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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太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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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城门口,洪素霓就瞧见个熟悉的背影。
好好一个唇红齿白的公子,非把自己折腾成一流氓。身穿宝蓝色长袍,衣带要系不系的,白色里衣翻出一截,散着一头青丝,搬个小板凳,叉着腿放荡不羁的坐在门口嗑瓜子,边嗑边和守卫聊天。
此人乃毕临沂是也。
佩服佩服,好一个睚眦必报的真小人,这是要亲自抓文煊赫回去了?
文煊赫心脏也是强大,他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异常淡定的从毕临沂跟前走过。
毕临沂嗑瓜子嗑的正嗨,直到本来同他唠家常的守卫没声了,他才顺着守卫的视线看去,视野里就剩下一个窈窕的身影。
“咋了,魂没了?”他戳了下守卫。
守卫是一年轻小伙,他擦擦嘴边的哈喇子,“方才那位小姐,太美了。”
“出息。”那是他没见过自家师父,毕临沂内心不屑。
成功混出城,洪素霓长舒一口气:“好险。”
“怎么?”文煊赫不解。
“你没看到吗,刚才毕临沂亲自到城门口来蹲你。”
文煊赫蹙眉,做深思状。
“冒昧问一句,您还记得毕临沂是谁吧?”洪素霓觉得,就这位大爷清冷冷的一人,大概谁都不会放在眼里。
“你说毕笃悟?记不得长相了。”
得嘞,您是爸爸,害我白担心了。
文煊赫把她从腰间抽出,搂在怀里,修长的手指柔柔地抚弄着剑柄,淡淡道:“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就没必要记了。”
洪素霓被伺候的舒服,活像位耽于美色的昏君,哼哼唧唧地应了。
你帅,你说什么都对。
侠客风流,浪迹天涯,向来是居无定所的。文煊赫从来都是随心而游,而这次,他很想听听飒沓的想法。
“江南。”洪素霓毫不犹豫。
“一樽烟雨一重楼,特别是雨后初晴生长的莲藕,最是美味。”
“你……”文煊赫觉得有哪里不对,“说的好似亲自去过、品过一般。”
洪素霓微愣,记忆的深处翻涌出模糊的画面。
广袖罗裙,推杯换盏,她一手持觞,一手执剑,霎时间血色漫天,晕染了一室荷塘,青丝细雨蒙蒙,再也冲刷不尽满眼的罪孽。
她倒在血泊中,从这个角度能清晰的看见手里剑,刃如霜雪,流光溢彩。
上刻二字:飒沓。
“这……”洪素霓如鲠在喉,她本对过去是不在意的,却不想自己死的如此凄惨。
她故作轻松道:“这种事,道听途说来的。可惜了,我尝不到那爽脆的莲子。”
文煊赫描摹着剑上的花纹,心想:小骗子。
他没有拆穿,而是望向远方鱼肚白的天空:“你真是,给我选了条远路啊。”
江南,芫州。
酒楼向来是八卦的聚集地,人来人往的,什么声音都有。
一位江湖中人打扮的大汉捞了一大把花生,就着小酒,和同桌人念叨起来:“听说了没,毕临沂在青峰大会上败了!”
他这一嗓子格外大,好多人都偷偷往这边看,奈何本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消息传的慢,有好些人还不清楚细节。
“不是说拿了魁首?”他朋友被勾起了好奇心,疑惑道。
“那是打败他的人瞧不上这魁首!哎,可别说,那位公子比毕临沂还好看上几分,这要是个女人,那江湖美人榜的榜首啊,非他莫属!”
他朋友明显不信:“讲的你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大汉明显喝的有点上头,脸红脖子粗的,“那也是口口相传,传的这么玄乎,还能有假!”
毕临沂在年轻一辈无人能敌,嚣张太久了,树大招风,难得有机会可以踩他一头,多得是看热闹见不得他好的人。
酒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的客人一身白衣,一条腰带勾勒出少年劲瘦的腰身。虽然刻意降低了存在感,那种风姿卓绝的气度还是挡不住,他压了压斗笠的帽檐,遮住招人的半张脸,低头优雅地啜了口清茶。
身为话题的中心人物,文煊赫怀里抱剑,泰然自若,对周围热闹的氛围恍若未觉。
洪素霓眼见着他夹了一筷鲜笋,仿佛听见了自己咕咚咽口水的声音。
虽然这桌上的菜都是她点的,美其名曰解馋,但是只能看不能吃她内心更暴躁了怎么办!!
文煊赫又喝了口茶,对飒沓的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
他没办法满足某人的口腹之欲,只能从物质上弥补:“别难过了,我给你买个剑穗好不好。”他对那些装饰性的东西兴趣不大,一直用的剑疆(皮绳)固定,不过女孩子应该会喜欢更漂亮些的剑穗吧。
“我要自己选。”
文煊赫轻笑:“好。”
他吃完,从桌子间穿过,一个球形的东西咕噜噜滚到他脚边。
“小子,帮我捡下。”
说话的是一个瘦巴巴的老头,他抬起粗糙的手指搅了搅灰白的山羊胡,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齿。
文煊赫瞥了下脚边色泽红润的文玩核桃,嘴唇动了动,想起老人和自家师父差不多的年龄,最后还是依言弯腰捡起,还给老人。
避无可避的,两人对视了一瞬。
老人眼里闪动着精光。
不知道大烨派的悬赏会不会一路传到芫州,文煊赫低头就想走。
“哎,年轻人怎么毛毛躁躁,急什么。”他伸手拽住文煊赫袖口。
文煊赫皱眉,抿着唇扯了下袖子,竟然纹丝不动。
老人对他的动作熟视无睹,反而凑得更近了几分,“嘿嘿,给我瞧一眼你的佩剑吧。”
当面讨要别人的武器,这在江湖中是一大忌,更别说爱剑成痴的文煊赫了。
文煊赫原来还算平静的面容立马变了,他冷冷瞥了眼老人,抱着飒沓的手收紧了几分,直接扯断袖子转身就走。
“哎呦,”老头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扑在地上,接着就不顾形象地哭嚎起来,“来人呐,欺负老人家啦!我不活啦不活啦!”
“爷爷!”听到这边的吵闹声,一对年轻男女闻声而来,女的弯腰把老人扶起来,男的过来拦住文煊赫,面色不善,“怎么,推了人还想走?”
见此情景,洪素霓想都没想就从文煊赫怀里滑出来,用剑柄重重敲在男人手腕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当”,然后若无其事地挤吧挤吧挤进了文煊赫手里。
文煊赫:“……”
洪素霓:“理他们干嘛,快走快走。”
就凭那老头拽人的手劲,这么容易就倒了?反正她不信。
洪素霓速度很快,男人刚才眼前一花也没看清怎么回事,把这账算在了文煊赫头上,他捧着半条发麻的手臂,直瞪眼:“你别欺人太胜了!”
文煊赫: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剑她先动的手。
“焦哥,算了。”那女孩搀扶着老人过来,面容娇俏,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粉红长裙衬得容颜更加美丽。
她一手轻轻搭在焦耒胳膊上,杏眼像噙了一汪泉水,“是爷爷做的不对,我们错怪人家了。”
焦耒:“可是……”
女孩撅了下嘴。
“啊,好,好的。”焦耒长的还挺周正,就是一脸憨像,眉间多褶皱,该是冲动易怒的性格,说白了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现在却满脸通红的站到了一边。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那姑娘微抬下巴,她知道这个角度看过来自己是最美的,然后她按着胸口,柔柔弱弱地叹了口气。
洪素霓真想翻个白眼。
“小女子给您陪个不是了,我爷爷他年纪大了,就爱捉弄人,还妄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语毕,她还眨了下眼睛。
文煊赫只露出个轮廓优美的下巴,矜持地点了点头。别人既然道歉了,他再纠缠未免显得小鸡肚肠。
谁想老人还是不依不饶:“别走啊,我就是想看眼你的佩剑,老头子我平生也没别的爱好了,呜呜呜,拂阳浪客铸造的剑我……”他假惺惺地摸着眼泪,还打算继续掰扯点什么,话语突然被打断。
“您知道这把剑为何人所铸?”这是少年第一次当着他们的面开口,声音清朗纯粹,像玲珑剔透的玉石。
“别的我不敢说,这世上就没有我不了解的剑!”
“您可以和我细说吗?”
“我们去楼上包间吧。”少女很积极,眉开眼笑地在前面带路。
“介绍一下,我叫师瑜,这是我爷爷师岱和他的徒弟焦耒。”
“中和。”文煊赫终于舍得把飒沓拿出来,郑重地放在师岱手上。
老人的手宽厚温暖,给洪素霓很舒服的感觉。
他抚摸着剑柄上的图案,寥寥数笔勾勒出一道长虹,似实非虚,似虚非实。飒沓是把银白的剑,如霜似雪。
师岱眼中流露出温情:“很适合你,一样的霞姿月韵、渊清玉絜。拂阳浪客因为年轻,功夫上可能有所欠缺,但他铸的剑都是最贴合主人的。”
文煊赫身体前倾:“从我出生起飒沓就一直陪伴着我,所以我想多了解下她的铸造者。”感谢他把飒沓带到这个世界上。
“那是我们这一辈的事情了,拂阳浪客成名的时间很短暂,他一生一共就铸了四把剑,无一不是世界名剑,但有三把都下落不明。拂阳浪客就如天边划过的一道流星,出现时璀璨耀眼,又骤然陨落,所以现在能记得他的人很少了。”
文煊赫微怔:“已经去世了吗?”他还想去拜访一下,看看能不能解开身世之谜。
“是啊,走了快二十年了吧。”师岱摇摇头,“说实话我没见过他真人,也不清楚他为何而死。遗憾啊遗憾!”
洪素霓联想到破碎记忆中她手握飒沓的情景,觉得不可思议。如果真如师岱所言,飒沓是拂阳浪客所铸,她又为什么能……最后又是怎么辗转到文煊赫手上的呢。
我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