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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幽魂(中) ...

  •   三
      一阵阵喧哗声,搅醒我,我还是幽魂晃悠悠着,那群年青人高兴的很,说是要到各自生产队取钱了。我一听到钱,顿时倍感亲切,这和我们的年代较接近了,我跟随在他们后边游荡起来。
      在冬季的阳光里,他们几个人领了钱,一时高兴就在村落里闲逛,走着走着,无意间就走到溪对岸那户人家的院落前边,我正好奇呢,就跟上前,望进去,那房子墙角的土砖是潮湿的,屋顶两边陡峭地倾斜,上面开裂了一道缝隙,细细的网缠绕着,从上面直挂下来,整座屋里深沉的静寂,看上去,陈设简陋让人感触一种畏惧。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凄凉的人家,他们几个人壮胆站在院子外边,往里张望着,只见一个老妇人坐在歪斜的石磨盘上,晒着即将西下的落日,她身材瘦弱,眼珠黄浊,还流着一串串泪滴,仿佛是苦楚和悲哀的结晶。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同身后破旧房屋昏暗光线很协调,面对他们,她那灰暗无光的眼瞳几乎一动不动…这样的人家,鬼魂到此又能找到什么?我,一个幽魂,在这儿却找着了人间的痛苦,悲惨…
      一阵旋风陡然吹起,把枯枝吹得呜呜作响,那老妇人突然发出一、两声长长的悲啼。原来,他们常常听到的古怪的惨叫声是从她喉咙里发出的。莫不是她发疯了?她家里还有谁呢?看到这凄惨的晚景,想来令人惊心动魄。
      年青人领到钱,本来是十分欢快的,但,现在他们都呆傻了,他们逗留了一会儿,留下一些钱给老妇人,然后讪讪地离开了。
      他们似乎不想去探究这些不祥之事,好像不仅仅是这个,他们遵守的是一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们匆匆离开这户人家后,回到溪对岸自己温暖的小窝里去。我因为还想回到自己的身子上,不敢在如此阴森的地点久留,害怕被什么招去,永远失去生存的自由。我跟紧那班年青人,脑门里头却充满着难忍的疼痛。
      暮色降临,云层阴暗,难忍的窒息闷塞他们的心头。荒凉的宅第,破落的院子,杂乱的枯树,我和他们一样,脑海里充满模模糊糊的想法,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大家的身后,西北风在树桠间呼啸,在空旷的野地里,打转旋滚哭泣哀鸣着,其间夹杂着老妇人一、两声长长的悲啼......这多少让他们领略到人生的某种苦痛,雾气弥漫着那栋破房屋,阴沉呆滞,一切似乎变了形,倒了影......
      回到自己的窝里,不久,男孩们又开始打打闹闹乐起来。
      汪天怡捏着钱,盘来算去的,该带多少,留下多少。曾原青经过门口,看着笑了笑倚在门边:“你这么高兴,晚上该做些好吃的。”
      “你就知道吃!” 汪天怡把钱匆匆塞进箱底上了锁。然后斜了他两眼,曾原青只好讪讪地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晃了晃头。
      这会儿,水秀回来,她得意极了:“我没法回去了,忙得要死,要和庄志鹏到各县去巡回交流扎根的经验,我真羡慕你们啦。”扎根?我觉得她的话不真实。我们这年代时髦变动,一切都在瞬息万变之中。莫不是她天性好说假话大话?
      魏少敏和王建开从屋里出来,刚好听到水秀言不由衷的话,魏少敏故意正经地说:“那我不回去了,和你对换一下,成吗?”
      水秀立刻绷起脸,严肃起来:“这是组织对我的信任,不能辜负党对我的培养…”说着说着,水秀又匆忙往厨房走:“我该去通知庄志鹏明天到县里报到。”
      庄志鹏貌不惊人,个子矮小却结实,我觉得在哪儿见过他,好象是在校期间,上心理学课程的某些时候见着的,他也在听课,虽然他已是个年青的教授了。我记起来了,一次智力测试中,好家伙,他的智商情商双料第一,后来,他是到国外念啥博士后了,据说现在是国际证券市场上的新贵。这么说来,我眼下看到的是他过去的历史呐,这可值得好好考察研究一番,我是铁了心搞学问的,我都想好了,下一个课题是…
      王建开的话音又打乱了我的构思,“俗不可耐,有啥意思?还是庄志鹏踏实地道,难怪人家是地区、省里的先进,她呢,打肿脸也只能在县里充胖子…”
       “虚假本身是一种需要。人类的虚假就象自然界许多动物都有保护色一样。例如夜鹰是深棕色,和周围环境混在一起,白天根本看不出。沼泽中大麻鹊,遇到危险时躲进草丛和芦苇中,伸长身体,鸟喙朝天,外形和周围草丛融合一起,隐蔽得非常巧妙。那都是为了保存自己。”魏少敏慢条斯理地说。
      嘿嘿,小看了不是,我一直对书卷气十足的魏少敏不太注目,如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小家伙是块搞科学的料,小小年纪不仅对动物颇有研究,对人类也有探索精神,这与我倒是很相当,不过料子多得是,真正成为科学家的微乎其微,科学说到底,它需要的是一种探索真理的决心,一种献身精神。以我本人的阅历来看,太多有天赋的人儿半途夭折,连我自身都难保…听听,魏少敏为虚假辩护起来的话语,虽有道理但总归好象不是好兆头。
       “可是它们并没有侵犯别的动物。”汪天声调不高,却还有点自己的看法。我始终猜不出这女孩将来会怎样!
        “即使最善良的动物,也要吃草,要说草也是一种生命啊。”魏少敏思维敏捷,逻辑性强。不过眼下这场关于生存法则的辩论,坚持到明天也不会有结果。
      一会儿,他们又谈起回城过春节的事儿,我不知是该留下还是回城,考虑了半晌,我还是跟着庄志鹏吧,好歹,我对他有点认识,再说,我挺喜欢寂静的,要是一回去,被我的病人包围住就麻烦了…

      四
      这期间,好戏连场......我不吭声,就等着看他们自个如何收场。
       春节过后,大伙陆陆续续地回到队里,魏少敏和汪天怡王建开三人刚到还没有进屋,水秀就迎上前,神色紧张地说:“不得了,闹鬼了。你的箱子被人撬开了,东西被翻了一通,我不敢整理,就住在农民家里,一直等着你回来呢!”
      汪天怡一听,满脸不高兴,翘起嘴巴“你不是在这吗?你不知道是谁干的?”
      水秀脸色很为难,“我确实不知道。你们走的第二天,我和庄志鹏到县里开会,整整一个星期,回来一进门,就见到衣物散乱。”
      “房门锁着吗?”魏少敏问。
      “锁着,只是栏栅被人折断了二根,现在我用木板钉上了。静静,你看看丢了什么?”水秀焦虑地说。周围几个男孩都惊奇地一边看一边议论着。
      汪天怡仔细整理箱子后说:“丢了四十元钱。那天分红后,我把自己所有剩下的100元钱放在箱底,现在还剩60元。”小偷还讲良心?真有点怪哦,居然剩下大半的钱,我暗自好笑,真是闹鬼了,不过,不是我。他们怀疑是对岸那可怜的老妇人?我不说…
      忽然王建开嚷起来:“啊,我的箱子,也让人翻过了,不过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失…”他又对小魏说:“你看看自己的箱子,有人动过吗?”
      魏少敏察看一番:“我也把分红的钱搁在箱子里,没丢失。钱夹在笔记本里,不过,钱本来是夹在我走时写的日记那一页,现在却搁在前几页了。”
      汪天怡来到他们看了一下,大为奇讶:“你们没搞错?”
      “错不了,那天我的日记只写了几行,因为要回家没啥好记的。我顺手就把钱夹在这页上。”
      水秀在门边站着,有点胆怯地说着:“我的箱子好象也让人翻过。丢了一封信。本来要寄回家的,后来又不想寄了,不知道哪儿去了。”
      看看水秀说话的神态比往日诚恳多了,汪天怡和王建开倒是相信了。魏少敏却半信半疑,“鬼才知道是谁混水摸鱼呢!”搞得水秀狼狈不堪又说不出什么。
      我当然知道事实的真相,不过,我不是鬼,而是一个幽魂。
      王建开在一旁手舞足蹈、兴灾乐祸地直叫嚷,这下好呀,出现鬼魂了,此地呆不住了,赶紧回城去吧。
      这个夜晚,水秀破例地不再出去“访贫问苦”,她呆在屋里,躲在床上,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好像挺烦人的......可能她在想,为了争当积极分子,冷落了大家这种方法,是不是值得?失去别人的信任,其实是一种无形的损失。事实上,她并没有与谁勾心斗角,只是想让自己表现得出色一点,将来可以......谁知,弄巧成拙,搞得乱七八糟。
      ......
      几行飞雁发出阵阵鸣叫,掠过高空,宁静的山里平添了几分生气。开山造田的人们,有气无力地挥动着山锄,魏少敏庄志鹏他们还在咬牙苦干着,这天我跟着他们到田野里,他们偶尔注目望着远去的飞雁心中念叨着:什么时候,我们也可以飞走?
      周围几个农民干起活来无精打采的,闲聊起来却兴致勃勃,“听说刘二婶病倒疯了之后,那个鬼魂再也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
      “因为这个鬼魂附在她身上,不走了。”
      “刘二婶为了什么事疯了?”魏少敏问起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早些年她是个漂亮的小寡妇,咳,不就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呗。所以就闹鬼了。后来,她儿子被逮到县公安局她就疯了。”那老头子转过身子,挥动锄头干活,不肯再多说什么。
      “她儿子二牛在家时,那日子过得还不错了,媳妇也相上了。”一个妇道人家感叹着自言自语。
      “二牛为什么事被抓呢?”魏少敏问,寡妇门前闹鬼这话听懂了,可闹鬼与二牛被抓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为什么?连我们也不清楚。说错了,闹出事,我们可担当不起。”那老头挺怕事的,唯恐引火烧身。
      “其实,就是牛儿的媳妇给害的,带来恶运。”那妇道忍不住就插上嘴。
      “这说法没道理,事出有因,不就是为了抓那种鬼,而被鬼抓了嘛,那种鬼是咱老百姓抓的吗?你们知道,阴间与人间一样,凌弱畏强,二牛是个老实疙瘩,就这么回事嘛。”一个年青小伙子倒是无所畏惧的样子。
      他说到“鬼”时,意义含含糊糊,可那些农民们显然都听得懂,只是当场没表态而已。魏少敏听了,似懂非懂。我呢,心理分析一下也就懂了,就是指当地有权的人嘛,具体是谁,我自然就不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伙子神秘地伏在小魏耳边悄悄说着,“村里都传言了,鬼魂转移到东头你们那儿,可得小心啊。不过,你们人气旺倒也不必怕。”
      庄志鹏一声不吭,好像没有听到人们的聊天,他的心是够酷的,纯粹的冷血动物!他脸上大有一付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神态,始终只是埋头干活。要不是投错了地点,我算准,他定是个克格勃的料。小魏原想和他扯上几句,看这样子,就不吱声了。
      “小王,王建开。”小魏一转身,想要和小王说上几句话,却又找不着他的身影。我一眼就瞅见他躲在干草丛中睡觉。
      小魏一边干活一边自语:“抓鬼被鬼抓是啥意思呢?不是说二牛被县公安局逮走了吗,那怎么成了被鬼抓呢?”
      通过老乡们那些不连贯的,模棱两可的暗示,我断断断续续地感到,小小的山坳,并非诗情画意的田园,不仅某种迷信的愚昧,在困扰着大家,而且,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厉鬼,老乡们虽然十分痛恨,但却敢怒不敢言。
      可我觉得;事实上,老乡们说的那些鬼,和这班年青人窝里的鬼,完全是两回事。
      ......小王躲在远处稻草堆里睡着了,忽然有个什么,在他脸颊上扫了几下,又几下,他惊醒了,睁开眼东张西望着......哈!我看着了,原来是个小东西,一只白白的狗儿,一跃一跳,惊惶失措,它细声弱气地吠着:…妈妈…呜…它还会哭了!小王快活地翻个身跳起来,大声疾呼着,“小魏,魏少敏快过来,我找到一个镇鬼的小东西了。”
      魏少敏闻声跑过来,一见是只狗儿,就蹲下来张开双手,小狗突然亲热地赖在他手中,再也不肯离去了。收工后,他们把狗儿抱进筐里兴冲冲地回家。
      这天轮到汪天怡在家烧饭,她见到狗儿浑身脏不溜的,倒了一桶水给它洗澡,它无可奈何听任肥皂和刷子在身上移动,它不敢吱声,只是灵活地眨着眼儿,偶尔摇尾乞怜地用舌头舔着汪天怡的手。小汪问:“叫它啥?”
      魏少敏眼珠一转,脱口而出:“小无聊。”太现成了,一时间此起彼伏地欢叫“小无聊,小无聊”连平素空闲时间都用在书本上的庄志鹏,也跑出来逗趣小狗儿。小无聊经过清洗后,快乐起来,扑到这个身上,又舔舔那个人的手…来了“小无聊”,大伙倒变得不无聊了。我也乐得大笑起来,只不过出不了声音。
      我跟随他们晃来晃去。一天,他们高声大呼:有希望了,出头之日到了!一时间,他们男奔女跳的。连小无聊也甩这小尾巴叫个不停。我一时没反映过来,听到他们就高考的事儿,议论纷纷…有的人调侃道,与其说向科学进军,不如说向出路进军。有的恍然大悟,读书原来还是有用的,早些怎么没准备呢?
      大家一致认为:庄志鹏有先见之明,整整两年了,他始终劳动读书两不误。一分钟也没荒废。只有他,是当之无愧的时代弄潮儿。
      我这才明白这是什么年代,要是他们知道庄志鹏的将来,准会说,庄志鹏是跨世纪跨国界的弄潮儿。眼下他们挺闭塞的,压根本不知道什么跨世纪呀,千禧年之类的新名词。有句古话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大概,庄志鹏就属于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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