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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四 ...

  •   天还没亮,子谦就醒了。
      窗外树上鸟儿唧唧喳喳闹得欢,不知所谓地啼破了他的梦。他记不清夜来做了什么样的梦,只觉得现在胸中堵塞着杂乱的梦境碎片,支支棱棱地戳痛了心肺。梦里似乎有战场杀戮时的嘶喊和哀号,还有高一声低一声无耻躁动的猫叫,那从来温柔浅笑的佳人的脸竟翻做了勃然大怒的铁青色。那不是她罢?明明是一样的眉目,却又完全不同……
      是不是人死后为鬼,就是另一般性情了?
      他懒懒地闭着眼,觉得恶心,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半边身子湿淋淋黏糊糊的,难道是癫狂后的大汗还不曾消退?那嗅到的又是什么气味?空气里弥漫着的一股怪味,混合在脂粉熏香里,鬼祟可疑,令他烦躁欲呕。冷冷的馨甜,是静夜里的白兰花,还有就是……
      他猛坐起身,大喊:“来人!掌灯!”
      枕边美人睡得仍安稳,但满床黯淡的红褐尚未干涸,边缘已凝固成黑色。这是大战后沙场上常见的颜色,怎会出现在这锦绣床榻?难道梦中杀伐屠戮竟是真实?他情不自禁伸手推了美人一下,虽已有所预料不妥,但实在没想到美人的身子仍安睡着,头却那样骨碌碌地从金丝绣枕上滚了下来。

      天还没亮,子健就醒了。
      床头的烛光依旧朦胧安恬,他瞪大眼,紧盯着鲛丝软帐上的朵朵桃花,心中先是舒了一口气:是梦么?是做梦了罢?随即在心底狂乱地大喊:不是梦!不是梦!快来人!来人啊……
      他还是说不出话,浑身上下像被抽了筋一样地瘫软,一根小手指头都动不得。枕边人毫无动静,大概还在沉睡,所以不知他的困窘。他转不得头,翻不了身,只横着眼珠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有什么东西绕在脖子上,像剥了皮的死蛇,冷冰冰,还散发着浓烈的腥臭,恶臭,熏得他翻肠倒胃,几欲大呕,却仍只能静静地躺着,浑身拼命用力的结果只是目光在无数桃花上疯狂跳跃。
      天渐渐地亮了,当一缕天光悄悄叩上窗棂时,无形的重压才稍微退却。子健挣扎了许久,终于猛跳起身。他一把扯下颈间那臭烘烘的东西。滑溜溜,血淋淋,软绵绵,长长的一根不知究竟牵连到何处。子健怔了一怔,看着手中的东西,眼角不自觉地狂跳。随即他甩手丢开那东西并滚下床去,同时哇地一声喷了一地的苦水,耳中轰鸣,四肢抽搐,冷汗滚落,脸上却是惊恐成一片雪白的麻木了。
      外厢的小太监被惊动,子健狂号道:“不许进来!不许进来……请朱先生……快请朱先生来!”他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声音却颤抖虚弱如大病中人。后背冷幽幽,沉甸甸,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
      难道是夜来噩梦的影子还流连未去?
      朱益贤匆匆奔进晋王寝居中时,子健已经冷静下来了。一室腥冷恶臭,子健光着上身坐在一张椅子上,脚下是一件染了血污的衣服。他仍不许任何人进来,见了朱益贤,只是皱了皱眉,黑着脸,颤巍巍地指了指床榻。朱益贤揭开锦被时不禁呃地一声屏住气,胡须接连抖了几抖。
      娇媚少年称心的头已断,心口洞穿,腰侧一道生生撕裂的破口,刚好能容一只手伸进腹中。肠子被拉出来,拖了满床。堆堆叠叠塞在尸体旁边像一小堆西瓜似的,还有八颗人头,正是昨夜被派去行刺秦王的死士,现在果然都死了。
      子健的胳膊还在沉沉发僵,朱益贤翻身捉了他的手腕诊脉。“殿下没伤就好。”朱益贤道,“既然人头送回,看来她并没有在秦王面前泄露殿下的所为。秦王首级,她果然是志在必得。”
      “哈……哈哈……”子健的目光闪了闪,艰难地将舌尖上的字缓缓吐出,“那不是……不是……人……”
      他嘶哑地笑起来了,呲牙咧嘴,好像被人捅破了多年积脓的旧伤疤。

      白琦重伤濒死,子谦担忧刺客再来加害,于是将自己王府中的侍卫调拨了一半去将军府。在上都跟随秦王征战多年的部将们听说消息后俱苦劝子谦,说既然是巴人复仇,下一个目标必是秦·王府,殿下更需小心。但子谦不肯将侍卫召回,于是他的部将也都带了人马团团守卫在秦·王府,牢靠得如铁桶一般。但一夜过去,似乎连风吹草动都没有,更别说看见刺客的身影或衣角。
      白琦的将军府也平安寂静,侍卫们严密巡逻,晨曦渐渐透露,天光已明,并无异状,大概,可以放心了罢?
      守在白琦床前的奴仆半夜里坐着打盹,这一觉好长,直到天光大亮才醒来。他揉着眼睛悄悄地打呵欠,并小心探头,看主人是否醒了、有什么吩咐。
      但是床上空空,白琦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的侍卫们才听见奴仆撕心裂肺的恐惧大叫,于是持枪涌进房来看个究竟。
      看来白琦将军身亡了,但房里并没有尸体,只有碎肉。夜里,无声无息潜进屋里来的,大概不是刺客,而是猛兽。墙上,地上,桌椅家具上,到处都是大滩大滩的血,令人惊骇一个人居然会有这么多的血?破碎的头颅,零星的肉块,撕裂的内脏,还有断裂的骨头碎片,杂乱地四下里抛洒,令人惊骇一个人死后居然能是这样破烂的形容么?
      墙壁上有好几道长长的红褐色痕迹,五列并行,墙皮剥落,看来那猛兽吃饱喝足后还很斯文地擦干净了爪。
      又或者,大将军征战多年,杀人无算,如今重伤濒死,鬼神也趁人之危,昨夜地府门开,昔年的怨魂们便蜂拥而出,将他生吞活剥?
      秦王闻讯赶来,凝视满目血光,惨然无语。碎尸收集起来不过一小堆,只让人想起市场上宰卖牲口后余留的下水,根本不成人形。子谦咬牙闭目不看,挥了挥手,命人快收拾了去。他轻抚着墙壁上抓裂的痕迹,疲乏地回想这短短几天的事情。先是杀太子,然后惊吓窈娘,再来刺杀白琦,昨夜又杀了枕边侍妾,荼毒至此……
      这些都是你做的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仅嗜血,更虐杀?好像人命于你只是无足轻重的玩具,任你撕扯,任你蹂躏,任你践踏……
      他无力地靠在墙上,额头抵在那片污浊,喃喃问道:“你疯了么……你疯了么……”

      你的心里真怀有那样巨大的恨,竟迫你疯狂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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