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江神子

6、飒立狂沙

　　“你们为什么要护我？”
　　明珏表情淡然。即便是经历了刚才生死的一瞬，他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竟然丝毫没有动容。只是，他的目光一直未曾从陆思瑶的身上移开过。
　　倔强与坚强，是的，陆一翁从明珏的脸上再次见到了那抹久违的倔强与坚强。他仿佛从这个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十几年前，在明府，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陆青松那桀骜的身影！
　　“孩子，你姓陆，我们来接你回家。”说着，陆一翁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刚才被自己放在台子上，此刻孤零零立在那里的白色坛子。
　　突然，明珏剑眉一紧，双眼瞪大，一把将身前的陆一翁推开，不住摇着头向后退去。
　　“不，我不姓陆！我不要你们护我！”明珏已经大概猜到他们两人的身份。他们是陆家的人，是自己母亲怨恨却又痴念了十数年的“他”派来的人。
　　陆一翁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明珏会有这般大的反应。可是还没等他再多做解释，却忽然听到身后思瑶一声痛呼，急忙转头看去。
　　那两个魁梧的壮汉不知何时也已经出手。刚才陆思瑶已经受伤，再猛然听到明珏的喊叫声，一时分心，竟连受两记强力的掌击。一口鲜血已经吐在了地上。
　　远处的秦放看到陆思瑶已经受伤不轻，心中却是焦急起来。临行前“二爷”秦横特意交代，陆青松虽然死在河西，但毕竟是和三爷秦义公平比斗，旁人不会过多非议。但若是陆思瑶再是伤在了河西地，即便秦家不想着再与陆氏交好，但在其他四大家族面前也是不好交代。
　　可是，他的任务却非要过了陆思瑶这一关不可。
　　秦放不能再等下去，终于，他要出手了。出手就要一击而中，夺过那明珏小子，否则，若是陆思瑶再次挡在身前，他竟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风沙已经越来越大。
　　黄色的风沙刚刚将秦放的身影吞没，下一刻他却陡然出现在了明珏的身后。
　　眼看秦放即将得手，年迈的陆一翁忽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毕竟混迹朝堂与江湖几十年，即便武功不行，但经验与洞察力却绝非常人能比。
　　陆一翁头都未回，直接抬起右掌运足掌力，径直向着明珏身后的风沙之中击去。
　　二人双掌相击，掌风犹如巨浪，竟将明珏吹动的连连向后退了两步，蹲坐在了地上。
　　风沙之中的秦放一击而退，陆一翁却是跪地弯腰，一口污血吐在了沙土之上。
　　远处的陆思瑶刚刚再次硬生生的扛下一记重击，以此换来击杀沈乱的机会。沈乱已经毙命，但那两个壮汉虽然全都身中数剑，却仍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心中担忧明珏两人状况，便借力直接弹回至陆一翁身旁。
　　她单膝跪地，惊雨剑插在地上支撑着半边身体，气喘吁吁。双目仍然警惕地注视着前方的两个敌人。
　　“阿翁，你还好吧？”陆思瑶问。
　　“嗯，毕竟是一把老骨头了，但还能撑的住。”
　　“借着风沙，你先带着明珏走，瑶儿能摆脱他们。”
　　陆一翁却是苦笑：“恐怕不行，那个秦放一直躲在风沙里，不知去向。”
　　陆思瑶秀眉再蹙，下一刻却是微微松展了一些。
　　“不，我已经发现他了。”
　　远处，那两个壮汉的身后，秦放的身影渐渐走了出来。嘴角是还没有来得及擦掉的血迹。
　　“陆姑娘，收手吧，带着这个小子你们是走不掉的。”
　　“既然走不掉，那就正面面对吧。”
　　陆思瑶缓缓站起身来，手中紧紧握着惊雨剑挡在了明珏身前。
　　她左侧素衣已经悉数被鲜血染红，右侧的衣服被风沙吹在空中，发出猎猎的响声。
　　那被风沙卷起的衣服同时遮挡住了明珏的视线。明珏看着这个昏暗的背影将阳光连同风沙全都帮他挡在了身前，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悸动。
　　可是，他又想到了什么，再次大声重复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我不姓陆，我不要你们护我！”
　　这一句话传到身前陆思瑶的耳中，犹如一瞬电击，不对，像是一注冷水从头灌下，不，也不对，明珏不知该怎样表述身前少女的变化，他只是忽然觉得，方才还浑身浴血犹如烈火一般的女子，在听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后却猛然从头凉到了脚，凉了心，凉了情！
　　整个世界似乎安静了一瞬。
　　刹那的静默之后，陆思瑶竟然大胆的转过身来。她近距离的，冷冷地注视着明珏，眼中竟带着一阵阵的恨意！
　　“即便我们不护你，你也仍然姓陆！”她转过身去，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似乎还有着些许温柔，“跟我回家。”
　　陆思瑶向前迈了两步，面容苍白，却在心中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将惊雨剑横在眼前，闭上了双眼，再次温柔地感受着惊雨剑的寒气。开口说道：“半个月前，父亲传授了我一套剑法，但他只教了我一遍，因为他很快就去世了。所以，我逼着自己要快速的学会，”说着她睁开双眼，剑指秦放三人，“因为我怕我会忘，我不能忘！”
　　话音刚落，陆思瑶已经挥剑右下，剑柄一转，剑尖已经在地上卷起阵阵风沙。
　　年迈的陆一翁望着独立风沙之中的陆思瑶，心中再次一痛。他明白，陆思瑶尽管只有十四岁，但她已然不需要自己的照顾了，她甚至已经可以做出使用“烽火连营”的决定。“烽火连营”也许看上去并不华丽，但威力却十分巨大，自然对使出者所造成的心脉损伤也是不可估量的。更何况是对一个年仅十几岁，体型单薄的少女！
　　可是，这一切对于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的陆家，对于被整个陆家寄予厚望的长房孙女，陆思瑶似乎已经责无旁贷了。
　　“烽火连营”从来都是一击！
　　风沙将秦放三人的身影吞没，将陆思瑶的白色身影也吞没。明珏看到风沙之中有一束火光闪过，然后又迅速熄灭。
　　片刻之后，风沙稍稍退去。明珏发现了横躺在地上的那两个壮汉的尸体，然后是手持利剑孤独的立在风中的陆思瑶。
　　鲜血从惊雨剑上滴滴流下，而他们的来源竟是握着剑的陆思瑶的手臂。仅剩的右侧素衣也渐渐染红。
　　一位美丽的少女陡然变作血洗过一般孤独又桀骜的女子，那会是怎样一般的情景？！
　　“我，不要你们护我……”
　　明珏再一次说出了这句话，只是这次说的声音却极低，近乎低声自语。
　　片刻之后，现出了秦放的所在。他站在远处，不住弯腰呕血。他并没有死，但是受伤不轻。只是他的肩膀上却搭着另外一只手，身后是另一个身影。
　　那只手缓缓退去，然后在风沙之中响起了几下单调的掌声。
　　笑声阴冷：“哼，哼哼，陆家侄女儿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