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鹿鸣 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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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直到很久以后，陆无邪都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晚上血红的月亮，幽幽的映着他手中的剑，像是饥渴了千年的怨妇。剑是随便的一家铁匠铺里叫人打的，并不锋利，也没有什么名头，但是现在它是艳丽流彩的艳红色，它的顶端挑着一只眼睛，一只和天上的月亮一样饥渴的眼睛。
白云飘就躺在他脚下，原本英俊清秀的脸已经被鲜血染的狰狞而诡异，他的一只眼眶成了一个血窟窿，另一只眼眶里的眼睛还死死地望着陆无邪，然而他能做的也只有望而已了，他已经做不了其他的事了——以轻功闻名，“管豹录”排名第十一的白云飘，已经再也飘不起来了。
望着剑尖上的眼睛，陆无邪眼里流过一丝看不清感情的光华，他叹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师傅，您要的条件我已经达到了，您，是否该满意了呢？”一阵风吹过，墨色的树叶纷纷扬扬飘落，陆无邪消瘦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夜色之中。
月色，艳丽如血。
“听说了么？白璧山庄的大公子白云飘前两天死在自己家门口，一只眼睛都给挖了去。”喧闹的酒店里，一个青年与一个中年书生一边喝酒赏月，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以他的轻功，就算打不过，逃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中年书生抿了一小口杯中的酒，皱眉道：“怎么‘秦淮酒家’的女儿红也有掺了假的？”
那青年听罢，也喝了杯中的酒一口，笑道：“是赵兄你自己心情不好，还怪人家的酒。这绝对是正宗的三十年的女儿红，我用肚脐眼都能闻得出来。”
“要是肖大侠你现在可以心情舒畅，我情愿替你付了这酒菜钱。”中年书生不客气的回道。
“好好好，我知道，若是能让你‘一毛不拔’赵伊替我付酒菜钱，我也真是十足的面子啊！”青年笑着喝了一口酒，又道：“这世上，还是白喝的酒味道最好。”
被叫做赵伊的中年书生没有再说话，只是他手里的酒杯已被放在了桌子上，他的另一只手伸到了桌子下面。
眼看着赵伊就要发火，青年只好收敛起玩笑的神色，正色道：“白云飘死前的表情不是很好看，怕是见到了什么他想不到的东西，只是他也算是‘管豹录’里面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好人，一直被他爹关在园子里几乎不踏足江湖，也不太喜欢招惹是非，又是谁那么憎恶他，非得杀了他，取了他的眼睛，教他死无全尸才罢休呢？”
赵伊一直盯着青年的手看，终于，他说：“会不会和那两件事情有关？”
青年没有说话，他思考了一会，说：“也许。当时我们只道江湖中人，谁没有个不为人知的过去，谁没有几个仇人，恨不得取他性命；况且那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就死了，谁也没把这件事和管豹录联系起来，但既然白云飘也遭了这祸，偏偏只挖一只眼睛，却不得不让我们开始想，是不是由管豹录而起啊。”
看着那青年渐渐陷入沉思中不再说话，赵伊也沉默了。
半个月前，“管豹录”排名一百的“金蛇狂舞”佘录被发现死在家门口，一只眼睛被挖去，十天前，“管豹录”排名五十的“翠蝶”常翠在山洼里被发现，又是少了一只眼睛，他们两人的死并没有引起江湖上的任何波澜，本来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大家都习惯了，谁也保不准自己明天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大人物，谁的生死也影响不了江湖上的众人。
但白云飘是大人物，不仅仅因为他是白璧山庄的大少爷，白璧山庄的财力以及影响力都不容小窥，更因为他是“管豹录”中排名第十一的“半壁海日白云飘”。自管豹录横空出世，江湖中便难得太平。寻仇，争名头，人心惶惶。据说小百晓生洞察人心，谁的秘密都瞒不过他，一个卖豆浆的老头子无意间看了管豹录，竟吓得晕了过去。它只叫你管中窥豹，它只叫你云里雾里。对于缺失的那一部分，求之不得，更是令人晤寐思服，辗转反侧。
“下面，不知道那只要一只眼睛的恶鬼，又会找上谁？”看着对面青年紧皱的眉头，赵伊低声地自语道。
听着他的自语，青年抬头，看了他一会，展开一个微笑，对他道：“别担心，无论怎么样，你还有我肖长歌护着你啊。你放心好了。”他的笑容一时间恍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明媚的叫赵伊睁不开眼。看到赵伊愣了神，肖长歌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伸出手在赵伊面前晃了晃，道：“怎么，被我迷住了？”
赵伊猛地回过神，表情极其尴尬，但面色居然没有一丝改变，赵伊瞪了肖长歌两眼，垂下头，狠狠道：“谁要你护了，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管豹录’排名第七的伟大的肖长歌的师弟，是一个不需要别人护着的很强很强的人——不过是谁在十岁还尿床，哭着求我不要告诉师母？”肖长歌戏谑地眯起眼睛，这使他看起开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当然，是一只看着好吃的葡萄的，很漂亮很漂亮的狐狸。
赵伊的脸还是没有变色，但是他那张中年书生的脸已经扭曲的像一个老年书生了，他终于大叫一声：“肖长歌你找死！！”随着声音，一柄像纸一样薄的软剑直向肖长歌的喉咙刺去。
“‘仁义君’赵伊，‘管豹录’排名第十，兵器为兔毛剑。”迷离的灯火和夜色中，一个少年站在河畔，低低的自语，“师傅，你所说的前十位武功的深不可测，无邪会好好的享受的。只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肩膀猛地一颤，“那些事情，还是过去了好……”他的柔软的发丝被夜风拂起，缀着明明暗暗的灯火，使他的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要融化在他面前那黑色的，点点波光的水雾里，只听到他淡淡的叹息：“有些事，还是过去了的好……”
出了酒家，赵伊与肖长歌分手，一个人走在灯火通明的秦淮河边。女儿家的笑声，潺潺的水声，小船滑动带动的微风，都像是多情的手，撩拨着他的心房。但是赵伊全身绷紧像一张弓。他感觉到了浓重的杀气。他忽然发足向一个深巷奔去。
只听背后长剑划破空气，夹着凌厉的杀气向他刺来。他转手拔剑，另一手迎上去接住了来势汹汹的攻击。 “铛”的一声，火光四溅。
尽管戴了软金手套，赵伊的虎口依然一阵剧痛。对方的长剑也振动不已，嗡嗡作响。趁此时机，赵伊看了一眼偷袭者，竟只是一个瘦弱的少年。
少年见偷袭不成，遂一改刚刚进攻时凌厉的招式，长剑护胸，冷冷的打量起赵伊来。赵伊也不急于进攻，敌不动，我亦不动。一霎那间，黑暗的小巷里风云暗涌，连高高挂着的那一盏孤灯，都恐惧似地一闪一闪，明明灭灭。
远远的，忽然传来一个醉鬼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以及迷糊的笑声。竟是朝着他们的深巷走来。想来那醉鬼是喝的烂醉，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睡上一觉。
赵伊暗道不好，对面的少年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眼见这醉鬼闯进他们的战局，定然是要被少年杀人灭口了。等不及醉鬼走近，赵伊出剑了。
仁义君赵伊以一柄兔毛薄剑闯江湖，走的是辛辣阴柔的路子。和他仁义中正的性格不同，他的剑狠毒如小人奸佞。索性赵伊拔剑的对象都个个十恶不赦，否则以他的剑路，再难以被冠上“仁义君”之名。
现在赵伊的薄剑撕裂月光，如一条舞动的银蛇，向少年喉下刺去，而少年的剑却像是一根打蛇棒，直指七寸之处。赵伊手腕一抖，手中的薄剑如灵蛇似地游动起来，擦着少年笔直的剑而过，依旧直指少年的喉咙。少年伸出左手，堪堪夹住兔毛剑，赵伊一声冷哼，将剑锋一旋，兔毛剑吹纸可断的剑刃就削入少年掌中。
鲜血顺着兔毛剑白森森的剑身蜿蜒而下，幽暗的火光下，像是蠕动的艳丽虫豸。赵伊心头一凛，忽然听到醉汉的脚步愈近，然后是“哐当”一声，他和少年同时扭头去看，醉汉似是被这厮杀场面吓懵了，跌坐在地上。
少年立刻松开兔毛剑，跃向醉汉，一股力量猛地撤去，赵伊的手腕不受控制的向前一刺，活生生削下少年手心的一块皮肉。少年毫不在意，背后空门大露，却依旧向那醉汉扑去。
赵伊大惊，想他当真为了灭口，连命都不要了。他也提剑刺向少年的后背心，想赶在他毙命醉汉之前令他无法行动。然而剑到少年背后寸许，赵伊才发现少年全身被内力所罩，若是寻常宝剑，或许可以刺破，但赵伊的兔毛软剑薄如纸片，赵伊一个不小心，剑刃竟生生的被弹了回来。此时少年已飞快的点了醉汉身上的几处大穴。他猛地转身，赵伊手中软剑未起，他的剑已刺向赵伊的右眼。
赵伊心中一寒，想不到少年竟借着醉鬼闯入的机会绝地翻身，诱他大意，再攻他漏洞。他此时想躲已来不及，兔毛软剑柔韧无比，唯一的短处却是无法抵挡正面的攻击。赵伊心一横，提气向上跃起，把心脏对准迎面而来的攻击，兔毛剑被用力的甩出，横削少年颈项。这种同归于尽的招式狠绝无比，赵伊抱定了念头，绝不能让如此少年活着继续危害武林。
眼看这两人都要血溅五步，千钧一发之际，一条软鞭卷住了兔毛剑，而少年笔直刺向赵伊的手臂也像折了一般软下来。少年软倒在地上，那个本来应该死了的醉鬼，正得意洋洋的看着赵伊笑。
赵伊愣了一下，忽然大骂道：“肖长歌！你这个混蛋！”
肖长歌不说话，只是笑，他卸了少年的一条胳膊，少年无法握剑，他的软鞭立刻缠上，把少年绑了个结结实实。他笑着对赵伊说：“我戴了一个面具，你便认不出我来了么？”
赵伊哪有心思和他说笑，他拾起兔毛剑，直指少年的喉咙，肖长歌连忙阻止道：“别杀他。”
赵伊冷冷的看着肖长歌，道：“不杀他，还等着他来杀你么？”
肖长歌道：“他刚刚并没有想杀我，他点的，只是我的睡穴。”
赵伊一愣，原来刚刚那少年奋不顾身的扑向醉鬼并不是为了灭口，而只是为了点他睡穴。他缓缓垂下兔毛剑，不说话了。偏偏这时，肖长歌又笑道：“当然，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赵大侠上当嘛！”
赵伊顿时怒火中烧，本来占尽优势的他因为大意被逼到使出同归于尽的招式，这就够丢脸的了，最后又为肖长歌所救，更是令他颜面扫地。他恨得举剑就要杀了眼前的两人，一阵清脆的铜铃声打断了他。巷口飘来一阵异香，像是麝香，又像是龙涎香，混杂着别的花朵的香气，馥郁芬芳，让人似乎忽然置身于繁盛的夏日百花之中。
赵伊和肖长歌都心一沉，暗道不好。
一个人提着一盏灯，施施然从巷口走进来了。他身材高大修长，披着乌黑的头发，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像是刚刚踏花归来，全身都散发着愉悦又慵懒的气息。
他笑道：“终于让我找到了啊，小杀人魔。”
看到此人的脸，赵伊和肖长歌俱是呼吸一窒。英俊的男人他们见过很多，但是眼前的男人艳丽绝伦，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举手投足，高贵自成，一颦一笑之间就恍若天人，他们却都是第一次见识到。
那个男人对着赵伊眨了眨眼睛，道：“把他给我，好不好？”他的眼睛微微上挑，本就是风情万种的凤儿眼，这时候映着闪闪烁烁的烛光，竟像是流动的黄金一般璀璨耀眼。
赵伊还没有说话，肖长歌却忽然向前一步，对他拱手，道：“赤龙殿下，久闻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男人笑道：“嗯，茅庐居士肖长歌的名字我也听过很多遍了。”
肖长歌哈哈一笑，指着赵伊道：“这是我的师弟，仁义君赵伊。”
男人笑着瞥了赵伊一眼，道：“嗯，我也常听人说起你，”他眼珠一转，忽然又笑道：“但是没想到你长得那么凶。”
赵伊一时气结，举起兔毛剑就要冲上去，肖长歌连忙压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去，赵伊狠狠的踩了肖长歌一脚，冷冷道：“不知赤龙殿下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男人指着那个少年，道：“我走了那么多路，就是为了他呀。”
“你想要干什么？”赵伊问道。
男人瞟了少年一眼，嗔道：“我走了那么多路，累死了。当然是要在他身上补回来咯。”一个大男人嘟嘴撒娇，本来是件无比怪异的事情，但是面前这个男人做出来，竟然毫无违和感，反而让人感觉到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肖长歌定了定神，恭声道：“这个人，我们不能交给你。请您见谅。”
男人的目光在他们两人的脸上扫过，道：“那我只能自己抢过来咯？”
“你做梦！”赵伊拔剑向他冲过去，肖长歌一下没有拦得住他，他着急的大喊：“伊弟，快住手！那人是朝靡，朝花夕拾的朝靡！！”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鹿鸣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