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压海棠》安子青石

14、意去多

　　这件事呈递到云霄殿的龙案上，天帝灼华神情严肃，问身边的言和:“太子呢？”

　　言和想了想，“回天帝，太子殿下带着逢诵仙君去了凡间。”

　　灼华将文书一扔，“他倒是跑得快。”
　　转头看向殿内的两位老君，“二位怎么看？”

　　天宫中谁不知两位老君德高望重，可碰到一起总较着劲，仿佛研习着凡界的诡计，敌不动我不动。

　　灼华对二人的相处了如指掌，这回亲自点人，“太上老君，你且说说。”

　　“回天帝，天尊一事涉及私交，此如鱼水，月下老君专攻相处之道，当比老儿明白。”太上老君摞捋胡须把事情抛给了月老。

　　“太上你！”月老努嘴瞪了他一眼，思及场合也没多的不规矩，老实答道:“回天帝，天尊为人数千万年来公正，非是老儿偏颇，这其间若没有隐情，天尊断不会如此行事。”

　　天帝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但到底碎了逍遥盏是事实，总得找点站得住脚的理由为天尊开脱。

　　月下老君又道:“想来那饕餮定是十分得天尊心，把它护的和心头肉般，否则也不会悖常至此了。”
　　他就差没直说降羽护短徇私了。

　　刚脸色好点的天帝灼华此刻:“......”
　　好个月老，这是要他请降羽天尊喝茶吗？

　　太上老君也道:“天宫内长仙诸多，近年来愈发不合规矩，仗着立足天界颇久，从前有些建树便自以为劳苦功高，旁人都需对其避让三分。”

　　灼华的脸色更不好了。
　　太上的意思是天尊仗着仙龄高辈分足，平白欺压天宫众仙？
　　今天这两位怎么回事？

　　言和站在一旁观着，心里门儿清。两位老君一向关切降羽天尊，对天宫某些事情也嗤之以鼻，这是在唱双簧呢。

　　再说，论起劳苦功高，那六界真没谁能和降羽天尊比。
　　这世上谁都不能仗着自己劳苦功高，但天尊能。
　　只可惜，降羽天尊从不是这样的人，也不屑。

　　天帝看着自己的仙官，霎时明白过来，想着自己这两位卿家玩的不亦乐乎，合该他这个做天帝的要去唱白脸吗？

　　当下详怒道:“堂堂天尊倚老卖老，真是岂有此理！”

　　太上老君垂眉:“......”
　　月下老君瞪眼:“......”

　　言和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为了不让自己殿前失仪，稍稍别开脸去，偷着笑。

　　月下老君道:“但天宫近数万年来飞升的仙元也敢对天尊不敬，若是不妥善处理，不免寒了长仙的心呐。”

　　太上老君也接腔，“不错，天宫秩序，天道护持，自鸿蒙初便是降羽天尊所担职责，如若小仙这般轻易冒犯，那事有前例便存后续，长此以往，獬豸一族颜面又何存呐！”

　　灼华眸子一闪。
　　这两个老东西，一个比一个厉害。
　　也罢，谁让这回逍遥仙人如此不知分寸。

　　言和琢磨着好戏也该收场了，收敛神色转过身来，果不其然，天帝已经拟好旨意交由他去传达。

　　待言和走出云霄殿，老君想着没他们的事要告退时，灼华又问:“不知两位老君，如何看待饕餮一族？”

　　两位老君互相瞪眼，最后齐齐答道:“此事涉及鸿蒙之初一桩往事，小老儿不敢妄言。”

　　灼华也想起了古书记载的那桩神龙族与饕餮的旧事，打住了念头，改而问:“据天兵所报，降羽天尊身边那只饕餮名为饮兮，二位可知其来历？”

　　太上老君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倒是月下老君神情古怪，待被殿内二人盯着看时，急忙摇头。

　　灼华倒是没真指望他们二人知道什么，毕竟依照降羽天尊这次行事态度，那饕餮在天宫日子怕是不短了。

　　他这位天帝都未发现，确实是对天罚宫关注太少了。
　　“对了，此前月下老君你的人来禀告说，降羽天尊收了位人，怎么多日过去毫无消息？”

　　月下老君心里琢磨，降羽天尊的事在这天宫里谁敢去凑热闹？他和太上老儿去了几回也够招人嫌了，您这天帝都忙的管不着，怎还能来问他们俩呢？

　　不过，这事好像有点意思。降羽天尊的姻缘，不可说，不可说啊。

　　降羽一路将饮兮抱回天罚宫里，头一回合上了大门，挥退了殿内所有的天兵，抱着雪白一只去了旁边的浴泉。

　　白雾缭绕，微醺着池边的午生花，蕊中晶珠吐露，尽数由降羽的法力引入手中，再绵延渡到饮兮身上。

　　饮兮醒来时，身-下一片柔软，时不时感受到一阵淋淋水声，它慢慢睁开眼，小身子还被人抱在怀里。

　　晶蓝的眸子一抬，才看到降羽已经靠在池边睡着了。
　　脑海里浮现之前在逍遥宫内的事，它只是说了句不是自己打碎的逍遥盏，这个人就信了它，毫不犹豫的护着它。

　　饮兮仔细盯着降羽的眉眼，企图从上头找出那时盛怒的他一分一毫凌厉的神情，但什么发现都没有。
　　闭上眼的降羽天尊是柔和的。

　　良久，饮兮不适的动了动，圈着他的那双手臂不由得收紧，小脑袋一怔，降羽已经醒了。

　　“饮兮。”降羽一把将它抱上来点，“还疼不疼？”

　　饮兮心中一涩，摇摇头。
　　降羽看他表情，却还以为他是生怕麻烦而故意托辞，又将它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见是真的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四目相对，一神一兽相顾无言。
　　饮兮想，就算降羽睁开眼睛，这么看着，也找不到那天在逍遥宫里浑身威慑之力的样子。

　　更别提当着人主人的面儿，把只损了一点的东西修好再亲手损成齑粉，再那么霸气的说尽管去告状吧。

　　就好像凡间小孩儿打架，有本事你去投告你爹娘，谁怕谁孙子一般。

　　“噗。”饮兮想着，就笑出声来。
　　见此，降羽也笑了，寂静中的尴尬被打破的如此自然，他问道:“你笑什么？”

　　饮兮很真诚的道:“笑堂堂天尊当着逍遥仙人的面，毁了他的法宝，还义正言辞的说等着他去告状。”

　　降羽挑眉，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本尊修复的，自然能毁。”

　　饮兮忽然觉得堂堂天尊也讲歪理，逗趣极了，“那我损坏了那逍遥盏，是不是应该帮他修复啊？”

　　降羽更恣意了，把饮兮放在浴泉的水上，“胡说八道，那小仙自己连个东西都拿不稳，和你有什么关系？”

　　饮兮茫然了。意思是他迷路不小心跑到逍遥仙人面前惊的他摔了东西，一点罪责都没有吗？
　　他乐了。

　　小白兽的爪子按在降羽手上，小脑袋还犯着纠结，降羽的神情忽然认真起来，“饮兮，留下来可好？”

　　这是小东西遭受灾厄之前，他们争论未果的事情，到现在，他依旧希望饮兮留下来。

　　饮兮迷茫的双眼一点点聚焦，微张着嘴，错愕的看着降羽。

　　如果此前，它还有理由逃避，去逃跑，可经历过逍遥宫的事，这双腿怎么都迈不出去了。

　　降羽接着道:“本尊那日言语多有不妥伤了你，但本尊从没有把你当做灵宠的心思。”

　　饮兮脸上的错愕愈发明显起来。

　　“方才为你疗伤之后，我细致的反思过那日的话，想着你许是在意这个，但本尊从未有那般念头。饮兮，你厌恶本尊吗？”

　　降羽在等饮兮的答案。
　　小白兽的脑袋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摇起头。

　　眼底的亮色一抹抹点燃，降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想把饮兮揉进骨血的念头，运着法力几周，才看看压下。

　　饮兮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手些微的抖动，狐疑的看着。
　　是自己太重了吗？

　　“本尊不知你从前经历过什么，只是喜欢你在天罚宫里，吵闹折腾，只要你在，本尊这里......”降羽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心口，“总会安宁。”

　　饮兮下意识的舔--舔唇。
　　降羽眸子一暗，抖得更厉害了，“本尊.......想你留下来，并不因为世间千般万般有所求，只是，希望你在。”

　　话说至此，饮兮在愚钝也明白降羽这绞尽脑汁才从齿缝里蹦出的话出自真心实意，就如他所言般，只是希望它在。

　　“降羽，那你能告诉我，你希望我留多久吗？”

　　降羽没有迟疑，“只要本尊在，便......”

　　“降羽你不知道，我从小被朝旌......”饮兮打断了它，“冥君养大，可我并不像那些鬼差鬼使，我只是一只一无是处还到处惹麻烦、仗着冥君身份不肯配合化形的饕餮而已。”

　　“我知道，饕餮一族，不为六界所容，冥君当年只是一时兴起养了我，八百年已经是冥君和冥界容忍我的极限。”

　　“天宫规矩繁多，你又是掌天罚的降羽天尊，就算我在这里，又能留多久呢？”

　　哪怕饮兮真的把自己的性子一点点收起来，面对朝旌对他忽然的狠绝的态度，心里的落差已经巨大。
　　人人都觉得它一只饕餮被冥界之首宠养了八百年是荣幸之至，兴许轮回天道几世也修补来这气运。
　　人人都说它赚了，但谁又明白它有多努力去配合朝旌，谁又知道哪怕是一只小小的饕餮，也会难以忍受被舍弃时的锥心之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