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压海棠》安子青石

2、彼岸花

　　二殿没了饮兮，宋帝王的目光不再柔和，冷冷的看着楚江王，“二阎君到底意欲何为！”

　　楚江王似乎没听懂，“三弟何出此言？”

　　“哼。”宋帝王脸色难看了三分，“饮兮何等无辜，你却诱着他受如此大辱，事后冷眼旁观，若不是我进来，你是否就打算让那恶鬼一直凌-辱他！”

　　“三弟误会了，我只是...”

　　“十殿阎君各司其职，我知二阎君心思深沉，可饮兮在冥界毫无根基，不知是哪里招了你的眼要如此对他？”宋帝王打断楚江王的话。

　　若非刚才进来时看见楚江王的笑，他怎么会发现，野心勃勃的楚江王竟然连饮兮都容不下。

　　“饮兮虽长近千岁，可心智不过是个孩童罢了，你如何忍心？”宋帝王觉得自己快不认识眼前这人了，“换句话说来，饮兮出生于冥界，冥君对他的疼爱有目共睹，你动他，不怕招冥君怒火惩罚于你吗？”

　　楚江王认栽，摆手道:“好好好，三弟莫气，今日这事是我欠考虑了，但你真误会了，我怎么会和一个孩子扯上仇怨呢？我心思深我知道，那是在阳间时便形成了，哪怕做鬼数万年也改变不了，但我真没别的想法。”

　　楚江王知宋帝王是十殿中最心软的阎君，提及他在阳间的事正好让宋帝王想起楚江王曾经受过的苦，气头降了不少。

　　楚江王趁机又道:“冥界系六界安危，冥君分封十殿阎君本就是为六界，我又何来的怨言？再说，在我之上的只有冥君与大哥，大哥每日忙的在冥界都见不着影子，冥君更不必说了，我哪里会再想更上一层去受累呢。”

　　宋帝王对楚江王的话半信半疑，盯着楚江王的眼睛半天看不出什么端倪之后道:“最好是这样，今日之事若非饮兮不愿告知冥君，不然就算不知内幕，焉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事是我错了，我明日再去给饮兮道歉。”

　　楚江王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帝王也没法再斥责什么，叹道:“饮兮身份特殊，冥君待他极好，以后做什么别拿他当诱饵了。”

　　“不会了，方才是我错了。”

　　宋帝王点头，看了一眼地上残留的泪水，揪心的离开了二殿。

　　背后，楚江王勾起嘴角，心道:冥君真心疼爱饮兮待他好？哼，那可不见得。

　　饮兮离开二殿之后回去的步调慢了许多，除了身上几处被掐伤的淤青，对饮兮影响更重的是鬼气。

　　恶鬼能伤人，也能伤饮兮这种神兽，他卸去法术防备被恶鬼压了这么久，体内沾染了不少鬼气，正一点一点侵入他的肺腑。

　　他不敢在明着的地方走，担心被哪个鬼使看到他身上的青紫模样报给朝旌。

　　饮兮贴着阎殿的阴影走，心里十分委屈。被恶鬼压着的时候，它真的恨不得出手将恶鬼拍的魂飞魄散，可地府有地府的规矩，一切鬼魂都有十殿阎君处置，他不能在朝旌眼皮子底下给他添麻烦。

　　想起朝旌，饮兮的眼泪再次忍不住的掉下来。这种时候，他渴望得到朝旌的抚慰和关切，可这么屈辱的事情，他不敢让朝旌知道。

　　他怕朝旌知道会骂他自不量力，骂他又给他添堵，骂他...最怕，不能再进冥殿。

　　朝旌...

　　阎殿这边到了夜里鲜少有其他人路过，饮兮哭成什么样也没人会看见，但他不敢发出声音，拖着难受的身体慢慢走着。

　　“饮兮？”空荡的阎殿周围忽然传出朝旌的声音，饮兮吓得躲在阴暗处不敢动。

　　“饮兮，在不在附近？”朝旌试探性的问。

　　空气中僵持许久，没有回应朝旌转身往别处走去。

　　饮兮心里纠结的快要崩溃，朝旌一定是去了他住处没看到他才出来找他的，今晚的事太委屈了他也想要那个怀抱，可是...

　　可是...

　　在朝旌转身的时候，饮兮迈开腿飞速从朝旌身后冲过，直直往彼岸花丛那边跑去，眼泪直漱漱的掉。

　　他不能扑到那个怀抱里。

　　察觉身后有一阵风，朝旌再回头只看到一抹白色虚影，“饮兮！”

　　朝旌叫了两声饮兮也没回头，不由皱着眉低声道:“这又是闹哪门子脾气了？”

　　朝旌想追上去问问怎么回事，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叹道:“罢了，不能再这样惯着他了。”

　　朝旌按着有些胀痛的额穴，这些天事务有些多，连着处理这么久，已经累的不行。朝旌不作他想，往冥殿的寝殿走去。

　　饮兮一路跑入彼岸花地，越过他的住处往彼岸花更深处而去，直到尽头，才瘫坐下来变成人形把凌乱的衣物除去，躺在彼岸花中运用法力重新织造一件适合他的白衣。

　　夜间，饮兮躺在彼岸花里，无声的痛哭。

　　第二日一早，朝旌起来接着处理冥界事务，册子批完一沓又一沓，却稀奇的没见饮兮来。

　　中途歇息时，朝旌问起鬼使饮兮的情况，鬼使交过来一封留书，是饮兮鬼头鬼脑的字迹。

　　冥界好闷呐，我去凡间了。

　　朝旌无奈摇头，还真是闲不住。没想太多，朝旌继续处理那堆仿佛永远赶不完的事务。

　　没有饮兮的打扰，朝旌这日的效率颇高，长年堆积册子的桌案难得空了一会。

　　朝旌靠在榻上，看着饮兮那封留书，平添了三分烦躁之感。

　　自八百年前从彼岸花里捡到他，这些年日日都得饮兮闹着，忽然有一日没了这份折腾...

　　朝旌推开冥殿的门，去了彼岸花盛开之处。饮兮的屋子有些杂乱，皆因主人喜欢蹿腾又不喜变人形，所以每每乱了之后，小腿没法将摆件还原。

　　这点朝旌说过他两回，饮兮当着朝旌的面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后，朝旌也不苛责他，有空就会过来帮他收拾一番。

　　朝旌将被褥铺好，把床头那只饕餮瓷娃娃放在旁边的柜台上，忍不住轻叹:“说是喜欢这个摆件，还胡乱放着，摔了不得难过吗？”

　　或许就是因为这闲不住的性子，饮兮房里没太多东西，朝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整洁了。

　　刚坐下，门前有人敲门。

　　“进。”

　　宋帝王听到屋内是冥君的声音，推门的动作慢了一拍，想冥君这个时候怎么会来饮兮这里。

　　“冥君。”宋帝王进门行礼，打量了一圈，“饮兮呢？”

　　“今日一早便去人间疯了。”朝旌淡淡的道。

　　“什么！他这不是胡闹吗？”宋帝王声调拔高了些许。

　　昨晚饮兮真身那个情况，明显受了鬼气侵蚀严重，本以为他会在地府安心养着，他也是担心饮兮有什么情况特地过来瞧瞧，谁知已经跑出去了。

　　朝旌不知昨晚抓恶鬼的事饮兮掺了一脚，没听出宋帝王的弦外之音，只觉得宋帝王有些大惊小怪，“冥界确实有些无趣，饮兮那闲不住的性子出去也正常，你为何这般诧异？”

　　心知这位还被蒙在鼓里，又答应了饮兮不说，无奈之下，宋帝王只道:“他这不是刚从外面回来吗？有些惊叹他怎么会如此频繁外出，以前可不会如此。”

　　宋帝王心疼饮兮又重诺，所以想着旁敲侧击的提醒一下冥君。

　　但显然朝旌没把宋帝王这句“以前可不会如此”听进去，反而想起了昨晚饮兮看见他还跑的事。

　　“他胡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无妨。”朝旌起身，“时辰不早了，本君先走了。”

　　宋帝王俯身，“恭送冥君。”

　　看着屋内的陈设，宋帝王觉得，或许他们错了，饮兮并非只会胡闹，只是那种胡闹只对冥君一人。

　　而饮兮这回出门，却是为了不让冥君担心。

　　宋帝王心中被念叨了多次的正主，此刻正在凡间的某座深山洞穴里。

　　饮兮畏缩着身体趴在冰冷的石头上，一点一点的去除体内的鬼气。

　　世间克制鬼气之物，非人间阳气不二，只要他往人多的地方去，驱散鬼气会事半功倍，但他记得朝旌说过的话，不能吓着凡人，所以选择了山里。

　　饮兮以饕餮之身自额间运转法力一个周身，去除了部分鬼气后一身大汗。

　　有些嫌弃这样的自己，又拖着虚软的身体在附近找了口清泉沐浴一番，趴在阳光底下晾着。

　　刚觉得太累想睡会时，胃腹闹起了情绪。眯眼许久都没能睡过去后，饮兮只能爬起来在山林里走着。

　　饕餮此兽有两大逆鳞，一是后腰，二是不能饿。

　　旁的饕餮饿了时会忍不住发疯，饮兮饿了则会浑身不舒服，是以即便已经累的不行，也无法不理会肚子的抗议而安然入睡。

　　在林子里跑了大半圈，饮兮终于在一棵大树上找到了吃的。

　　饮兮抬头看着鲜红的果子，难耐的咽了下口水，伸出腿往树上爬。

　　若是换在从前，饮兮只需轻轻一跃便能上去摘果子吃，但今日受了伤，动作大些便十分疼，饮兮不为难自己，慢慢爬着。

　　可明显，他高估了自己不靠法力上树的本事。

　　堪堪爬上树干五分之一处，因腿短暂的无力摔落下来。

　　落地的疼丝毫不亚于昨晚在彼岸花地里受鬼气折磨的痛，饮兮躺着平缓摔到背部的疼，慢悠悠的站起来继续去爬树。

　　饮兮对吃十分执着且挑剔，冥界的吃食他只爱以彼岸花为料的东西，凡间美食诸多，因此来的勤快些。

　　他也不像其他饕餮那般贪婪，为了吃的不择手段，这些朝旌都教过他，比如吃多少拿多少，不可随意取他人之物，就连路过凡间某片果林都要先打听是否有主。

　　但到底没有短缺过什么，今日这般明明饿的不行，吃的也在眼前却难以够着的情况还是第一回。

　　但他不信自己吃不到。

　　伸腿爬又落，这么来来回回几次后，饮兮心中那股执拗便化作了委屈。

　　疼，是浑身都疼，心里想着朝旌想得到安慰又不敢回去，偏偏还这么饿着无法休息，饮兮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又强迫自己不能落下来。

　　然后不服输的爬起来，再次去爬眼前的树。

　　毫无疑问的，饮兮狠狠的摔在地上，眼泪刷刷的落，又咬着唇不肯发出任何声音。如一个受了委屈却不敢同亲近之人倾诉的孩子。

　　朝旌...

　　饮兮心里念着冥君的名字，想起他往日的好，越发渴望能趴在朝旌腿上休息的那种安心感受，渴望朝旌的安慰。

　　饮兮吸了吸鼻子，“朝旌我饿...我想吃东西了。”

　　但冥君事务繁忙，白日里更不可能出现在人间。饮兮摸着肚子，打算强行使用法术上树去摘果子时，一道流光从天而降，劈落在饮兮身旁，接着，那棵壮硕的果树直直向饮兮倒来。

　　饮兮像只炸毛的猫，浑身汗毛竖起，往旁边躲闪三跳才避开了被砸的灵魂出窍的命运。

　　“嘶...”牵动了伤饮兮倒吸一口气，“这哪位神仙打架这么大动静？”

　　饮兮往天上看了一眼，又盯着果树上法力留下的痕迹，不一会蹦到前面欢心的吃掉落的果子了。

　　“真好吃。”饮兮由衷赞叹，“要是有机会知道是哪位神仙帮了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饮兮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将树上的果子全部摘了下来，能吃的都被他存到山洞里，不能吃的就刨了个坑全部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