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河桥》被占用的阿时

4、承俞

　　我在柳树下的屋檐打了盹，醒来时，天上的霞光细细碎碎，倒是格外的好看。而这位月先生的摊前，来瞧病的人也了了踪迹。

　　今日再见这位郎中，我心中困惑愈加浓厚。见他时，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说不定，我和此人，在先前还是旧相识！

　　他此时已经收了摊，身无长物，一张桌子被留下，身影伶俜而走。我拦住了人。

　　这凉州的天气，不太好让人接受。白日时烈日灼灼，晒得人根本不能防范。然，这到了黄昏之时，竟让人有些寒意了。我的衣袍被风吹得做响，而他长袍玉立，出尘之气在这风中仍是挺立，全然没有我这般因为被吹得慌乱而故作镇定的做作神态。

　　“又是姑娘？”

　　“又是先生？”

　　这种虚情假意明显很尴尬，他问，“姑娘此番又是为何事？”

　　“所有一事不明，想请先生答惑。”

　　“不知是为何事？”

　　我真想伸手掀了他的面袍。自然，侠义的风度使得我克制。

　　“不知在下和先生，可是旧识？”

　　他大笑，“姑娘此言，倒让人意外。莫不是为了想同在下同行，故而言此。”

　　“那你可能将面袍摘下，让我瞧一眼你的脸。你和那个人，身影之上，着实相像。”

　　他赶紧退了半丈，见我尚有礼数，方言，“在下当年炼药之时，不慎伤了脸。左脸尽毁，面目可憎。还是别让姑娘看到了。免得，让姑娘失望。而姑娘说的那个相似之人，不知是哪位公子？”

　　“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常于江湖之上行骗，言出，不行。在下，还着过他的阴招。”我略暗了暗眉，“我瞧着，你会不会是他，故躲着呢！”

　　“在姑娘看来，在下竟会和那恶贼相似！在下清风正月，绝非此般恶徒。看来，姑娘是找错了人，并报不了仇了。”

　　我突然冲动了，一掌过去，见他的瞳孔一瞬放大，眼睁睁看着我一掌打在了他左胸，一口血吐了出来。

　　我瞧见了他面袍下露出的侧脸，竟有怖人的伤疤。

　　“你竟不会功夫？”

　　他明显愠怒，“在下区区一个郎中，还需要功夫傍身不成？姑娘此举，实在过分。在下，先行告辞了！”

　　我为我的粗鲁道歉。可这个世道，要是道歉有用的话，还需要赔礼道歉做什么！他衣袖一拂，愤然离去。因为被我平白所伤，这背影竟那么的让人内疚。

　　“哎，你的伤？”

　　我看着他扶着胸口慢慢走，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不由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深深的自责。可是看到他的背影，那种熟悉感仍然不肯死心。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如何还能这般天真，幻想他还能活着呢！

　　凉州的酒肆非常热闹。这里来来往往众多的商旅，酒肆就变得热闹嘈杂了。我喝下第三壶杏花酿，全然没有任何醉意。这一众人兴高采烈，有说有笑，我心中堵的那份愁闷，却如何都排遣不了。

　　一袋桃花酥扔在了我面前。

　　我抬头，承俞一身风沙气，白衣吹黄，摘下草帽时那张脸仍是风度不减，对着我粲然一笑，“师妹，可是又在借酒浇愁？”

　　他摆衣坐好，又让酒家多上了两壶杏花酿。

　　“柳安风景可好？”

　　我瞧着这嬉皮笑脸的混账东西就不顺眼！周清远让我们两一同来凉州查看顾家之事，他却因儿女情长去了柳安。想来，以后江湖的痴情女，柳安又要多上一位了！

　　“好是好，可是不留人。师妹，没有师兄在，你可是害怕了？”

　　我吃着桃花酥，这味道，还是同先前一般的好。

　　“你这般做派，再不改，以后可不知有没有命活到娶妻生子。”

　　小二上了酒，瞧见人时，瞅着承俞不肯换眼。笑道，“公子真是好容貌。”

　　承俞喜欢旁人夸赞他的皮囊，笑得甚是造作。明明是欢喜到奔腾，却要装作高冷若清风。实在是没眼看！

　　“谬赞，谬赞。”

　　如何不说荒谬呢！

　　荒谬这二字，用在他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承俞，承袭开山先人俞阁主之志，三师伯对他这个混账儿子寄予的希望很高，总希望他的独子能继承他的气魄，为长剑做些事来。可我这可爱的六师兄，心中全然没有何江湖侠义，没有半分正道，所习皆是些旁门左道，所好不过女子香。凭借着一张昳丽桃花面，诓骗女子无数，丢尽了我长剑的脸面。丢脸也便罢，倒是平白被他拖累，被人追着砍，也算是人生之至祸之事了。听说，江湖上被他所辜负的女子结成了同盟，以刀在手，杀宋狗为口号，在江湖上对他广发诛杀令。单上次我和他一同过临安，就被天衣坊弟子追杀了三次。这种骗人感情之人，便是横死街头都与人休干！可就因为我和他自幼长大的虚假同门情谊，这些祸事，我竟和他一道担了！

　　他斟酒时，从袖中掉出了一块丝巾，有淡淡的花香之气在周遭蔓延，我横眼，“柳安的林师妹，可不像送这般礼物之人。不知师兄，这花巾，是从何处而来？”

　　“凉州城一姑娘所赠。”

　　他一指勾了过去，细细的收好，放于胸间妥善收藏。

　　我着实是一阵恶心。

　　“对了，你现在可有何线索？”

　　“六扇门的人说，是钟秀宫所为。”

　　我见他握杯的手有些用力，听到钟秀宫之名，长剑弟子无不仇愤。四年前，我爹随武林盟一同围剿钟秀宫，所去弟子十七众，皆未归云浮。便是连尸首，都未能找到。这样的仇恨，不报，不为人！

　　“原因是为何？”

　　“听说这顾家的两座山上出现了铁矿。有这般事，那些个丧天良之人如何不心动？”

　　“那傅师兄也来了？”

　　承俞自幼便害怕被傅师兄说教，这下整个人都不变好了，躬直了身子，随时一副我要逃命了丢下你还请见谅的架势。

　　“傅师兄升迁去了兵部，可没时间来凉州。六扇门那位楚大人，师兄你要不要去一同喝杯茶？”

　　承俞脸上的愁云一散，两腿咯噔一下搭上了长凳。将这凉州有名的杏花酿送到了嘴边。

　　“师妹，楚洵和你的恩怨，你们这么快就已经冰释前嫌了？”

　　“我做人坦荡，可与人无怨。”

　　承俞揶揄，“就你在江湖上惹的祸事，出门我一直忧心被你连累。”

　　“是宋师弟？”

　　楚洵穿得花枝招展，一袭红衣甚是妖媚，见到我们，毫不客气坐了一方位。楚洵是个特别重视外在之人，他这般痛恨于我，也是因为那张脸。可实话说起来，那张脸若是和承俞比起来，也是云泥之别。

　　“楚大人？”

　　承俞将腿放下，规矩起来，也是一派世家公子的风范。

　　“你来做什么？”

　　我对楚洵毫无朋友之谊，若不是现下六扇门一同共事，早就翻了白眼而去。

　　“来告诉叶大侠，这铁矿，怕是去不了。”

　　“为何？”

　　“方才来了消息，说有人将那处矿山，给炸塌了！”

　　这一群人莫非脑子有坑？灭人全家为的就是夺铁矿，居然这么轻易把矿山给炸塌了！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头脑！

　　“可知是何人所为？”

　　楚洵摇了摇头，“尚不清楚。”

　　承俞冷笑，“有能力弄来这么多的炸药，除了钟秀宫，还能有谁！这钟秀宫行事诡谲，此下，也不知究竟是想做什么！”

　　“罢了。”我摆了摆手，“既然此事到此为休，那便别再费心了。师兄，好生休息一宿，明日，便启程回云浮罢！”

　　楚洵看着桌上的酒，又看了眼我二人，承俞舒朗言，“楚大人，告辞。”

　　“哎，好歹一起喝一杯啊！”

　　“记得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