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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闯了大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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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躲猫猫道长一连藏了好些日子，没人能将他从隐蔽的秘处揪出来。
偌大空屋只余下碾药的吱呀声响，连带着裴元的背影都平添几分萧索寂寥。
大师兄有点不开心。
皮小花是个体贴懂事的孩子。所以他把讲话的声音放得很软很轻。
皮小花问：“洛道长什么时候回来？”
裴元道：“他今天回不来。”
皮小花低垂着脑袋，一只脚尖踩着另一只脚尖，说：“兴许洛道长明天就回来。”
裴元道：“他明天也回不来。”
皮小花讷讷道：“那……”
裴元道：“后头如此，大后天亦是如此。”
皮小花哑口无言，捏住大师兄的袖角，终于不再说话。
裴元道：“你明天拾掇些清淡饭菜，备一壶酒，同我去看看他。”
皮小花道：“可是……”
裴元的目光让他有些惴惴。但皮小花是一个诚实的人，诚实的人从不说半截话。
皮小花小小声地说：“可是我亲眼看见师兄你方才装食盒的时候，已经一口一口将饭菜吃完。”
【12】
临近傍晚的药田极少访客，因而十分寂静。
在风吹叶片的簌簌中，混杂着咔嚓咔嚓的奇怪声响。
洛风不论吃什么，好像总是吃得特别香。
今天的咀嚼声格外大，却并不全是因为一天的劳作让他胃口大开，还因为这份排骨炖得欠了些火候。
裴元道：“慢慢吃，别噎着。”
他从小篮里取出两只杯子，一杯斟茶，一杯倒酒。
洛风问：“伙房换了个厨子？”
他不得不就着裴元杯中的温茶，才勉强将满嘴干硬的米饭咽下肚里去。
裴元道：“确有其事。”
洛风点点头，不作言语。裴元便问：“可是不合口味？”
洛风道：“这倒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裴元道：“莫不是米饭夹生？”
洛风道：“若是用炒青菜的火候炖排骨，用炖排骨的火候蒸米饭，用蒸米饭的火候炒青菜，定会更加可口。”
裴元道：“你再接着评评。”
洛风道：“色泽尚可，论香气则有不足，味道更是略逊一筹。菜叶干涩，颈肉油腻，荤素搭配倒是好的，劳你开单子费心。”
裴元道：“看来这确实是个糟糕的厨子。”
洛风道：“糟糕透顶。”
裴元笑笑，挽袖为他添茶。
洛风忍不住道：“一天怠慢尚可忍得，若是经年累月日日如此，还留他作甚？趁早打听清楚，支去别处罢了。”
裴元道：“你当今儿个替你做饭的是谁？”
洛风便问：“是谁？”
裴元敛起笑意，淡淡道：
“我。”
【13】
这是洛风待在药田的第十天。
田地间除了种地，别无要事可做。
洛风自然不会种地。可偏偏有人罚他种地。
因为洛风得罪了一个人。
一个万万不可得罪的人。
药圣孙思邈。
【14】
得罪人并不可怕。得罪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顽童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得罪普通人，无非招来几种常规的报复手段。可若是得罪一个老顽童，他便会耍出千百种稀奇古怪的花样，直将人折腾得敢怒不敢言，几近生不如死。
洛风并非有意冒犯。可惜他的剑不能安上一对眼睛。
那日本不该同裴元寻了僻静处喝酒。
酒本身无趣。有趣的是一同喝酒的人，和酒过三巡后的醉态。
有的人喝醉了哭，有的人喝醉了笑，有的人喝醉了就撒泼胡闹。
洛风不哭不笑，亦不撒泼胡闹。他只是越喝眼睛越亮，好似咽下去的不是酒，而是一簇簇火星，一路烧到了眸子里，连呼出的气也是滚烫。
他轻轻同裴元耳语道：“我要给你看一个宝贝。”
裴元道：“鉴古可不是我的专长。”
洛风道：“并非文玩字画。乃天下第一快剑是也。”
耳畔余温犹在，话音未落，剑已出鞘。
【15】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说洛风的剑不快。
不过一息之间，眼前这片药田已像被成群的野猪拱过整整五千一百七十四遍。
即使是指甲盖大小的叶子，也被沿着叶脉均匀地劈作了两片。
洛风的剑势快，剑气还犹在剑势之先。
剑势尚可收住，挥出的剑气却犹如泼出去的水，叫人压根奈何不得。
所以洛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田埂尽头伫立的老者被生生削去了一绺长髯。
一绺精心打理的，结成精致小辫儿的长髯。
乍一眼看去，几乎要将这小辫儿错认为裴元的杰作。
可这小辫儿却并非出自裴元之手。因为它更精巧，更雅致。
世上只有一人掌握这般炉火纯青的小辫儿功夫。
洛风夺路而逃。
【16】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没有庙的道士反而比和尚更易找到。
药圣当然不能令洛风将他被削去的长髯安回原处，却可以叫洛风替他种上被削去的药。
洛风道：“此处倒也安逸。”
裴元亦道：“归园田居。”
二人相视一眼，洛风又说：“或许还差几只老母鸡。”
裴元便揭开瓷盖，露出一盅老母鸡汤。
洛风道：“若是能得一顶竹笠……”
裴元摊开手，掌心托着一只草根编的小小斗笠。
洛风道：“只差个大胖小子。”
皮小花悄悄从大师兄身后探出了脑袋。
【17】
求情的人往往比犯错的更加倒霉。
裴元唤一句师父，便垂目不语，希冀着药圣能体味何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孙思邈便问他：“一共几字？”
裴元道：“弟子知错。”
孙思邈道：“六字。”
裴元道：“弟子愿替洛兄……”
孙思邈道：“十二字。”
裴元终于不再说话。
半晌，他方道：“十二遍《千金方拾遗》，弟子定于三日午后给您过目。
”
孙思邈颔首应允，却于裴元转身离去时清嗓喝道：“慢。”
裴元问：“师父还有何吩咐？”
孙思邈道：“念你二人不过酒后糊涂，将这规矩改上一改也无妨。”
裴元道：“弟子惭愧。”
他这话说得可一点儿不惭愧。
却听孙思邈道：
“你且数数，这十二字由几笔写来？”
【18】
洛风问：“你怎么这么清闲？”
洛风种地的时候，裴元成天只看书喝茶。
裴元道：“因为我很闲。”
罚抄一字未动的人，自然很清闲。
洛风道：“你若替我种地，我便替你抄书。”
这个要求实在合情合理。
可裴元道：“不劳道长费心。”
因为已有人替他抄完。
年轻弟子大都知道机甲人瓦力是工圣僧一行的得意之作，却不知它的本名并非唤作瓦力，而是罚抄三号。
一二均因被药圣识破而死于非命。
【19】
爱干净的人每天都要换衣服。换下来的衣物自然要拿去河边清洗。
谁去洗，如何洗，便成了困扰大师兄们的亘古难题。
洛风提议晨起时清点枕上的落发，谁掉的头发长，谁去洗。
裴元却说：“谁掉的头发多，谁去洗。”
洛风道：“可我们没有捣衣砧。”
裴元便递给他一根擀面杖。
洛风小心翼翼把外袍在溪石上展开铺平，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缓缓将擀面杖高举过头顶。
溪石应声而碎。
【20】
洛风说：“我之前一直想着要在外头过夜。”
裴元问：“华山顶上看到的星星，是不是特别亮？”
洛风道：“没有摘星楼的亮。”
裴元道：“可华山的虫子一定比青岩少。”
洛风说：“花草多的地方，蚊虫自然会循香而来。”
他已从裴元的衣袖上捉走了三只黑蚂蚁。
裴元道：“若不是蚊虫太多，或许还能幕天席地将就一晚。”
洛风忽然问：“你想不想被华山的蚊子咬一口？”
裴元道：“只怕蚊子还未近身，便已被艾香熏走。”
洛风道：“那你可得随身带着。”
裴元却解下腰间香囊，轻轻搁在了田埂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