肩而过。

　　人影憧憧，没有任何停留。

　　“啪！”

　　半秒后，有一点亮光垂直降落。

　　那是刚刚注射进阿茂体内的药剂针——已经空掉的针管从他不自觉微抖的右手指缝中陡然掉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碎片上附着的镇静物标签撞到了地面，碎片一下子弹了起来。其中一块在手电的光中凌空，缓缓翻转，上面大写的英文缩写标识Q忽隐忽现。

　　是青藤会的标记，他在硐山警方没反应过来去据点清查前，可搜集了不少物资留下备用。

　　这药剂本是要打给自己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忽然猛地捂住右臂蜷缩腰部，捂住嘴剧烈颤抖起来。他想站起身子，却忽然一阵晕眩，踏着血迹踉跄靠在墙上。未干涸的血迹在他脚下被踩得飞溅，落在男人过膝的黑色皮质长靴上，布满斑驳污痕。

　　寂静的走廊上，淳于桓靠在墙边，狠狠大口大口地吸着冷气，屈起一条腿抵在墙上。尽管这条走廊上没有任何人经过，可他还是向后仰起头，无声抿着唇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半点声响。

　　冷汗从他垂落的额发下渗出，摁在上臂的指缝中很快漫出了血迹。他眸子沉沉盯向地面，大股大股的血浸透了他遮挡住手指的袖口，顺着指尖倏然滑落。

　　“滴答，滴答…”

　　血流下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他颤抖着深吐出一口气，试图平复剧痛带来的恍惚。

　　他在这个地方已经流连了太久，如今浑身是伤，彻底没有力气来支撑自己继续站着了。

　　岩月酒店的情况比预想中复杂，在男人赶到之后，包括青藤会在内的酒店的感染者们已经陷入了末路般的混乱狂欢。

　　但他们还未死去，随后赶到的山叶成员以一种简单残酷的方式血洗了整栋酒店的隐匿房间，他无处可避，只得被迫在枪弹之间躲藏。

　　走廊上，拖着身子的感染者仍在不断聚拢，淳于桓想同刚刚那样笑，笑意漫延到最后，却只是无声咧了咧嘴角。

　　阿茂昏迷的躯体就在他的面前朝下瘫倒，感染者们拥了上去，啃咬了起来。

　　男人仅仅是瞟了一眼，便无趣地把视线从因痛觉恢复了片刻神智，隐隐开始挣扎的阿茂身上挪开。

　　黑暗中，他弯下腰捡起了手电，朝苏萤的方向走去。

　　“咔哒，咔哒…”

　　一个甩着半个身子的感染者踩着高跟鞋，从他身边经过，忽然，她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扭动起僵硬的脖颈，没有朝着阿茂走去，折身向苏萤方向弯下腰来回嗅着。

　　白衬衫被血染红的女孩就缩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墙角处。手电白光惨惨，紧闭双眼的苏萤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那些他熟读过的剧本中所描述的那样温和平静，如同熟睡的女主角一般模样。

　　她是那样痛苦，于是他知道了，名为睡美人的公主早就死了。这个世界没有穿着高贵礼服的可笑王子，只剩下了恶毒的女巫与正在痛苦中挣扎的人们互相谩骂厮杀。他们以刀对刀血又见血，却又在黑暗来临时仓惶藏匿，挣扎救赎。

　　淳于桓静了片刻，撑着身子朝正困惑地朝苏萤身边摸索的那名感染者走去，未被任何人注视到的眸中带着异样的高昂情绪。

　　手电的光晃在女孩苍□□致的脸庞上。

　　漆黑的走廊角落中，背着枪的男人安静低头，挡在意图进犯的感染者面前。

　　紧接着，他逆着光曲折一条腿，又弯曲下另一条，垂首跪在苏萤面前地上的血泊中。

　　然后如同卑下等待神邸降临的信徒一般，伸出双臂拥住了面前的女孩。

　　像是剧场落幕时的剪影，世界沉寂了很久，连两人仅剩的呼吸声也变得很慢。

　　他没有用力，甚至没有敢看她如今的模样，可熟悉的气息却伴随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回忆呼啸狂奔过荒凉的过往盘旋而上，某些情绪在心底轰鸣，晕眩了他已经接近崩坏的神志。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小镇上落满阳光的下午，一处布满杂草的角落里，穿着黑裙的女孩抱着球蹲在一处地下室布满裂痕的窗外，歪歪头好奇地看着里面大声问。

　　——“哎，这个是你发现的吗？！”

　　他还记得那时女孩的声音很清脆，不如现在这样浅浅淡淡，如同微波。

　　如今再回想起来，倒不觉得是真事，反而像是什么时候在童话书里看到的情节一样了。

　　死者游荡的走廊上，淳于桓清醒地咧嘴笑着。他直直跪立在地，身形灰暗，消瘦的脊背挺立，将身子挡在苏萤身前。

　　这么多年过去，他拥住她笑着想，身影落在尘埃里卑微如尘。

　　往事早就不可追了。

　　在淳于桓挡在苏萤面前的一瞬间，那名刚刚起一直在两人身边打转的感染者却呆滞了起来。她无神的瞳仁来回转动，像是不明白刚刚的气味为什么一下子消失了一般，站立在原地没了下一步动作。

　　淳于桓敛了眼神，等待身后的脚步逐渐远去，才穆然松开怀中的女孩。

　　苏萤仍然在昏迷，但也恢复了些意识，她原本紧皱的眉微松了一下，身子没了支撑，一歪就要往地下倒去。

　　他一下子揽腰接住了她，女孩的身子轻飘飘地落进他怀里。淳于桓垂眸看着她，抬手细心拂去了苏萤额角和唇边的血迹。

　　片刻后，他将一闪而过的柔和藏在眼底，笑了笑自言自语说道。

　　“谢谢你能来这里。现在已经没事了，苏医师。”

　　淳于桓打横抱起苏萤，站了起来。在他身后，一些聚集成堆的复活感染者们缓缓起身，游荡着跟随在抱着昏迷女孩走远的男人后方。

　　手电的光一晃一晃，它们贪婪地嗅着苏萤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歪歪扭扭地跟随着，一直朝前走到走廊再也照不见的，尽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