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多美味》谢知微

4、阴影

　　阴暗的角落被汹涌的杀意包裹，一个作农夫装扮的男子踉跄后退，一脚跌进肮脏的水沟。他咳嗽起来，血从唇角淌落。水沟里淤泥滑腻，他挣扎着站起来，脚下却一滑向前扑去，紧接着破空之声霍然响起，刀刃直插进眼前三分处，闪烁着寒光。

　　身体被大力往下强压，死死扣在水沟中，他挥舞手臂想挣脱，手背忽地一疼，剧烈的疼痛袭来，摧枯拉朽，原是刀尖刺进了右手。

　　“为宫里运瓜果的马夫是你杀的。”头顶上的声音活像从地狱传来，男子咬牙不语。

　　“城郊追杀也是你做的。”皆是肯定的语气，仿佛已追查许久，面对一个死人陈述事实。

　　男子目光大震，终于慌了神，他吐出压抑在喉咙的血块，嘶声道：“没用的，太子做什么都没用，我家主上已有戒备，不会让你们得逞！”

　　回答他的唯有一把刀，刀柄向下，尾音随之淹没在血泊中。

　　李夙解决了此人，随手将刀扔在旁边。

　　“刚才他杀的人是大理寺少卿文通手下胥吏之一，没有官位在身，之前经手过厢军军户贪饷的案子，二皇子当初保了军户，结果因太子殿下横加阻拦，功亏一篑，此番怕是他无处发泄，想借着此人来提醒太子殿下。”身侧同为暗卫的陈寻仔细检查了一番，对他说道。

　　李夙点了点头：“那就把人还给二皇子。”

　　“是，此事属下会禀奏殿下。”

　　“痕迹清理好了？”

　　陈寻道：“尸体周围没有特殊标记，只有些黄色粉末，应该是用来追踪的，已经抹掉了。”

　　方才散开的暗卫重新归拢，李夙点了下头，几人一同离去，很快消失于深浓夜色。

　　此间事毕，李夙回到临时居住的地方，暗卫的住处分为两种，随时交换，一种分布在太子府周围，一种隐藏在市坊中，市坊的屋子每隔几个月会换一批人来住，或者直接将人转移到新的地方，正所谓狡兔三窟。

　　暗卫之间除公事，私下来往甚少，大家离得虽近，彼此却不熟悉，只有一两个从幼时一起走到现在的还算亲近，但因为所管区域、事务不同，不常见面。李夙很早就习惯了，觉得这样没甚么不好，能少些牵挂，不用太在意人情世故，也不必因为谁出事而太难过。

　　李夙的住处不大，一间屋子，一间厨房，厨房自然用不到，早堆满了灰尘，屋子东西也不多，摆设要多简单就有多简单。

　　倒了盏凉水，他坐在床边换药，旧伤沉闷的痛感似乎在寂静无人处被唤醒，肩膀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糊在胳膊上，他沾水擦干净，因为靠近后背胛骨，上药不方便，他就直接将药末撒了上去，闷痛瞬间变成尖锐的刺痛。

　　略缓了一阵，他重新系好衣带。

　　夜晚很长，尚无困意，他像往常一样靠在床头，随意拿了块木头打发时间，这还是他幼时养成的习惯，无聊的时候会用小刀刻木雕。

　　木雕五花八门，没有特定的样式，暗卫不能留下痕迹，所以每次做完了就会烧掉。木头在他手里转了几圈，大约勾勒出一个轮廓，模糊的人影，待要继续下刀，他望着木头，忽然意兴阑珊。

　　约莫刻过太多，还是有些无趣。

　　临睡时，他才想起宋小冉递过来的五香糕，在扔与不扔之间犹豫了一番，终是留下了，尝了一块，桂花香气甚浓，是甜的。

　　他从不吃甜食。

　　*

　　宋小冉是跑回家的，柳氏刚一开门，宋小冉就扑进了她怀里。

　　“怎么了？”柳氏被她抱住，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问道。

　　宋小冉不敢让她知道路上发生的事，摇头道：“没事，就是想娘了。”

　　柳氏只道她素来乖巧会说话，笑道：“才出去多一会。”

　　“怎么会，和娘亲一个时辰不见都要想的，我都出去三个时辰了。”

　　柳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嘴甜。”

　　宋小冉吐了吐舌头，心情才算彻底平静下来，刚才真是吓坏她了，以后她得长个记性，要是回来晚了，选人多的路，要不向楚文文借个侍卫，反正绝不能独自走夜路了。

　　当然这件事不能告诉柳氏，她的话头就转到了楚文文身上，将今日的趣事同柳氏说了，逗得她直笑。

　　“你和文文两人同岁，自小就交好，去哪里都粘在一起，如今你们两个还这般要好，也是难得。”柳氏不由感慨。

　　“楚夫人还要我给娘亲带个好，说她也记挂着您，娘若有时间，也去府上同她说说话，不至于无聊。”

　　柳氏怔了一下，旋即又笑起来：“我就不去了，你若再去替娘问候就好。”毕竟出了府，以她现在的身份不方便登门拜访。

　　宋小冉道了声“好”。

　　母女两个总有说不完的话，最后还是柳氏熬不住先去睡了。

　　宋小冉则半分睡意都没有，闭上眼睛总会闪过巷口那一幕，为了放空思绪，她钻进厨房，随便选了菜来做宵夜。

　　甘草片煮出汤来，放凉后滤去，五月前新雨下的菊花菜顶芽在沸水里焯烫过，然后用捞起攥干水分，菊花脑分了六份摆好，山药粉舀进碗和甘草水混合在一起，调成面糊，边搅拌边检查浓稠度，直至薄透一层裹在筷子尖上为止。

　　做到这步，宋小冉掸了掸手上的面粉，往锅里放好油，把菊花脑菜团裹上面糊固定住，就依次夹着往锅里下，双面煎成金黄色。

　　菊花菜里有盐巴，吃起来唇齿清香，带点奇特的甜味，外酥里嫩，宋小冉做的时候还觉得做多了，等到开吃发现以她的状态六个不够。

　　她最爱甜食，幸好这道菜偏咸，要是甜糕，她绝对停不下来。其实这般不大养生，忙起来不吃，贪吃起来又会吃很多……她一边自责一边吃，间或回头看看娘亲是不是睡熟了。

　　六个菊苗煎被一扫而空，她捂着嘴打了个嗝。

　　好好活着，还能吃夜宵，太幸福了。

　　她慢吞吞地收拾好灶台，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睡觉，目光掠过食盒的时候定了一瞬。

　　食盒上似乎撒了些黄色粉末，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染的。她迟疑片刻，手指沾了一点闻了闻，有淡淡的香味，不是很明显。

　　分辨不出究竟是何物，她也没多想，拎起来清扫了一下，又把食盒放了回去。

　　屋中，烛火摇晃着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