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罪画[末世]》南淮羽

113、岩月酒店(四)

　　酒店寂静的走廊中，只有手握武器的，人们的脚步声在响。

　　咔哒，咔哒。

　　细细的手电光束扫荡在苏萤脚下的猩红地毯上，一声轻响，走在最前女孩的小高跟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她停了一瞬，低下头，认真看了很久。

　　“喂。”有人朝她不满地低喝，推了一把，“别愣在这里，赶紧走！”

　　褪去大衣的女孩被推得微晃了一下，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略微移了移脚尖，沉默地继续朝前抬步。

　　“没看出来。”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不知是谁低了头看着什么，又抬起发出了一声不屑的低笑，“Rose，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血。”

　　苏萤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笑了一下。

　　“当然啦…”她喃喃自语，双手被绑在身前说着。

　　年轻女孩的脸上在最开始时挨了几拳，额角和嘴唇都往下渗着血。至于后腰则被人抵着冰冷的枪，正被迫走在张月梧手下的一群人前方。

　　她又轻声细细笑了起来，旁人辨别不出她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爱意一般的情绪，只听见她埋在侧发阴影中的头低垂，悄然细语，“不然，又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呢？”

　　最开始说出声的人听完这辩解后，无趣地耸了耸肩，于是这条走廊重归彻底的死寂。

　　脚步声逐渐小了，昏暗中，在她路过的那处地方，原本洁净的地毯上溅满了发黑的血迹，一具被切断胳膊的感染女尸，趴在距离门口不到半米的地方。

　　女尸抓紧地毯的僵硬手指反向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它刚刚被苏萤在昏暗中一脚踩折。

　　走廊里，身着浅色内衬的女孩游魂一样朝前摇晃走着。在她的背后，散发出浓重血腥气的走廊里，女尸剩下的另一条手臂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一行人来时的位置拼命伸去。

　　队末，有人的手电筒最后扫过那处地方，女尸发紫的嘴唇脱了臼一般痛苦大张，因为病变而灰白充血的瞳孔涣散，早就断气多时。

　　在她指端的不远处，散落着从餐盘上摔碎的水杯，和已经沾了血的面包，流出的水混合着血渗进了地毯，印成大片大片烧焦一样的花纹。

　　“啧！”

　　苏萤听见身后隐隐传来烦躁焦虑的小声嘀咕声，“…真晦气，现在就连这家酒店的服务人员，也都已经遭受感染了吗？”

　　无人回应，仍旧活着的人们匆匆走了过去。

　　黑暗中，胸口中弹而死的女人被最后经过的人踢了一下，她滚到一边，无声地抖了一下身子，彻底一动不动了。

　　——

　　尸体，尸体…所见之处皆是层层叠叠的尸体。

　　苏萤的视线从地面抬起，望了望眼前幽暗的走廊，扭头咧了嘴，声音微哑，“你看，这层楼的感染者已经死光了。你们不需要这么小心吧？”

　　“这里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头儿和月梧姐不在，我们必须严加警惕。”

　　她身后一个穿嘻哈卫衣的男人接口道，苏萤认出了这是当时在张月梧旁边一同搜查的阿茂，顿时闭了嘴，扭头不想说话。

　　对方则拨开人群走了过来，看了看她被打伤的侧脸，嘀咕一句，“这帮人下手也太重了。喂，要不要我帮你擦擦血？”

　　“不用。”苏萤仅仅瞥了一眼他，就闪身侧过去，刻意表现出一副冷淡的神情。

　　完全不想理这个人。

　　阿茂见状，倒也没有继续客套，无所谓地吹了声口哨，绕过脚下的一处尸堆。

　　这是几具被拖出来后，叠在一起的尸体。青藤会的字母标识在他们手里拿的制式武器上反着光，污血从最下面一具底下缓缓渗出来，淌得哪里都是。他有些厌恶地蹭了蹭不小心沾上血迹的鞋面，忍不住呸了一声。

　　苏萤默默看着阿茂完成了这个动作后，吹着口哨自顾自走到尽头。

　　她听出来对方正在哼的是一首有点年头的Hip－Hop，歌词里的男生正不屑地嘲讽调侃劈腿的前女友。

　　她看着正在前方探索的阿茂不知为何，思索了起来。回字型的走廊曲折难辨，他一边查看地图探测器一边停在一处岔路口处，做了个注意警戒的手势。

　　“大家往右走！小心，这条走廊上可能还有活物。”他说完后就将枪上膛，率先拐过去。

　　口哨声渐渐弱了，剩下的人互相看了几眼，最前面的一人推搡了一下苏萤，示意她先跟上去。

　　她走了进去，阿茂进入的时候没有打灯，她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所幸走廊上的尸体并不算多，她靠着感觉和阿茂时隐时现的口哨声，在手电筒照射不到的黑暗中摸索着。

　　后面的人没有跟紧，在一处接近房门的角落里，女孩环顾了一下周围看似毫无生气的走廊，突然悄无声息走到阿茂身边，低声问。

　　“山叶安保…让你们进行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突兀的问题，身前的口哨声停了一下，又继续响起。

　　“喂，你不要乱说话！”

　　苏萤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身后也有耳尖的人听到，当即朝她喝道。

　　咔哒。

　　她又朝前走了一步，女孩的身子与阿茂离得很近，两人皆隐没在走廊阴影中，看不清动作。一瞬间，走廊中上膛的声音响起，众人手中的手电与枪.支便通通对准了她。

　　惨白的光轰然亮起，苏萤的影子被压在墙壁上，与身前的男子交错重叠。

　　走廊上的声音熄灭了。

　　她背对着黑压压一片的枪口，眸子平静，脸上无动于衷。阴影下，苏萤镇定地扬起头，目光定定落在了依旧背对着自己，突然安静的阿茂身上。

　　剑拔弩张的沉寂仅仅持续了几秒，黑暗中隐隐传来山叶成员窃窃私语的声音，随后是女生突兀地开口。

　　苏萤盯着沉默的阿茂背影，说，“放心，淳于桓还没找到，我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我只是想在被你们利用完之前，最后满足一下好奇心。”

　　“没看出来，你查得倒是清楚。”

　　这回轮到阿茂笑了，他没回头，只是打了个手势摆手，示意剩下的人朝前继续搜索，自己和苏萤停在原地。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转过身，后退一步。

　　有路过的人朝他打了个呼哨，阿茂接过那人丢来的手电，苏萤看到两人对了个眼神，握着手电的嘻哈风男子回头，举着手柄上下细细打量了她半天。

　　面前女孩的脸庞被晃得明灭，他像是在考虑什么，突然放下手电筒，双手插兜打了个呼哨，“嘿…果然，头儿在楼下时没看错，你一直在跟踪我们？”

　　“我的确调查过你们。”

　　苏萤默默抬了抬脖颈，装作来之前就早早调查过的样子，继续朝前走着，最后站在走廊墙壁下。

　　两人面对面都沉默了一下，苏萤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危险气息。她静了一瞬，靠着墙回过头，眉眼在摇晃的光源下若隐若现，轻轻歪了头，“那么，想听听看我的结论吗？”

　　“说。”

　　“首先是这家酒店。”

　　苏萤将目光落在走过的布满血迹的路面，“这栋楼在建造时期，就设计了双层楼梯，双向电梯门的对称结构。我仔细看过了，除了一直在更新的假住客名单，连这一层中的重复门牌都是当年的配置。

　　硐山人员来往庞杂，流窜罪犯与境外人员众多。也许也是当年对境外人士严加追查的原因，从尾硐山来的夫妻店主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隐藏楼层，将这里打造成天然的藏匿点，方便在人员搜查时混淆视听，直接进行转移。

　　只是我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成了青藤会的据点。”

　　“你的推测，与我们了解到的情报一致。”

　　阿茂比预料中答得颇为爽快，“青藤会在店主被害后，就以重金买下了这所酒店的一到十层。事实上，如今酒店店主主要负责的只有十层以上的住客房间。

　　以下的楼层究竟在做什么，是否与区外有关，店主并不关心。”

　　“莫非，是对感染者处于暧昧立场的中立人士吗…”苏萤喃喃思索着，又猛然抬头。

　　黑暗中，有什么细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刺啦，刺啦。”

　　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从两人身边由远及近传来，苏萤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微小的声音便倏地消失了。

　　“刺啦…”

　　没等她怀疑是不是幻觉，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阿茂这次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突兀的声音，抿紧嘴唇，右手悄悄扶上了枪。

　　快关灯！你身后…

　　苏萤无声做着口型，向后倒退一步，瞳孔因为惊惧张大，望着阿茂背后那扇紧闭着溅满鲜血的房门。

　　灯光在下一刻熄灭，借着最后一点光亮，苏萤看到那个沾满血迹的门把，吱吱呀呀地，缓慢向下旋转了起来。

　　咔嚓一声，门从内打开了。

　　——

　　与此同时，一个长长的影子从房间里探了出来，昏暗中，苏萤很难判断自己究竟看到的是什么。这是一个和人很像的家伙，瘦长的身形接近两米，全身从头到脚都裹着灰蒙蒙的布料，在血液里缓缓拖动前进。

　　“哈…哈…”黑影拖着沉重的步子，机械性地从神情戒备的两人身旁经过。

　　这是一个遭受感染的男人，或者说…一个受了严重枪伤，本该死去的感染者。

　　意识到这点的苏萤很快回过神来，隐匿在阴影中看着这个人。

　　这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他还会活着？

　　“你…在哪里…在哪里…”

　　男人，或者说男尸拖着断腿，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朝他们走了过来，呆滞地重复着这句支离破碎的话。

　　苏萤看着他发灰充血的瞳孔来回转动着，盯向阿茂，却像是完全看不到一般佝偻着身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脸色发白地皱了皱眉。

　　失控了。

　　她从阿茂屏息冒汗的脸上，只读出了这三个字。

　　男人嗅了一会儿，缓缓扭头，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哈…我们来玩捉迷藏…在哪里…在哪里…”

　　黑暗中，他摇摇晃晃地像是在笑，露出白骨的左小腿拖在身后，发出刺啦刺啦的摩擦声。

　　很快，走廊上什么都听不到了。

　　等到一切重归安静，苏萤试探地低声问，“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茂抿紧嘴唇，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默了片刻又问，“阿茂，如果我调查得没错，之前青藤会成员被大批清洗，也是你们参与其中。如此惊人的人员变动，就算硐山方面不注意，也势必会惊动区外和其他势力成员。

　　所以能把这一切都压下去，并在暗中指挥你们，平息事态的人，究竟是谁？”

　　“绕来绕去，还是想问这个。”

　　阿茂的眼神冷了下来，他甩了一把冷汗，强撑着嘲讽望向苏萤，“你难道认为我会告诉你？

　　别做梦了，这根本…”

　　“因为其实你们也不知道，雇佣你们的人究竟是谁，对吗？”她突然幽幽接口道。

　　阿茂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回应她这句话的是一把漆黑的枪。下一秒，苏萤的额头立刻被冰冷的钢制枪口抵上，向后倒去。

　　“嘿…小妹儿…！”男子不屑的嘲笑声伴随不知何起的颤抖，在黑暗中桀桀响起。

　　啪。

　　手电筒摔落在地面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它在地面摔了一下，原本关闭的开关被弹开，骨碌碌地朝满是血迹的走廊一侧滚去。

　　没有人再开口，手电惨白的光束一路掠过飞溅在墙壁上的斑斑血迹，最后摇摇晃晃停在一处喷溅血泊中。

　　她猜对了。

　　危急之际，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欣喜。但紧接着，喉咙被掐得咯咯响的声音随即传到了苏萤因突然缺氧而迟钝发昏的脑海中。

　　眼前的世界迅速模糊昏暗，在她仅剩的视力范围中，面前的阿茂左手持枪，右手死握着她的脖颈，猛然用力将自己摔在墙上。

　　“咚！”

　　闷响混杂着墙壁表面碎裂掉落的声音震动，男子的力量远远超过他表面看起来的体型。肌肉在他宽松的服饰下爆开，撑满了衣物。

　　一直不着调的男子此刻像只捕捉到猎物的猛兽，面对正悬在半空中的苏萤呲牙，咧开嘴无声发笑。

　　——露出了牙齿，涂黑的牙齿。

　　“我警告你，有时候想得太多，可不是好事。”他恶狠狠地这么说道。

　　——

　　“黑齿…咳咳，你是黑川硐的…”

　　苏萤一眼就注意到了对方露出的牙齿，她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被撞击后的剧痛伴随着甜腥血沫一下子从胸口涌了出来，呛进她本就没留有多少空间的气管里。

　　混乱中，女孩被绑上的手拼命想要掰开对方的钳制，但无济于事。

　　“出现在这里的人，不会留下活口。”

　　黑暗中，阿茂粗着嗓子威胁道，“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本来还打算再留着你一阵子的，但如今看来，你的来历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复杂。

　　所以死吧…没有你，我们一样能够找到淳于桓。”

　　“不，这栋酒店的人…咳咳…”

　　不对，有什么问题！

　　苏萤想说些什么，但对方似乎在听到酒店之后，畏惧似的抖一下，忽然发怒般低吼，“闭嘴！我们一定会找到那家伙，然后离开这里。

　　我要杀了他，对，杀了他…让这个碍事的疯子在你的尸体面前痛苦到发狂地死掉！”

　　“你说淳于桓…”

　　她声息很快就弱得只剩下了气声，思绪却迅速得惊人。苏萤口中正缓缓渗出血迹，想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最终嘴唇翕动着吐出了几个字。

　　“那真是…太好了…”

　　苏萤的身子顺着墙软了下去，阿茂啧了一声，松开手。

　　走廊上有嘈杂的声音隐隐传来，他看着昏迷过去的女孩，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匆匆向后倒退几步，脸色一下子变得仓皇灰败。

　　“哈哈…去他娘的！不就是个女的嘛。”

　　走廊昏暗，他干笑了几声给自己壮胆，最后看了眼苏萤，朝同伴们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只迈出去了一步，原本挺直的脊背突然弯曲，面朝前方轰然倒地。

　　他的额头一下子砸到了手电筒上，血涌了出来，顺着手电的金属外壳流下。

　　惨亮的白光在走廊上晃来晃去，死去的人们朝着白光纷纷起身，踉跄着拖着步子聚了起来。

　　黑影越聚越多，在他们的最前方，距离阿茂倒下的地方不到几寸的位置，一个满身是血的消瘦身影蜷着腰，压抑着咳嗽站直了身子，脱力般松开了手里空掉的药剂针。

　　淳于桓垂眸，擦了擦溅上血的眼镜，望着倒在地上的阿茂咧嘴笑了起来。

　　“我说，你别急着跑啊…我还没玩够呢。”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