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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真相(二) ...

  •   “奴名为红袖,”红袖的手微微动了动,指尖不小心划到了琴弦上。刷拉一声,音色缠绵诽恻,绕着房梁盘旋直上,半晌才悠悠地散尽。

      葱白的指尖上仔细地染着丹蔻,微微拂过琵琶的琴弦,然后微微转着握上了琵琶的木质身干,把它端起来放平了搁在了身侧。

      等放好了琵琶,这才站起来。杏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刷的一下如流水般从她的大腿上泄落下来,将那双白色绣着小碎花的绣鞋遮得只剩下一点微微翘起来的脚尖,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

      “原来是对面那条街上,沦落红尘的清倌。”红袖动了动那张染着唇脂的、比樱桃大不了多少的唇。那张嘴巴被染的艳红艳红的,衬得她那张美艳的脸越发的白皙可人,白里透红。

      葱白的落着丹蔻的指尖在主人说话的时间里,抬起来隔着大开的窗户指了指窗外那条隔着泗淮湖遥遥相对的街。然后慢慢地收了回来,充满了大家闺秀一般的气质。对比起来,不拘小节的长风就被衬得有些粗犷,甚至是粗蛮

      红袖指尖指向的那条街上,原是这泗淮城里出了名烟花之地。没发生这些事的时候街上整夜灯火通明,脂粉从街头到街尾满满都是。一路走下来,便是各式各样的脂粉盈鼻。

      当时名声远扬,不少人慕名而来,在这当温柔乡里沉迷。

      然而那件事发生到如今,街上烛火零星稀落,让人一下子就能猜出正是因为这几个月来的事导致城里的人不敢再来这湖边,以至于现在生意冷落显得格外的冷清,颇有几分门可罗雀的意味。

      “其实公子夜里梦见的那些,正是红袖死前的回忆。原是因为长风姑娘前来,我见她身上飘着些许仙气,怕她前来就是为了收了我,特意搜出来给她以期望获得她的理解的,没想到最后是给你了。不过也没关系,长风姑娘灵镜之身,洞穿因缘。给与不给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来,喝杯热水吧。”见红袖迈着莲步袅袅走到桌子跟前,长风便手腕灵活地从桌子中央的托盘上翻出一个茶杯,从茶壶里倒出热水将茶杯仔细地烫了烫然后把废水朝着一个墙角泼去,这才给被热水烫地热乎乎的茶杯满上热茶,使着巧劲轻轻地推到了红袖的跟前。

      红袖闻声转过身来道了一声谢,姿态优雅地抓着裙子稍稍提了提才微微侧着身在桌子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伸出手来接过长风推过来的热茶。冰凉的指尖碰上了长风还没撤离的手,触感热乎乎软绵绵的,像是刚刚出炉的白胖大馒头。

      饶是铜镜化身、不惧温度的长风,也被那双手冰得一个激灵,刷的一下把手撤了回来,端着杯子暖了暖。

      红袖也没把长风抽手的动作放在心上,毕竟她也知道自己体温冰的不行,寻常人摸上去大抵都是受不住的。

      红袖把那杯冒着热气儿的茶端在手里捧着,久违的滚烫温度将她白嫩的掌心烫出一大片绯色。

      红袖低头啜了一口,视线迷离在渐渐腾起来散开的白烟中:“那时候,我也是春日搂的台柱儿……”

      一年前,春日楼中。

      像是做着这种生意的烟花之地,向来都是夜里才会打开门开始接客。白日里大多时候都是姑娘们休息的时候,楼里这时候倒也不是没人出来干活。

      像是那些伺候人干粗活的人,白天还是有在活动的,像是什么烧水做饭洗衣打扫的。只是活动的时候一个赛一个的谨慎,生怕发出了一点大了些的声音,扰得楼里已经忙了一晚上的姑娘们不得安眠。

      楼里的姑娘们可都是些摇钱树,若是因为些什么晚上接客精神不济砸了场子,楼里的妈妈能把人骂死。这样想着,做着打扫的丫鬟们的动作更是轻了几分。

      像是恨不得像羽毛落地一样,什么声响也没有。

      只是今日清晨关门后,楼里的气氛格外的不寻常。楼里的姑娘们个个都睡不着觉,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惴惴不安。楼里的台柱子红袖姑娘刚刚回了房,也还没有睡觉,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梳妆镜前,懒洋洋地从头顶上卸下步摇来。

      步摇拆下来的一瞬间,乌黑顺滑的发丝就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落在白嫩的脸上,给红袖添了几分台上弹唱时候不曾有的慵懒美。再加上因为一晚上没睡的缘故,眼里微微泛着红,眉间眼捎都是抹不去的倦意。更是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楼里的妈妈在房间里呆了许久,此时见红袖拆下发簪头发散落下来的模样,连忙从房间里挪了一个凳子过来,坐到了红袖身边,拿着雕花的木梳温柔地为她梳着头发。

      一边梳着,一边充满乞求地对着红袖说:“红袖,妈妈也知道你不愿意接他们的生意,但是妈妈也没有办法。他们都是些有权有势的,若是得罪了他们,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根本就活不了。你看看咱们楼里那么多姑娘下人,都是些手不能提的,就算是躲又能躲去哪?妈妈也知道妈妈这样做的不厚道,但是妈妈还是想问问红袖你能不能帮帮妈妈?这样事之后,你也能够赎身了,到时候走得远远的,还怕他们缠着你不成。你又是个清倌,清清白白的,不比我们这些人。”

      红袖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只轻轻将放了步摇的首饰盒扣上,放进了抽屉里。微微起身的时候,妈妈立马就松开了她墨玉一样的发丝,生怕扯到了头发,弄痛了红袖。

      红袖微微转了转头,捻着臂弯上的披帛往上拉了拉,然后笑容里不带一丝阴霾地道:“妈妈,他们指的日子是今晚上吗?”

      妈妈愣了一下,没料到红袖居然真的答应了,等红袖又问了声,连忙颤着声道:“是今晚上,他们自己带了画舫,让你过去。”

      “好的,我知道了。”红袖莲步走到床边坐下,将床上的被子抖了抖:“我先休息一会。”

      妈妈鼻子酸了酸,眼圈一片红的。见红袖在床上躺了下来,微微合上双眼,便收了声,轻手轻脚地跨门出去,有费劲地将门轻轻合上。这才从身上抽出一根藕色的手绢,擦拭着眼角渗出来的泪。低低的哑着声音道:“红袖,妈妈对不起你。”

      站在这楼和楼里姑娘的立场上,妈妈希望红袖能够帮她,毕竟楼里这么多的姑娘,所以她才会到红袖屋里求她。但是站在她自己个人的立场上,妈妈并不希望红袖答应,所以才会流泪。

      楼里的姑娘也都没去睡,都敞着门惴惴不安地等着妈妈从红袖的房间里出来。等看见妈妈出来扣上门之后,拿着手绢擦拭眼角的时候,终于是明白什么一样,低头拿着手绢低声啜泣。

      一时间,楼里笼上了悲伤的气氛。

      然而不管怎样的不情愿和害怕,夜晚还是准时地踩着点来了。

      窗外的天色还带着些许亮光的时候,红袖就已经睡醒起来了。伺候的小丫鬟早就习惯了红袖睡觉的日子,掐着点去厨房里把红袖的饭菜领了过来,往桌上步。等到最后一道菜被小丫鬟端上桌摆好的时候,红袖就翻了翻身,睁开了那双含着风情的眼。

      “姑娘,起来吃饭了。”小丫鬟听见动响朝朝着床走过去,掀起了搭在床上厚厚几层的薄纱,凑到红袖耳边轻轻地道。

      “唔……好……”红袖应了声,睁着还带着睡意的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醒了醒瞌睡,这才算是勉强清醒地将已经滑在肩头上的衣襟扯上来。

      等吃过饭就要准备梳妆了,红袖从首饰盒里挑出了一只孔雀尾羽一样的步摇,晶蓝色的耳珰,再搭上一袭蔚蓝色的流仙裙,再抱起平放在一侧被仔细养着、纤尘不染的琵琶。

      红袖细长的指尖在琴弦上欢快地跳了跳,算是给琵琶试了试声,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就领着伺候的丫鬟往外走。

      这是红袖每次上台都要做的一件事,琵琶的音准影响着表演。只有每次上台之前都做一次的调试,才能确保台上的表演完美,不至于掉链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丫鬟突然伸手拉住了红袖。红袖猝不及防地被拉住了手,手一松怀里的琵琶险些没抱住要掉在地上。红袖转过身来朝丫鬟瞧了一眼,看见了她满脸的惶恐。抓着她手臂的手微微颤抖着,于是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丫鬟梳的平整的头:“怎么了?害怕吗?害怕就不去,在这等我回来好不好?”

      丫鬟埋着头也不说话,只卖力摇着头。好久之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红袖的脸,一张清秀的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尚且还是湿漉漉的泛着银白色的水光:“姑娘,今天晚上咱们不去好不好?反正姑娘如今也攒够了赎身的钱,现在只要姑娘为自己赎了身,再走得远远的,他们也伸不出那么长的手来祸害姑娘。姑娘又是清倌,只要离了这火盆子,不愁找不着夫婿……”

      “小涟,我原是做不了清倌的。”见小涟越说越激动,一双手紧紧抓着她,生疼生疼的。蔚蓝的衣袖上也被抓出折痕,留下了痕迹。

      红袖也是微微笑着,没有在第一时间把小涟的手从自己手上推下去,而是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像是讲一个普通的故事一样过于平淡的讲述:“是妈妈保了我,教我学琵琶,学诗词歌赋,这才有能力当这清倌。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感激为我做了这么多的妈妈。再说了,这次这件事算起来也是因我而起,我若是走了,连累了妈妈不就是恩将仇报吗?”

      “可是姑娘,那些人明显是不怀好意啊!”小涟低泣着,几乎说不出来话:“若是姑娘今天去了,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姑娘可是,等了好久才盼来赎身的日子。”

      门外等着的妈妈也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等听见了红袖开门的声音,连忙将脸上的泪擦拭干净,红着眼强撑着一抹笑,将嗓子里的喑哑压了下去:“红袖你出来了,今儿晚上我就让小时跟着你。小时学过一些招式,若是有什么问题,也能护着你。”

      等将人送到了画舫前,红袖抱着琵琶先一步上了船。转身正等小时带着小涟跟上来,才发现她俩被人拦在岸边,上不来。

      “我们请的是红袖姑娘,你们上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我们对红袖姑娘做些什么事吗?”领头的公子将扇子搭在了船舷上,轻轻地磕着。

      小时站在岸边挡在小涟身前,皱着眉狠狠盯着他,摆明了就是不行:“姑娘习惯了我们伺候,若是我们不在姑娘不喜欢怎么办。”

      “放心吧,我们请了红袖姑娘来,就一定会好好照顾红袖姑娘的。”那公子嗤笑了一声,眼里藏着一抹明显的轻视。说完之后也没在管她们两,转头对着拦人的下人道:“东西收回来,开船吧。”

      下人应了声,跳下画舫把拴在岸上用来固定的绳子扯开,提着它灵活地跳上了微微飘远的画舫。

      那公子见画舫离岸边越来越远,于是转过身来对着红袖微微笑了笑,道:“早就听闻红袖姑娘的名字了,只是红袖姑娘素来清高,一直不肯见我等这些凡夫俗子,我们这才出此下策。”语气阴阳怪气的,好像在拐着弯嘲讽。看不起红袖沦落红尘,还这么自命清高的样子。

      红袖抱着琵琶的手紧了紧,默不作声。

      “楼里的妈妈包括姑娘们,都侥幸的以为那群人不会对我做什么,就算做,也不会太过火。没想到……”杯里的茶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热了,红袖还是舍不得抛开这久违的热度,紧紧地攥在胸前。

      眼角的红色越发的鲜艳,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然而红袖却是倔强地笑着。

      被抛下水的红袖直直地盯着湖面上的画舫,巨大的黑影像是怪物一样将她吞噬。湖里的水出奇的冷,就像是寒冬腊月里混着冰的冷水,冻得红袖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水流无孔不入地挤压进身体,一直睁开的眼睛进了水涩涩的疼着。水还渗进了身体,呛得咽喉生痛又吐不出去。肺部里少量残存的空气也在落水的时间里,渐渐消耗殆尽。眼睛渐渐地发黑,头也晕乎乎的。

      红袖就保持着被丢下来的姿势,慢慢慢满地沉进湖底。湖底被水充盈的废泥被腾起来,一瞬间污浊了清晰的水。连带着红袖的视线,一道遮掩干净。

      也就是这样,红袖在这充满痛苦的感觉里,意识彻底的消失。

      厚重的泥尘里,不知名的东西微微闪了闪光,在红袖意识溃散的那一瞬间,光芒大绽。一时间,湖底景致被清晰照了出来。只见红袖身下,好几具白骨堆叠在一起。

      然而那光芒也只是在湖里闪耀,湖上丝毫不漏。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红袖看见长风伸手要为她挑热茶,连忙将杯子里的水一口喝掉。长风安静地给她续了杯,不开口影响红袖说话。

      “按理说,你这属于枉死,应该是怨气缠身,神志皆无。却为何,一丝异样都瞧不出来?”孟子衿将故事理了理,问道。

      “这湖底有灵物,帮红袖掩藏了气息也是有可能的。”长风见红袖被问住了,张着嘴想了半天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说着她又想起什么一样,接着对孟子衿道:“对了,这湖里的东西你可得找办法把它拿到手,日后炼剑也可当做炼剑的材料之一。”

      “是吗?”孟子衿转头看了眼波光粼粼的湖面,入神地想。

      “其实……”红袖微微蹙着眉抓紧了手里的杯子,脸上表情犹豫不决,像是不知道怎么说。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一样,认真地盯着坐在她正对面的孟子衿:“我已经分不清我到底是红袖,或者是其他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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