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好吗》东方桔雪

1、丑女的荣耀与失落

　　三十年前，张梦蝶怀着花一样的梦想，与很多人一样，准备出外闯荡一番。
　　那时的太阳很红，天很蓝，她的心很纯。
　　然而，她觉得自己不美。
　　不仅她觉得自己不美，别人也觉得。她常常这么说自己，但别人没有说出来，只是在眼睛里含蓄地表示着。
　　可是，有一个人却总觉得她很美，眼睛里满是欣赏与爱慕。
　　那个人就是她同村的男生陈俊生！陈俊生人如其名，长得很英俊，是村里的大帅哥。
　　村里喜欢他的人很多，但他只喜欢她一个。她却自卑到无法接受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喜欢，多年后，她才意识到，她嫌弃他穷：长得俊又不能当饭吃！
　　随着村里的年轻人不断出外务工，村子显得荒凉起来，似乎连那鸟儿也不再那么欢快地鸣唱了！
　　她其实也是一只会唱歌的鸟儿，而且是那只能够领唱的。她有一副好歌喉，开口就能唱出婉转的歌声。她一开口，鸟儿们就只能噤声不语了。
　　她一唱歌，他就竖起耳朵听，满耳里全是天然的音籁，全是幸福的泉酿。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他爱上了她的声音，进而爱上了她的人。他也会唱歌，但不会当着她的面唱，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与她相较，他差得不是一截半截。
　　欣赏就好！远远地听，远远地看就好！
　　然而，她终究是越走越远了！首先是去乡里参加唱歌比赛，获得第四名，前三名都被乡中学的老师或水电站的职工夺走。她们长得漂亮，让那些擅长以貌取人的评委看着舒服，甚至听人说，那些女孩早就成了某些干部的爱慕对象。他们是要和她们恋爱的。
　　他们为那些女孩子打高分，颇有些私心，有些情不自禁。
　　大家都听得出，张梦蝶的歌是唱得最好的！
　　然而，唱得最好的张梦蝶，只得了第四名，也就是二等奖的第一名！
　　前三名都有开水瓶，第四名却只奖了一只脸盆。
　　张梦蝶是冲着开水瓶去的，只得脸盆，她当然不甘心！
　　别人领奖时都是开开心心的，就只她紧皱眉头，拉长着脸，显出全副的不开心。
　　别人只往漂亮人的脸上瞟，她开不开心，才没人注意呢。第一名是乡委书记颁的奖，第二名是乡长颁的奖，第三名是乡人大主席颁的奖，他们都笑笑地看着获奖者，温柔慈厚地伸出手与她们握手，握手时还顿了顿，像是使什么暗号一样。轮到副乡长给第四名张梦蝶颁奖时，他脸上也带着笑意，但却只是礼节性地笑了笑，眼睛瞟了她一眼便迅疾地移开视线，也没和她握手。
　　张梦蝶捧着脸盆，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立马打一盆水来，往脸上浇。
　　水不可立即就得，不过，用脸盆遮住脸总是可以的。
　　从乡里回来的路上，张梦蝶还在反复唱着自己的参赛曲目。别人以貌取人，不懂得欣赏她的歌，她相信高山会欣赏她，流水会欣赏她，路上的石头会欣赏她。
　　当陈俊生捧着一束杜鹃花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才发现，还有人欣赏她。
　　陈俊生英俊的脸庞在杜鹃花的映衬下，像一轮初升的太阳，温暖可爱。
　　“送给你！”他说的竟然是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这在乡里可真是稀罕，他竟然学着电视里的人说普通话。
　　他长得像极了一个电影明星，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像，平日里不觉得，刚刚说的那三个字让人觉得简直不要太像。
　　她看了看花，又看了看他，眼里流露出快活的神气。
　　他站在高一级的山路上，本来就比她高，如此一来就更显得伟岸挺拔，如果不是他胸前捧着的花，如果不是她胸前捧着的盆，她们一定可以轻轻地相拥一下，以示庆贺也好，以表安慰也罢。
　　“送给你！在我心中你才是第一名，他们没把第一名的奖发给你，我发给你！来，拿着！”
　　他们终是没有相拥，在花与盆之间站着，然后，用盆装了花，由张梦蝶捧着，朝上走去。
　　因为陈俊生总是走在前面的缘故，张梦蝶觉得陈俊生是真的高啊。
　　多年以后，张梦蝶仍记得那个高大的身影和他给她的精神慰藉。
　　十天后，张梦蝶又代表乡里去镇里参加唱歌比赛。她是和第三名一起去的，第一名和第二名据说因工作原因走不开。其实才不是呢，大家心知肚明。靠造假得出的名次，终究如同黑夜里形成的露珠，见不得早晨的太阳。
　　那些干部们为了自身的名利，竟然也可以把良心拿出来晒一晒。
　　最终，张梦蝶一曲惊人，竟然获得了第一名。然后，又去县里参加比赛，又获得了第一名！
　　可是，获得了多项歌唱比赛大奖的张梦蝶却并没能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仍然只是一个高考落榜生，仍然只是一个在家里一边唱着歌儿一边做农活的“生活歌手”，连县剧团招人她都没资格入围。
　　她知道，人丑歌唱得再好也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