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
-
说起杜四郎的身份,其实还要先讲到京中密探所归属的机构,那就是眼线遍布天下,曾在朝中和江湖上都颇有威名的六扇门。可现如今,在宦官曹江的打压之下,六扇门的势力已经被大大削弱,朝廷内外几乎形成了曹江党羽织就的密不透风的网,六扇门也被网罗其中。
于是,六扇门当前的掌舵人——项仲秋一直在苦寻机会,意图重心获得皇帝的信任,重振六扇门昔日的风光。所以当杜四郎把有关云桥的事禀告项仲秋时,他瞬间慨叹自己苦等的机会终于来了。接下来,他当即命人将云桥带到六扇门严密看管起来,并延续杜四郎的谎言,哄骗他说会带他去面见皇帝,禀明桃花源是真实存在的。
可第二天一早,经过同六扇门内部几位同僚的彻夜商议,项仲秋又改变了想法。因为确实如几位年长的同僚所担忧的那样,当今的皇帝是极端多疑,且极度信任曹江的。倘若直接将顾云桥带到皇帝面前,却拿不出任何他是来自桃花源的证据,恐怕皇帝根本不会相信,甚至曹江还可能会借机落井下石,给六扇门一记重击。
所以,经过几位六扇门核心人物的商议,还是决定让云桥带他们先找到桃花源,再向皇帝禀报此事,如此才能保证稳妥。
话分两头,却说上官云棠返回京城后,由于一路备受相思煎熬,憔悴、消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却发现上官府附近负责看管他们一家的明暗眼线少了不少。料想是曹江已经渐渐对寻找桃源失去耐心,自然也懒得再浪费太多人手来看管上官家。
于是,云棠当即决定实施他已经暗自谋划多年的,携带一家老小逃离京城的计划。这些年,他在江湖结交了不少过命的朋友,各个都是武林高手,有门路,有手段,想来要带家人逃离这京城也不是难事。一经决定,他立即发送密信联络了一众江湖人士,打算当机立断,七日后便实施逃亡计划。
偏巧就在他发送密函后的第二天,他收到一位在六扇门任职的朋友楚小六的秘信,信中邀他当天午夜在城郊城隍庙后见面。
云棠心道这楚小六为人一向严谨,此时冒然邀约定是有要紧之事。于是,当天午夜便依约前往,谁知楚小六竟对他说出一个令他始料未及的惊天秘密。
“楚兄,你说得可是真的?他们真的捉到一个叫顾云桥的人?还自称是来自桃花源?”云棠惊得面如土色,难以置信地问。
“千真万确,由于他口中称说是来京城投靠你的,我推想接下来一些事很可能会牵连到你,所以便想提前向你打个招呼,让你早作防备”楚小六面色凝重地说。
“云桥……”云棠一想到此时明知云桥已经深陷险境,自己却束手无策,便慌了神。
“上官兄,你眼下尚且不必过分担忧,项大人现今是想让顾云桥带路引他们去找桃花源,所以短时间内一定不会伤及他性命的,可由于这人太过倔强,所以一些皮肉之苦还是难免的”
“他们对他用刑了?!”云棠惊道。
“他被送到六扇门的第二日,项大人他们便改变了想法,不打算带他到御前,而是直接让他带路去桃源,所以便当面向他坦诚了意图。谁知那顾云桥也真是个犟种,当即装起哑巴来,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一心求死。项大人他们便只好对他动刑了,可这位兄弟看着柔弱,却着实是个硬骨头,拷打了三天三夜,愣是一个字都没吐”
楚小六的一席话在云棠脑中轰然炸开,又霎时间令他如置冰窟。云桥,那个他自从离开桃源后没有一刻不挂念,没有一刻能放下的人,此时虽已近在咫尺,却亦置身魔窟,云棠一时间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但他心中也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地,也只有他才能解救云桥逃出魔窟。忽然,云棠脑中飞速地闪过一个人名字——福伯,那个曾让云棠怀疑是云桥生父的人,此时若能联络上他,或许救出云桥的希望还能更大一些。
一念及此,云棠当即恳求楚小六利用六扇门的网络帮他找寻福伯的下落,楚小六二话没说地应承了下来。
临别时,云棠扯下自己内衫的一角,咬破食指,书血书一封,写道“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书罢,云棠将血书交托楚小六,又郑重地拜了三拜,道“楚兄,云棠感念兄长今日之恩,必当谨记于心,永生难忘。还望兄长回去后能多多照抚云桥,让他少受些皮肉之苦。这封血书还请楚兄务必亲自交于云桥手上,并替我传话与他,说我定会将他救出来,叫他万万不可再有轻生的念头,一定等着我!”
两人作别后,云棠当即决定要提前将带家人逃离京城。次日一早,他赶紧联络了几位已经抵达京城的江湖兄弟,议定当夜便带家人离开。因为只有送走家人,没有了后顾之忧,他才能拼死一搏。
毕竟要想从六扇门那种地方救出人来,是一定要抱着必死的信念拼死一搏的,这一搏,无论是生是死,他都再也不想离开云桥,他誓要与云桥同生共死,哪怕真的是要共赴黄泉,也要同饮一碗梦婆汤,携手共渡忘川河。
再说这边的云桥在连受了三日酷刑后,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浑身没有一处皮肉是好的,筋骨却都还健全,这都是由于六扇门的人对他刻意“手下留情”了。他们想留着他的命带路去桃源,可云桥此时最不想要的就是这条命,自从落到这群人手里,见识了他们的真实面目,云桥便已万念俱灰。他闭口不言,一心只想求死,可心中却反复怨念着一句话“云棠,你究竟为何负我?”,这句话几乎成了他心里的魔咒,困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其实,他也想问问这些折磨他的人,云棠究竟跟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如果是,那他为什么不来亲自拷问他?如果不是,为什么他会不来救自己?可有千千万万次,话到嘴边,云桥又都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他怕无论哪种回答都是他不能承受的,所以,他情愿选择糊涂地死去。
这一日清早,云桥在半梦半醒间被一个声音唤醒,那不是以往疾言厉色的呵斥,而是悄声的呼唤。他强自抬起沉重的眼皮,朝牢门方向望去,发现一个身材不高的红脸汉子正趴在牢房门口焦急地朝他挥手。
浑身是伤,行动不便的云桥本不想搭理那人,可那人左右张望一番后,压低声音道“是上官云棠叫我来给你送东西的”
云桥一听到那个令他日思夜想的名字,当即浑身一颤,泪水瞬间冲破那本就不堪一击的心理防线,簌簌落下。可他仍倔强带躺在草席上没有动弹,因为此时在他心中仍难以原谅云棠,且不知眼下这群将他关在这里的人究竟跟云棠是不是一伙的?
想来不住慨叹,才出桃源不过数月,原本不谙世事、心思单纯的少年,就这样在连番的打击之下长成了一个敏感多疑、如惊弓之鸟般的可怜人。可知这世间着实是人心险恶。
“云桥兄弟,你不要多心,确实是上官兄让我来的,他还托我给你带了东西,还让我带话给你!你若不信,且来看看这封手书究竟是不是他亲笔所书?”楚小六急得将手中的血书穿过牢门的栅栏递了进去。
见楚小六言语如此恳切,云桥便也渐渐松了心思,他费力地支撑起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又一步一趔趄地走向牢门。
当伸手去接下那封血书时,云桥血肉模糊的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直到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封血书,见到上面殷红的文字带着致命般熟悉的笔锋,他瞬间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仿佛自从离开桃源以来,一路上他受过的所有委屈、苦难在此时全部都借由眼中的泪水倾泻而出。他还是那个云棠,他还是那个让自己愿意托付终身,不远万里追随至此的云棠,虽然信中只字未提,但云桥一瞬间就相信了云棠的清白。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云桥小声反复诵念这这句话,泪水浸湿了血书上的每一行字,使那些字愈发鲜红刺目。
“云桥兄弟,上官兄还托我给你带话,说他一定会救你出去,让你切记不要再有轻声的念头了,让你一定等着他!”楚小六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只烧鸡和两个馒头,又摘下腰间的一壶水,一并送进栏杆内,“这些吃的你都赶紧吃了吧,受了那么重的刑,不吃东西可不行!我晚间再给你送来些!”
云桥缓缓抬起头,感激地望着楚小六,艰难地颔首致谢道“多谢这位大哥,也烦请您帮我转告云棠,我一定好好等着他来救我,也请他自己千万小心……”
楚小六走后,云桥将血书藏进紧贴着胸口的位置,仿佛那些血字已经透过他的皮肤和骨肉,浸润到他的心脉之中。他和云棠就此成了血肉相连,此生再也不会分开的至亲之人。
是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无论上天入地,若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为人为鬼,为草木,为走兽,或为飞禽,又有何憾呢?
这一夜,遍体鳞伤的云桥紧紧捂着胸口沉沉地睡着了,这是自从离开桃源后,他睡得最熟的一次。因为尽管仍身处前途难料的险境之中,但他的心却终于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