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次方）七世遗虹 未云何龙》朔月重轮

36、妖怒

　　吴小红去世已经三天，这一日，吴家村中一切如常，吴小红的惨死不过给村民们茶余饭后提供了消遣的谈资而已。向来对妖鬼深恶痛绝的村民们，纷纷指责吴小红是死不足惜，就连她的尸身也被随便用草席一裹扔进了乱葬岗。吴大发未免受到村民的迁怒，更是在众人面前痛骂自己已经惨死的妹妹，表明已经彻底跟她了断了关系，吴家就当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
　　一条人命就这么平白没了，就连最亲近的血亲都对吴小红的死深恶痛绝，仿佛死的只是一只臭虫或一只蟑螂。可有两个原本跟吴小红毫不相干的人在得到消息后，已经整整三日粒米未进，他们为吴小红置办了棺木，并亲手将她安葬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这两人便是几乎被自责和愧疚吞噬的云雳和云莱，他们认为是自己的失职才导致吴小红惨死，悔恨如碳火般灼烧着他们的心。
　　另一边，吴小红腹中孩儿的父亲，也就是那天蜈蚣精刚刚从老家归来，正想着要化身成一位公子的模样光明正大地到吴家提亲。可刚一进村，就听到村口大榕树旁有几位老人在说着吴小红的事。
　　几句模糊的言词刚一入耳，蜈蚣精顿时如置冰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渐渐恢复神智，就已经走在了那些人言谈中提到的通往吴小红坟茔的路上。暖融融的阳光照在冷冰冰的墓碑上，折射出完全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透骨凉意，蜈蚣精浑身颤抖着一步步靠近墓碑，就在抵达碑前的一刹那，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双手紧紧抱住了墓碑放声痛哭。
　　他哭他的妻子，也哭他的孩子。
　　从日正当空，到日暮西沉，蜈蚣精哭得嗓子哑了，浑身也没了力气，他转头看看山坡那侧的金色夕阳，轻轻摩挲着墓碑，仿佛摸索着一个女人一般，轻声说“小红，我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一直抱着你，抱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繁星初上。今天这个愿望究竟算是实现了吗？”
　　语罢，蜈蚣精用颤抖的双唇深深吻上冰冷的墓碑，彻骨寒凉直抵心底。
　　当黑夜的帷幕终于落下，蜈蚣精再次踏上了去往吴家村的路。他要复仇，为一个妻子，为一个孩子。
　　当得到吴家村在一夜之间被灭村，全部村民都被残忍地屠杀殆尽的消息时，消沉了数日的云雳和云莱仿佛大梦初醒一般，震惊地立即随一众同僚火速赶往事发地。
　　尽管在镇妖司任职多年，侦办过数不清的案件，但当云雳赶到吴家村时，却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许多同行的捉妖人也都难掩震惊，甚至被惨不忍睹的景象刺激得呕吐起来。吴家村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被整整齐齐摆在村子正中的打谷场，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被开肠破肚，肠子流了一地，一片血腥，惨绝人寰。
　　见此情境，云雳和云莱心中已经了然——这必定是那妖怪在为妻儿报仇。
　　镇妖司连同官府的差役花了整整两日才将整个村子的人安葬完，这期间镇妖司的老大年渝敬下了死命令，令众人务必在十日之内将作恶的妖怪绳之以法，以告慰吴家村几十百姓的在天之灵。镇妖司中的捉妖人各个群情激愤，誓要铲除此妖。
　　可这妖怪杀人的手法虽残忍，却是没留下丝毫有关自己身份的线索，这令负责追查的捉妖人们感到甚是棘手。
　　这时，始终和云莱两人单独行动的云雳却已经想出一个有很大把握拿住那妖怪的主意。
　　“云莱，两日后你我待夜半时分就一同前往吴小红坟冢处守着，我料定那妖怪定会前往”云雳瞪着充血的双眼，信誓旦旦地说。
　　近日来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双腮都塌陷下去了。
　　“你怎么如此肯定？”云莱疑惑地问。尽管同样的寝食难安，但云莱的气色相较云雳还是要好上很多，只不过脸色有些苍白。
　　“因为那天是吴小红的头七，那夜她必定会还魂来见那妖怪，那妖怪也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到时候，我们就把那妖怪擒住，碎尸万段，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云莱闻言，定定望着云雳，眼中闪动着无限哀伤。半响后，沉吟道“云雳，你认为这件事全都要怪那妖怪吗？”
　　云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云莱，片刻后才强压着怒火反问“难道不是吗？”
　　“可杀死吴小红的并不是妖怪，而是那神婆啊！”云莱毅然迎上云雳犀利的眼神，毫不动摇地沉声问。
　　“如果不是那妖怪在吴小红腹中留下妖胎，那神婆又如何会将她剖腹？说到底，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妖怪！是它存心要祸害那姑娘，才致使她惨死，又赔上了全村的性命！”云雳怒吼道。
　　“可你如何知道那妖怪不是对那姑娘动了真情？若不是情根深种，又怎会生出这般滔天恨意，在痛失爱人后，竟将全村人屠尽？那吴大发口口声声疼惜妹妹，又为何眼睁睁看着人到家中将亲妹剖腹而死？事后还同村民一道恶毒地咒骂亲妹，难道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才是爱吗？”
　　“靳云莱！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云雳怒不可遏。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说道理罢了！只是看不惯，人就算犯了恶，也可以妄谈亲情，可妖就算动了真情，也要被说是作恶。天下为何会有这种道理？”云莱苦笑道。
　　随即，还未等云雳出言辩驳，云莱就咣地一声推开门，拂袖而去。
　　徒留云雳独坐屋内，怅然若失。他感觉自己内心深处仿佛有一处所在已经被轻轻触动了，一时间心绪难平。
　　人与妖，善与恶，孰是孰非？孰黑孰白？云莱的话犹在耳边，云雳不禁彷徨起来。
　　两日后，待见到那蜈蚣精，一切自将另有一番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