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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岑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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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岑邱
——有谁会拯救我吗？没有。
“好久没来这条街了……”
岑邱同苏逸寒走在街上兀自感叹着，虽时隔一年，却宛如相隔数十年的光阴，记忆中街边的小摊贩和酒楼以及各商铺仿佛焕然一新，岑邱愈发觉得自己与人界之间的距离被越拉越长，他轻叹出出声，转而对苏逸寒道：“逸寒逛过这里吗？”
“偶尔。”苏逸寒脸上毫无波澜，深邃的美眸目视前方，好像对世间的一切繁华视若无睹。
“自己一个人吗？”岑邱问。
“嗯。”
“你原本住哪儿？”
“都潭镇。”
岑邱回想了下，他对这个镇子并没有任何印象，看来苏逸寒的故乡是属于比较偏远的地方，岑邱又问道：“想家吗？”
“想。”
这一声“想”显得有些生硬，像是为了应付岑邱的问题而做出的回答，岑邱虽看破却没有说破，他在一家卖麦芽糖的摊子前放缓脚步，道：“你喜欢吃甜的吗？”
苏逸寒轻微地点下头：“还行。”
苏逸寒貌似并不抗拒很甜的东西，闻到蔗糖特有的香气时他的神色放缓了一些，岑邱买了一包递给他：“喜欢就说出来，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苏逸寒接过岑邱的麦芽糖时呆滞了下，而后闷闷地开口道：“嗯……谢谢岑仙师。”道完谢后苏逸寒咬了一口酥脆的麦芽糖，接着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喜欢的话下次还给你买，”岑邱带着苏逸寒继续向前走，“话说你爹没给你买过这种零嘴吗？”
“他说吃这些对身体不好。”苏逸寒小心地捧着手中的那包麦芽糖说道。
这还真是颇具苏召旻风格的话，岑邱不由自主地笑着摇了摇头，道：“很多东西就要趁着年轻的时候体验，等老了就体验不到这种乐趣了。你下次想吃了就直接来买，不必经过你爹的同意，问起来就说是岑仙师允的。”
“好。”苏逸寒的眼神里在刹那间闪过一点光，以前他总觉得苏召旻身为最大宗族的族长是无人可比的存在，如今遇到了岑邱他才发现原来也有不得不让苏召旻退避三分的人，苏逸寒对这种微妙的关系感到很好奇，苏召旻与岑邱既不像主客，也不像友人，他们之间的羁绊反倒像是一种更难以言喻的东西……
岑邱突然注意到了苏逸寒的目光，侧目问道：“怎么了？”
苏逸寒连忙收回视线，抿唇道：“没什么……”
“麦芽糖，好吃吗？”岑邱微笑着问他。
“嗯。”苏逸寒点头。
“以前有其他人给你买过吗？”
“没……”苏逸寒放低声音答道，好像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这样啊。”岑邱若有所思地看了苏逸寒一眼，片刻过后他止步于一家商铺前，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苏逸寒跟着岑邱走进商铺内，这是一家专卖各类首饰的铺子，走进去却能闻到一股好闻的熏香味，岑邱站在摆满首饰的桌前仔细打量着上面的商品，苏逸寒矗立在一旁看着岑邱，他想起了苏召旻曾经对自己提起过岑邱的事情，说他是个有些玩物丧志的人，现在看来岑邱应该真的如同苏召旻口中所描述的那样，苏逸寒觉得饰品无趣便转头看向铺外的街道。
“逸寒。”不知过了多久，岑邱突然唤了他一声，苏逸寒反射性地回过头：“怎么了？”
只见岑邱的手中拿着一串打磨过的佛珠手链，下面还挂着一小簇黄流苏，他朝苏逸寒招了招手：“过来，试试看这个。”
苏逸寒找不到理由拒绝，于是便走过去任由岑邱将手链戴到自己的手腕上，手链尺寸就像是为苏逸寒量身定制的一般契合，岑邱满意地笑道：“很适合你。”
苏逸寒不好意思地想要摘下佛珠：“这太贵重了……”
“你收着便是。”岑邱将佛珠推回去，同时温柔地握住了苏逸寒拿佛珠的手，道：“就当作是今日你帮我的谢礼。”
苏逸寒怔住了，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岑邱的任何要求，内心也没有一星半点的不快，每当岑邱握着他的手时他就有一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如今这个只认识了不到三天的陌生人又送了珍贵的礼物给自己，苏逸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岑邱。
岑邱帮苏逸寒重新将佛珠戴回他的手腕上，他垂下眼睫，用手指轻抚着苏逸寒的手背，柔声道：“愿你一生平安，逸寒。”
苏逸寒在这一刻明白了他不曾厌恶岑邱的原因。
岑邱教给了他从未体会的温暖与善意，这让苏逸寒忍不住想要去依赖岑邱，从前苏逸寒还是林逸寒时谁都没有让苏逸寒产生过依恋，因为他们都不肯将丝毫的感情施舍予他，哪怕是一点点苏逸寒都未曾感受过。
就像那麦芽糖，苏逸寒虽打从心底地渴望它，却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说出口的资格。
一滴眼泪从苏逸寒的眼角悄然无息地滑落，他细细地抚摸着右手腕上的佛珠，然后吸了下通红的鼻子，对岑邱道：“谢谢……”
“不用谢。”岑邱用袖子帮他拭去眼角的泪珠后便去柜台结账，苏逸寒眼眶湿润，他低头望着那串佛珠淡淡地笑了笑……
岑邱送苏逸寒来到云鹿山脚下，临走前岑邱嘱咐道：“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以后要是想出去玩放松一下就尽管跟你爹开口，报出我的名字准没错。”
苏逸寒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道：“但我爹说……”
听到“我爹”这两个字岑邱就知道苏逸寒要说什么了，他咂了下嘴，道：“打住，你爹死板你也别跟他一起死板啊，就是因为这副样子苏召旻才找不到媳妇，你要学着变圆滑点，以后才不至于打光棍……“
苏逸寒不知道“圆滑”和“打光棍”的意思，却又不好意思问出口，“谨记岑仙师的教诲……”
“记住了就好。”岑邱揉了把苏逸寒的脑袋，道：“去吧，别迟到了。”
“嗯。”苏逸寒用力地点了下头后转过身走向台阶。
刚迈上第一阶苏逸寒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岑邱呼唤他的声音，苏逸寒回头去看他，岑邱正举手朝他这边挥舞着，喊道：“逸寒——！再见了——！”
这幅光景使苏逸寒再次萌生了想哭泣的念头，但他知道在分别时哭泣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苏逸寒看着岑邱朝他挥手的样子不禁眼尾泛红，他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颜对岑邱道——“再见，岑仙师。”
岑邱也对他报以笑容。
而苏逸寒也是在这一刻知晓了自己想对岑邱说的话……
我想和你成为家人。我想和你还有爹成为一家人。我想和普通人一样体会到真正的亲情。
苏逸寒总听别人说，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哪怕是再炎热的夏天或者再冷酷的严冬也能够相互依靠着度过。人这一生也是如此。
苏逸寒想，若要向佛珠许愿的话，他的愿望是有一天能够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要是真能实现的话，也就不枉此生了。
对苏逸寒来说，那串佛珠即是冲破他心中阴霾的晓光。
岑邱并不急着回宅邸，他打算先在山脚下溜达几圈，毕竟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在外头多晃悠一会儿来得自在。
在经过一片竹林时岑邱蓦地站住了脚步，紧接着一回身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飞过来的一条红蛇，在看清了手中吐着信子的蛇头后岑邱尖叫着将它甩开，“啥？！这啥？！”
“不必惊慌，吾友。”耳熟的女音在耳边响起，岑邱朝竹林里看去，身着红袍的夜怀希从竹林里缓步走来，她弯下腰将红蛇唤回手中，随即看向岑邱道：“开个小玩笑。”
“原来是露希亲啊……我还以为是谁呢。”岑邱歪了下头，“你怎么来了？”
红蛇钻入主人的袍内，夜怀希道：“有许多事想亲自和你谈谈。”
“什么？”
“这里不方便洽谈事宜，跟我来。”夜怀希说完转身没入竹林中，岑邱也毫不怀疑地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竹林中隐秘的一角，夜怀希环顾了下静谧的四周，道：“就这吧。”
“你突然来找我究竟所谓何事？”岑邱满脸疑惑地看着夜怀希。
夜怀希的红瞳一侧盯向岑邱，后者被红瞳的威慑力吓到，在咽了下唾液本能地退后，夜怀希看起来对岑邱的反应并不满意，她冷漠地启唇道：“这幅姿态你还要持续多久？棠花亲？”
岑邱立在原地不语。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夜怀希转向岑邱说道，“也没有人会听到你我的对话，不要伪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了。不累吗？”
听完夜怀希的话岑邱垂下了头，额前的黑发遮住他的双眸，良久，岑邱抬起手掩面抽搐起来，手背下发出的声音沙哑得令人发毛：“你说话还是那么直接……”片刻过后，岑邱才拿开放在脸上的双手，一双空洞灰暗的黑瞳呈现在夜怀希的面前，岑邱的神色霎时变得苍白颓丧，整个人宛如万年的坚冰般散发着不寒而栗的气息。
夜怀希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者意外，倒不如说平静得骇人，她往前走了一步，道：“为什么要帮他？”
岑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指谁？”
“苏逸寒。”夜怀希说，“这并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
“逸寒……啊。”岑邱侧着头，瞳孔稍稍向上翻去，他想了会儿，答道：“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我过去的影子。”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岑邱正过脑袋，补充道：“他的眼神和我的简直一模一样……我不想看他变成我这个样子，所以就适当地帮了他一把。以前谁都没有人来拯救过我，我就在想要是能让逸寒改变哪怕一点点……那也足够了。”
夜怀希接他的话道：“不过看样子你不止‘帮’了苏逸寒一个人，关于苏召旻和永宁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是说哪方面？”
“各个方面都有。”
岑邱用手指挠了挠脸颊，道：“你是为了夜永宁来问我的吧？”
夜怀希藏在袖袍里的双手捏紧，她道：“一半。”
岑邱冷笑道：“你真的变了呢，露希亲。我以为你是那种无情的人，你这三十多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能让你做出如此惊人的改变……”
“棠花亲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夜怀希回道，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道：“你是如何抓住这两位帝王的心的？说来听听？”
岑邱不悦地拧了下眉心：“用‘抓’这个字眼未免也太难听了，而且我只是在尽力地扮演‘岑邱’这个角色罢了。”
闻言，夜怀希笑得愈发明显：“不愧是吾友……的确，在‘这方面’你是拥有常人望之不及的天赋，就连我也差点被你欺骗了。”
岑邱干笑两声，道：“看到我变得一无所知你不是会很高兴吗？”
“怎么会，”夜怀希反驳道，“你要是真的跟‘岑邱’一样傻我就要采取极端措施了。言归正传，棠花亲你到底想做什么？”
岑邱反问道：“你是说前期的计划还是目前的计划？”
“你要是都说的话我愿闻其详。”
“比起一口气说出真相，我更想听露希亲你的推测。”
夜怀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相反地，她在斟酌了一番语言后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在苏明煦那里的六年是在扮演‘郁清’，百明城鬼变事件发生之后你被苏召旻所救，这时你才开始决定真正进入‘岑邱’这个角色。
“你偷取断天剑还给苏召旻，目的是为了让断天剑认主后让其中蕴含的力量得到解放，但你没料到的是断天剑并没有认苏召旻为主，这点超出了你的预期。而要是断天剑成功认主，你就会在后面找到机会杀死苏召旻，或者借苏明煦之手杀死他，再拿着已经觉醒力量的断天剑进行祭祀仪式。”
“永宁也是你的目标，你看中了他体内的魔核，但你还在等待，你想等到他成为神尊魔君的那一刻再下手。你之所以还没有出手是得知了我的存在，你知道我会看穿你的计划才迟迟没有将想法付诸行动。”
“以上就是我的推测。”
听到夜怀希的猜测岑邱忍不住鼓起了掌，他道：“不愧是露希亲，有九成都被你说中了。不错，我是想要断天剑和魔核进行祭祀。”岑邱说到这里耸了下肩头，“但我已经放弃了。”
夜怀希眸底一沉：“棠花亲，你究竟想做什么？”
“和你想做的一样，”岑邱伸手握住了一片随风飘来的竹叶，他将竹叶捏在手心里，道：“与你不同的是我的目的是让鬼神降临在《晓光》的世界，并非是现世。”
夜怀希听得目瞪口呆，她后退一步，道：“为什么？！《晓光》不是你前世最后的心血吗？！”
岑邱盯着攥紧的右手，道：“露希亲……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最初写《晓光》并不是只想表达儿女情长，我是想写出我心中的那一份‘正义’。”
“正义……”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岑邱松开手心，竹叶再度随风飘荡起来，他的目光追随着那片竹叶，道：“《晓光》缺少一种恶，一种产生于人性和内心底的‘恶’……”
“可我理想中的‘恶’却一直不出现，后来我才发现《晓光》的世界实在是太过于安定了。”
“没有笼罩大地的黑夜，何来的晓光？”
“为了催生出那一份‘正义’，作再多的恶我都心甘情愿。”
“哪怕是刹君。”
夜怀希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知道岑邱对于写作有着超出一般人的热爱与执着，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岑邱已经达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岑邱可能早已成为了所谓的“狂人”，只不过夜怀希没有察觉到，或者可能有那么一瞬间察觉到却没有及时制止。
这就是为什么夜怀希会和岑邱成为至交的原因之一，两人都是会为了达到自身的目的而不择手段，做出再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心中也没有丝毫的悔意，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熊熊燃烧的欲望支配着身心，且唯有这份欲望才能鞭策他们走下去。
“露希亲，”岑邱忽然道，“你清楚我的过去，应该会理解我。”
夜怀希一惊，她记得自己和岑邱在前世都是网上聊天，而且消息记录里岑邱从未提过他的曾经，为什么岑邱会知道……
“初二的时候，你进入过我家，偷偷调查过我。”岑邱用一种叙述性的口吻说道，“我从小就被‘恶’包围，不仅是父亲的家暴，还有我的母亲。”
“是我的母亲杀死了父亲。”
“她在父亲的酒里下了药，还将他引到马路边……”
“母亲在父亲面前扮演了‘妻子’这个角色整整六年，但她却不会扮演‘母亲’的角色。”
岑邱说到这时双眸微微眯起，眸底看起来像是沉淀着一种积累已久的哀伤。
“在嫁给我的父亲前，她曾是红极一时的演员，还是情场上的佼佼者，无论是怎样的男人最终都会被她驯服，母亲为了嫁给父亲放弃原本的家庭和事业，改名换姓后还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整容。”
“父亲会创业失败是因为曾经追求过母亲的一个男人在从中作祟，他的嫉妒毁掉了父亲的人生。”
“从父亲萎靡不振开始，母亲就已经准备起了接下来的人生，她将那位富豪的妻子拉下位后杀死了父亲，母亲这才得到了她想要的幸福。”
“母亲在我小的时候经常说我长得像以前的她，她教我演技，让我学会如何扮演不同的角色。甚至还教我掌握人心的方法，在这种耳濡目染下我发觉到自己好像渐渐地在向曾经的她靠拢……”
“如今我还要用她教我的东西去达成我的目的。”
“为了不成为母亲那样的人，我下定决心，绝不会杀死苏召旻或者夜永宁，也不会利用他们对我的感情。”
岑邱捏紧拳头转过身去向竹林的出口走去，夜怀希想叫住他却终究还是没能开口，竹叶飘散在空中，犹如飞舞的绿蝶，岑邱眸中的火焰好似要烧起来般炽热，他道出了最后一句心里话——
“绝对。”
-TBC-
作者有话要说： 拯救他人的人不会被救赎，唯有那份无法实现的“正义”才是他的归宿，“岑邱”是悲剧，也是社会中一部分人的缩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