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多美味》谢知微

3、意外

　　临安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店里的食客都少了，宋小冉索性关店休息了一天。闭门在家也没闲着，临安知府的女儿楚文文差侍女递来信，专门点了几道小菜，请她配送上门。

　　“山海兜、笋蕨馄饨、莲实汤……”宋小冉望着长长一串菜名直翻白眼，夏天都还没到，她去哪里给她找莲蓬？信的最后，楚文文换成了朱红色的墨，写了大大的几个字：笨蛋小冉，我想你了！宋小冉噗嗤笑出声。

　　说起来她们确实有半年没见了，闺中密友怎会不想呢？择日不如撞日，正巧没什么要紧事，她从厨房拿了新食盒，装上新做的五香糕，还有楚文文点名要的几样小吃，奔向知府住处。

　　乌头门前的侍卫认识她，弯身行礼，将她迎了进去。

　　知府楚大人喜爱山水，三座房屋中间连以穿堂，木檐绘了鸟雀水纹，她走过开满桃花的庭院，就听见楚文文的侍女巧儿唤道：“小姐，宋姑娘来了。”

　　宋小冉停下脚步，看楚文文提着裙角向她跑过来。

　　巧儿在后面叫：“小姐，你慢着点。”

　　宋小冉脸颊上的笑涡陷下去：“快让我瞧瞧，是谁闻着味来啦。”

　　“你再说！”楚文文笑着打她，宋小冉赶快躲开，不过手里的食盒却很稳。

　　“再闹就没有好吃的了。”

　　巧儿将食盒接过，楚文文则拉住宋小冉的手埋怨她：“这么久了你也不来找我，要不是我去问，都不知道你出府了。”

　　宋小冉挽住她道：“好文文，我这不是来了嘛。”

　　楚文文笑弯了眼睛，小姐妹两人许久不见，自有无数话要说。曲廊庭院，雨打桃花，两人也不回屋，就在假山上的亭子里坐下。

　　宋小冉把食盒里的碗筷摆上桌，边道：“莲实汤等夏天才有，亏你想得出，不过山海兜是应季的，你尝尝看。”

　　楚文文迫不及待地掀开纱笼，就见雪白的绿豆粉皮，包裹着五色菜肉丁，晶莹剔透，摆放在湿布上。

　　咬了一口，咸鲜脆爽，味道从舌尖蔓延到胃里，汁水溅出来，满口渗香。

　　“唔，好好吃，”楚文文忍不住嘬了一下食指汤汁，毫无大家闺秀的模样，“小冉，你手艺是不是又进步了？”

　　宋小冉煞有介事地点头：“对呀，一日千里！”

　　“噗，我就喜欢你不要脸的样子。”楚文文撞了她一下，两人笑了半天。

　　“里面放虾了？”

　　宋小冉给她数手指：“何止，放了鳜鱼、河虾、春笋、蕨菜。又加了麻油、胡椒、盐……”

　　“唉算啦算啦，你说了我也记不住，好吃就完了，”楚文文制止住她，无奈地道，“反正我们府里的小厨房输给你了。”

　　宋小冉笑了。

　　“诶小冉，说实在的，你要不要来我府里住，你和你娘在外面多不方便，反正我家你又不是不熟，若你来了，我娘他们估计乐得脸开花。”

　　宋小冉摇了摇头道：“不了，开饭馆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在家里永远实现不了，这次有机会，当然不能放过，我还要谢谢我爹我二娘呢。”

　　楚文文道：“你真的不回去了，你爹会同意？”

　　宋小冉摊手道：“管他同不同意，出府的时候我就说过，不再回去，他巴不得我和我娘走得远远的，在外人面前只当没我这个女儿，于他有什么打紧。”

　　楚文文还是不放心，还要再劝，却看宋小冉堵住耳朵，道：“哎呀别提他们了，你还不清楚，我爹纵容府里的人欺负我娘，我早看不过去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楚文文见她执着，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头她唤来巧儿，拿了一个锦袋，塞进宋小冉手里。

　　宋小冉打开一看，里面竟是银子，她立刻还了回去，道：“文文，你这是做什么？”

　　楚文文推回她的手道：“我不白给你，还算利金呢，到时候你得还我。”

　　“你和你爹闹得那么僵，估计也不好拿家里的钱，一个人在外面开店那么辛苦，肯定需要的，我的钱不多，不过勉强能帮你雇个人，或者扩一扩店面，随你怎么用，等你挣钱了再还给我。”

　　宋小冉握着锦袋，眼中尽是感动：“文文你真好。”

　　楚文文白了她一眼：“做什么，好肉麻，可有利息的，每个月你记得多送几次糕点给我，要亲自上门那种。”

　　宋小冉笑得不行，凑过去蹭了蹭她：“行，上门服侍，楚姑娘想要哪种呀，贴身那种行不行？”

　　楚文文被蹭得浑身痒痒，扭了好几下，两人在亭子里打闹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楚文文舍不得放宋小冉走，就让侍卫给柳氏带了话，留宋小冉在府上吃完晚饭再回去。知府夫人方氏也拉着她聊了许久，本要再送她些礼物，宋小冉坚决不收，这才作罢。

　　暮色将近，宋小冉告别楚文文，独自走回家。

　　临安夜市繁华，商铺林立，很多铺席营业到三更，路上人不少，灯也亮，只在小巷小路行人少下来。宋小冉和柳氏租的房子在安心巷，离楚府有一刻钟路程，需要经过五条巷子，她也不着急回家，在近处的马行街闲逛，朱雀门外长街直通城门，沿路有卖水饭、熬肉吃食的，还有医馆药铺，她买了一斤干脯，又打算买几两白术和人参片用来调配药膳。

　　“小冉来啦。”医馆的行医大夫与她相熟，见她进门就打起招呼。

　　宋小冉笑了笑：“吴伯，好久不见。”

　　被称为吴伯的老人家问道：“你娘的咳嗽好些了吗？”

　　宋小冉弯眼笑道：“入春的事了，喝了您的药早就好了，谢谢你啊吴伯。”

　　吴伯笑呵呵地摆了摆手。

　　宋小冉与他聊了几句，分了一些干脯送给吴伯表示一下谢意。

　　吴伯推脱不掉，道：“好孩子谢谢你，上次你送来的肉脯我还没吃完呢。”

　　宋小冉在药铺没停留多长时间，就提着药包和吴伯道别了。出了长街拐进小巷，雨水倒映着摇晃的灯笼，影子隐隐绰绰，打更的声音回荡在空巷中，响音清脆。

　　若是一般女子也许会害怕，宋小冉则不然，她觉得自由自在地走在路上更难得，总好过困在家里，像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如楚文文，家中管束谈不上多，也不敢随意出府，若要约见闲逛，只能在过节的时候。

　　离开令人烦厌的高门大院，果然是个好选择，她微翘唇角，哼起船坞小调。一直走到接近巷尾的地方，空旷的街口映出人影来，她也没多想，继续往前行去。

　　夜风在这时忽然送来一声微弱的闷哼，还有诡异的摩擦声。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脚步骤然一顿，细细看去，街角好似有什么东西从暗处掉出来。

　　手里的灯笼光线明灭，照亮身前方寸之地，这次宋小冉看清了。

　　那是一条手臂！

　　宋小冉眼前发黑，倒抽一口凉气。

　　事情还不算完，墙下似乎有人影，难道杀人的人还在？

　　她的脑袋又开始空白了，不过好在反应够快，须臾间吹灭了灯火，然后迅速找藏身处，巷子太窄，没法往回跑，只能就地取材，边上恰巧码放了几个菜筐子，她连想的时间都没有，呼啦一下钻进去，把菜筐子扣在了身上。

　　心脏撞击着胸口，她已经听到刀尖划过地面的声音了，原来方才的摩擦声是杀人的声响，亏她还觉得走夜路自在……

　　蹲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就在她琢磨着那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不远处传来阴沉的笑声，道：“我看到你了。”

　　她霎时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

　　紧闭了下眼睛，她把满天神佛都在心里拜了一遍，这世道已经糟糕到进自家后院都要被挟持、走个夜路也会碰到杀手了？她定要把这些事告诉知府楚大人。

　　如果她能活过今晚的话……

　　被恐惧包围之后，连时间都变得格外漫长，不知耗了多久，那人似乎突然听到了什么响动，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去了，宋小冉眼看着刀尖远离自己，心脏终于落回正常位置，但又怕杀手回返，所以不敢出去。

　　“好了，出来吧。”

　　时间一点一滴逝去，安静的巷子里，这声来得十分突兀，宋小冉吓得腿发软，心绪陡然抽空。

　　咦，不对，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她半天回过味，愣了一下，从菜筐的缝隙向外看，墙根底下有道狭长的人影。他高束马尾，抱剑斜靠在墙上，一身玄色箭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光线很暗，宋小冉却看得仔细。

　　是那个叫李夙的人？他怎么在这里？

　　正犹豫着，又听他淡淡道：“还是你想在这过夜？”

　　才不……宋小冉利落地掀开了筐子。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周围，发现那人确实走了，随即便猜到应与眼前人有关：“那个人……是你引走的？”

　　“嗯。”

　　她平复了一会，又狐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夙瞥了她一眼：“路过。”此话倒没错，他确实是路过，遇到她纯属意外。

　　宋小冉也不会自恋得认为，他是特意来保护她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符合一个杀手的身份，顶多是顺手，想明白了，她干笑一声：“那还真是巧了。”巧到救了她一命。

　　两人离了几丈距离，井水不犯河水。

　　“你胆子不是挺大的？”之前下手稳准狠，怎么这次不行了？

　　宋小冉鼓了鼓两腮，睁大眼睛道：“那个人手里有刀，我又打不过！”

　　李夙没接话，微挑了下眉，略带戏谑。

　　“你们杀手不都杀人吗，为什么救我？”宋小冉反问道。

　　“我不杀无辜之人。”李夙丢下一句。

　　哦，有底线的……宋小冉点了点头，此人虽危险，但毕竟两次相遇都没有伤害她，反倒救了她一命，且不说身份如何，至少她该好好谢过。

　　刚要张口，李夙却倏地动了，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宋小冉连忙叫住他：“等一下。”

　　李夙一顿。

　　“谢谢你啦。”她说，而后又忽然想起放在食盒最下面一层的五香糕，忘记给楚文文了，幸好没摔坏，反正她也不想来来回回带着，不如就当谢礼？

　　糕点用布包着，因为在食盒里，所以完好无损，她伸手：“这个给你。”

　　李夙不会过来拿，她也不会跑过去，于是她就把糕点远远抛到了他手里。月光照清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清澈，笑涡因抿唇的缘故，轻浅的印在脸颊上。

　　李夙一怔，看她转身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