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烟火》葵榴

5、白昼烟火

　　原燃回家之前先去了趟医院。
　　没见着人却又在路上和她打了个短暂的照面。
　　想见的人近在眼前，想说的话却藏在了黄昏遮掩的夏夜晚风里。

　　家里老人正在厨房里忙碌，炖肉的香味嘟嘟从袅袅上升的雾气里弥漫扩散，灌进整个庭院。
　　原燃经过木香攀爬的花架绕进屋里，老人正好端着热菜从厨房出来。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见了原燃，关切问道，“回来啦？快洗洗手准备吃饭。”
　　原燃上前揽住她的肩，接过她手里的猫饭帮忙去喂猫，远远的声音传了过来，“奶奶，我和它们到底谁才是你亲孙子啊？”

　　原奶奶笑眯眯道，“都多大人了还这么会撒娇，奶奶也给你煮了好吃的，看你和你哥还没回来，怕冷了温在锅里呢。”

　　原奶奶自去年起就收养了好几条流浪猫，这会儿又煮了些鸡胸肉准备端去喂食，一只黑白相间的牛奶猫鼻子机灵，喵喵叫着从外面跑进来，高高翘起尾巴用身子亲昵去蹭原奶奶的腿。
　　原燃蹲下身子，五指虚拢起揉了揉它的头顶，牛奶猫不太买账，嗷呜一声从他手底下窜走。

　　他摊开掌心，望着上面残留的两根短短猫毛，自嘲地笑了笑。
　　猫随原主人，在外人面前温顺有教养，唯独在他面前却是一副高傲无礼的模样，甚至连一个虚伪的笑容也吝啬展露给他。

　　原奶奶瞧见这场景倒是笑了，“小咪还是当年你抱回来的，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还是这么怕你，一见到你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躲。”
　　原燃慢吞吞站起身，手指捻着柔软猫毛，怅惘而无奈道，“终究是没缘分吧。”

　　人和人之间讲究磁场与气场，或许动物也是。
　　不管你怎样贴心贴肺对它好，不管多久不见，对方都不会主动亲近逢迎，包括一句客套的问候。

　　原奶奶去喂完院里那几只猫，看了看时间，忍不住担忧道，“都到饭点了，你哥这孩子怎么还没回来？”
　　客厅里还没开灯，原燃匿在角落沙发的浓郁阴影里，脸上的神情黯沉得深不见底。
　　许久，他开口，嗓音疲惫沙哑，“别等他了。”

　　原奶奶一下抓住了话里的重点，着急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哥又在外面惹事了？”
　　沙发上那剪轮廓动了动，原燃无力地抹了把脸，起身打开客厅的灯，室内明亮堂皇，灯光扫在他血红的眼角，“他还能惹什么事，无非又是和那群狐朋狗友在外面喝酒鬼混，您就别管他了。”

　　原奶奶沉默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妥协了，“你饿了吧，等奶奶把菜盛出来咱们就吃饭，给你哥留点等他回来自己热了吃。”
　　原燃比她高出一个头，伸手轻而易举按住她的肩，“您先坐着吧，我去。”

　　-

　　他自然对奶奶撒了谎。
　　其实从警局里出来前，就已经见到了原烬。

　　那群警察拿他没办法，又不想真把这孩子拘在这儿过一晚，双方对垒，僵持不下。
　　警厅门口在这时哄闹起来，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有人眼尖，大摇大摆走到了原燃他们面前。
　　原燃抬头，看着口里骂他怂蛋的人，淡淡道，“这回你又惹了什么事？”

　　原烬不屑冷道，“坐在这里的人有什么资格问我这句话。”
　　陈列闻见两人之间的浓烈火.药味，打了个哈哈，顶着巨大的压力从中调解道，“有什么事大家好好说，原燃哥也是为了我才进了局子，不关他什么事。”

　　原烬意味深长“哦”了声，转而变得双目愤恨，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着，“现在知道逞能充英雄了？当年你怎么就那么孬，怎么舍得袖手旁观？！”
　　他阴凉的眼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住了原燃的脖子，一圈一圈往里收拢发力，“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可是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着和我们一样的血，别自欺欺人了，有意思吗原燃？”

　　陈列侧了侧身，挡在原燃面前，深怕这俩一个激动就动起手来，好在警察及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交流，“那边的，你怎么回事，给我过来老实蹲着。”

　　原烬又狠狠瞪了原燃一眼，压抑着满腔怒火走了过去。
　　陈列悄悄问另一名路过的警察，指着原烬道，“警察叔叔，那个人出了什么事？”
　　警察叔叔疑惑盯着他，似乎是嫌他多管闲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列好脾气又指了指原燃，“他亲哥。”

　　警察恍然大悟，耐人寻味道，“还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陈列反应慢了半拍，半晌，嗓门大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警察回道，“刚刚便利店老板亲自报的案，这群小流氓当场行窃被抓了个正着。”他又撇嘴看了看原燃，“哥哥偷盗弟弟打架，你们兄弟俩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陈列尴尬地辩解道，“我燃哥没打架，打架的那个人是我，他是无辜的，你就放他回去吧。”
　　“你让他给家里打个电话，家长来了我立刻放人走。”
　　“……”
　　陈列不说话了。

　　原燃他们家的情况他也知道，现在家里就剩年事已高的原奶奶，他肯定不愿意让奶奶操心，更何况现在兄弟两个都在这里蹲着，老人家受不得这么大的刺激。
　　说来说去还是怪他。

　　陈列愧疚地低垂着头，用力捶了拳身下的塑料椅，“燃哥，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原燃指背搭在眉骨，深深捏了捏眉心，声音无力却释然，“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种话，若非要较真的话，应该是我先挑的事端。”

　　陈列难过得有些鼻酸。
　　无论什么时候，原燃总是习惯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抗，再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旁人永远无法窥见他隐藏起来的真实情绪。

　　可是，他曾经也是把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
　　甚至，原烬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那边，原烬在桌前做着笔录，神色满是不耐烦与嘲讽，“没有爸爸和妈妈，家里也没其他人。”
　　“对，你们可以认为是孤儿。”
　　“我没那种弟弟。”

　　原燃也不辩解，甚至在警察过来询问的时候，给出了一模一样的答案。
　　一群警察对着这俩兄弟一筹莫展，摸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最后还是陈列他妈风风火火来了警局，性格泼辣地逮着陈列骂了一顿，神色复杂把他们一起带了出去。
　　原烬和他那群地痞小流氓们就没那么幸运了，还得在局子里蹲几天。

　　原燃躺在床上，闭眼后脑海里浮现出警局里原烬那双充满怨毒的双眼。
　　他已经记不清他们是什么时候闹成了现在这样。

　　嘀嗒，嘀嗒的声音不断回响在耳边，粉刷得雪白的墙壁上喷射出几米高的鲜红液体，凄凉地往下绽放着，一眼望去触目心惊。

　　原燃的脸上，身上被溅上斑斑血迹，他失去了所有言语和行动的能力，被这场变故吓得僵硬像块石头，怔然站在原地，蜿蜒成河的黏稠血水迅速流淌到他脚边，积成一团，渗透进鞋底。
　　耳旁是高耸入云的尖叫与混乱，有人奋不顾身大喊着冲了上去，想要拼个你死我活。

　　原燃突然间醒过神，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和最后一丝残留的理智把另一个人带离了事故现场。
　　回头的最后一眼，是泪眼朦胧中看到的尚还温热淌着血的尸体。
　　那殷红的血源源不断地从女人身体里溢出，染红了他的双眼，身体里的野兽狂哮着想要冲出牢笼，撕裂人的喉咙。

　　不，他不能！

　　……

　　原燃猛地睁开双眼，身体反射性弹坐起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声在静谧的深夜里异常清晰，心脏格外有力地跳动起来，怦怦，像强劲的水泵，全身颤抖着发麻。

　　冰凉的液体紧贴在后背，额角与眼角，如蛆附骨般，他抬手虚虚擦了下，又重新倒下合上了眼。

　　窗外月色皎皎，黑夜沉睡，万物俱寂，唯有荞麦枕头发出的细碎声响。

　　原燃缓了缓神，慢慢从混沌的状态里挣扎找到一点现实的存在感。

　　他多么愿意两年前只是如现在一般的噩梦。
　　醒来以后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

　　一束月光从细小的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一双大睁的明亮双眼上。
　　简芒眨了眨眼，阖上的睫毛关闭了天上月亮的电源，却也依然了无睡意。

　　她本打算第二天就启程回家，结果在睡前收到了发小路宁发来的信息：【我听说你回南溪了？】
　　简芒很快回复道，【嗯。】

　　路宁是简芒在南溪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比认识原燃他们还要早，属于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
　　她初中毕业后就去了职高，这个暑假在外省实习，简芒压根没想到她现在会在南溪。

　　路宁没再回消息，而是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语气一如既往的跳脱，“哎，你可别提了，那厂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这些职高一个比一个坑，不知道收了多少钱把我们送进去当免费劳动力。”
　　简芒开解了几句，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路宁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多亏我机灵，托人搞了张骨折假病历，这才免遭一劫。”

　　简芒听完她喋喋不休的抱怨，想起刚才收拾东西，包里发现的那张猫咖传单，笑着询问，“要不明天请你喝咖啡？”
　　路宁爽快地一口应下。

　　第二天上午，简芒拿着那张传单，提前到达了上面写的地点。

　　不算大的店面，开在镇上的商业街地带，人流量却并不多。隔着透明落地窗望进去，里面干净整洁，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几个少年瘫坐在深灰色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
　　头顶的黑色招牌上刻着张扬有个性的“致原至尊美发沙龙”几个艺术大字。
　　店内设计主走性.冷淡风，简单的灰色调透露出低调，低调中又透露出浓浓的奢华。

　　总结一句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时尚别致有逼格。

　　路宁赶到时，和简芒一起站在店外看着门口的三色旋转灯大眼瞪小眼。

　　她推了推简芒的胳膊，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确定这是猫咖而不是理发店？”
　　简芒对照手机地图和传单确认自己没走错地儿，推测出这是一则虚假宣传的广告，正要拉着路宁离开，路宁漂亮的脸蛋突然泛起红光，兴奋地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看最右边前台那个背对着我们的男生，以我行走江湖十几年的经验，绝对是个帅哥。”

　　简芒对这个武断的观点持保留意见。
　　她也不知道路宁究竟是怎么一眼凭一个背影斩钉截铁判断出来的。

　　至少以她的审美来看，她并不喜欢那群Tony老师留着超前卫的夸张发型，穿着不合气质的白衬衣与紧身裤，样貌虽然清秀却有股莫名的阴柔感。
　　可她不会随意破坏路宁的兴致。

　　路宁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早忘了最初的目的，好说歹说把简芒一起劝进了理发店里。
　　那群一开始还瘫坐着的少年一见她们立即起身迎上来询问，路宁善谈，没一会儿就和这群人打成一片。在铺天盖地的花言巧语恭维下，路宁脑子一热，一口答应做个护理，再顺便染个发。

　　简芒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有人注意到还有一条漏网之鱼，过来推荐新出的项目，“小姐姐，如果您和您朋友今天一起在我们店里消费，第二颗头半价哦，绝对市场最低，童叟无欺。”

　　“谢谢。”简芒客气拒绝。

　　路宁苦口婆心地帮这群推销小哥劝道，“芒芒，我看你这头发有点油了，要不洗个头吧，算我请你。”

　　简芒：“……”
　　我真是谢谢你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昨晚才刚洗了个头。

　　路宁见简芒油盐不进，有些难为情道，“我染个头恐怕还要费些功夫，你坐在这儿干等着，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盛情难却，简芒被磨得没法，只好同意洗个头，再修修发尾。

　　Tony老师立即热情问道，“不知道小姐姐想点几号？”
　　简忙一言难尽地回道，“你们这儿有多少号？”

　　Tony老师舌灿莲花向她一一介绍道，“我们这儿总共有八号，您看，那是一号，指法轻柔，保证让您欲仙.欲死，那是二号，力道比一号更上一层楼，他会打通您的任督二脉，让您通体酥麻，那是三号，瞧他强壮有力的体魄，您想提什么要求他都能够满足您……”
　　“如果这些您都不想要的话，看看我怎么样？”Tony老师朝她甩了个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暧昧眼神，“总之各种款都有，包您满意。”

　　简芒估计这位Tony老师的语文功课做得不太到位，这些词能是这么用的吗，乱七八糟令人想入非非，她可是正儿八经来做头发的。
　　偏偏路宁也在一旁怂恿，当面讲话不方便，就给她发了条信息，【听姐妹的，点刚才那个背影男，翘臀长腿，身材一等一的好，这种绝世小妖精打着灯笼都难找。】

　　简芒怎么都觉得这话听在耳朵里有点怪。
　　她好像，误入了一家带点颜色的情.色场所，俗称鸭.店。

　　话说回来，从刚才进了店开始，前台就没了人影，那位背影美男不知所终。

　　Tony老师耐心等着她的回答，简芒不知怎么脑子一抽，心里想的没经过任何考虑就脱口而出，一锤定音道，“就把你们这儿头牌给我叫来。”

　　Tony老师：“？？？”
　　路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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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我不禁哼了起来，“谁能够将天上月亮电源关掉 它把你我沉默照得太明了……”
头牌哥下章就上，服务不好不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