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夜雨精灵

90、实情

　　银浸梦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掉入一种绝望的漩涡的。

　　或许，这个漩涡在青春期之前就已经悄无声息产生。或许产生于幼儿园毕业后不久，在自己记事已经比较清楚的时候。

　　家里人都说，她比其他小孩记得的东西要多。

　　银浸梦清楚地记得，七八岁的时候，她于夜间独自一个人坐在水边的长凳上，周围没有人。那一刻，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抬起头望天上的月亮。她视力很好，能看见圆圆的发白光的月亮上有一点“污迹”。长大后才知道，那“污迹”叫作月海。是很正常的。

　　这种一个人待着的感觉，令她多年后依旧记忆如新。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的时刻，巨大的夜色与孤寂感包围着她。别的同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在结伴玩耍，那一个夜晚却只有她自己独自坐在夜色笼罩没有人的地方。

　　如果能发生点什么也好。比如有落叶飘至水面泛起涟漪。可是什么也没有。

　　她不知道做些什么。七八岁的年纪，就开始有了人类生来孤独的强烈感觉。

　　她看了好久的月亮，看了好久夜色中植物的影子。一切都是那样静。她是个活人孩子，不是植物，活蹦乱跳的年纪，做不到生生吞咽窒息的孤独。所以长大一些后，她交了很多朋友，就算是泛泛之交不走心也没关系，只要有人能说话，能做搭子也好。她要求不高。

　　因为喜欢添加很多人为好友，并且经常给人点赞，所以银浸梦发的动态也收获巨多的浏览量与点赞。只有那个时候，银浸梦才有一丝热闹的感觉。好像盖过并驱走了七八岁时那种窒息的孤独感。似被治愈了般。特别是在回复别人的评论时。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去干什么，银浸梦身边总是有着三五好友，要么并排走说个不停，要么手挽手聊天说笑，笑得嘴巴就没合过。

　　与人和谐并热闹地相处，银浸梦有一种爽感，也许这算是一种隐形的成就。

　　但是跟太多人都处得来，也有一定的烦恼。比如有人经常给她发链接让她帮忙助力凑人头得奖励。时间一长，银浸梦生出一种厌烦感，看到别人发的助力链接就感觉烦。划拉聊天记录，全都是这几个人给自己发的无数链接，文字聊天基本没有，就算是随意互动的表情包也没有。

　　银浸梦对待这部分人发的链接越来越敷衍，越来越懒得点，甚至直接当作没看见。有人发现她没有点进链接，一段时间后便不再给她发。少数人依旧乐此不疲。

　　银浸梦也懒得说，说了反倒尴尬，最好冷处理。对方应该知道自己的意思。

　　银浸梦坚持到底不看不点。到了最后，终于再也没有人给她发那些无聊的链接。

　　连点赞之交也不是。那些人纯粹为了发链接而发链接。要是不发链接，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除了发的那些链接，那部分人基本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偶然发现有几个光发链接的人把她删了。她心里轻微咯噔一下。

　　不过很快，银浸梦释然了，反正认识的人多了去，加的人多了去。甚至因为加的人太多，一下子没看大家发的动态，上次看到的的动态早就被刷到无影无踪，翻也翻不到。

　　她还是保持热闹的生活，与无数人交流聊天，相约玩耍。

　　*

　　她看到自己身边有蛇。为了不让蛇咬到自己，她徒手去抓。左手擒着蛇头，蛇的嘴角往下滴着毒液，手上也沾到了。银浸梦怕中毒，可是不能放手。

　　她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如何摆脱掉当下的处境。

　　她又从自己的视角看到自己去开门。也没听到敲门声，但就是去开了。心里有想门外是谁，该随意还是谨慎。

　　门一开，就看到门外是一个财神，穿得一身喜庆的红，留黑色胡子，看上去慈祥，手里拿着一张长形红纸，上面写着亮晶晶的财神到这三个字。

　　长得跟门上贴的一样。

　　他会送钱吗？

　　财神的身前，摞着几个闪金光的金元宝。这是给自己的吗？是黄金做的吗？

　　财神到……

　　谢谢啊……她心想。

　　*

　　她知道自己身处电影院一样的地方。

　　应该……是电影院吧。因为记得以前来过，来这里看过电影。

　　一种隐秘的感觉引导着她走至一处屏风后面。

　　她看到屏风后面躺着个人，那个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跟她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脸。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醒了过来，过来钳住她的手，用力往下压，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她压到地上去。

　　银浸梦也拼上了力气与这个人对抗。不让她压制自己，努力挣脱。可是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力气不小，就像银浸梦本人一样力气不小。

　　什么都很像。

　　*

　　银浸梦在夜间看到一棵树下有个昏暗的人影。不知道那是谁，只能确定是个男人。黑暗中有一明一灭的亮点，那是男人在吸的烟。

　　*

　　银浸梦连续做了几个梦。梦醒之后才感荒谬，才清醒，才明白过来那些都不是真的。可是梦的当下，什么都当真了。包括徒手抓蛇。

　　幸好，万幸，不是真的。实际情况是，银浸梦从未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接触过蛇。唯一亲眼见到很大很长的蛇时，是在卖蛇酒的人那里。网袋里装着很粗的蛇。

　　她把梦当作素材分享给身边的朋友。她在分享，朋友们也与她分享自己做过的梦。彼此分享。她发现，好多人都曾经梦到过蛇。

　　身边众多朋友围绕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银浸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了厌倦。明明自己很喜欢热闹，明明很喜欢交朋友这件事，为何忽然间感到兴趣缺缺？难道是物极必反？

　　她不知道这只是一时的情绪上头，还是真的感觉累了。只有时间会告诉她答案。说不定，这样的情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消失呢。

　　而且，跟那么多人玩得来，不是说断就能断的。这需要时间。几天，几个月，几年？慢慢将那些朋友冷落？

　　无数的朋友，无数的人情，什么时候能还完。想想头就大。也不能太过突然断了联系，否则朋友们只会担心，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安慰更甚。银浸梦承不起这个情。

　　慢慢来。慢慢来。

　　不是很早的时候就恐惧孤独吗。她曾经发誓要交好多的朋友，决不让自己孤单。是什么由头让她放弃热闹奔向冷清？是因为已经长大不怕了吗？

　　她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爱交朋友了。她开始刷选自己的圈子。减少人数，精进专注。

　　要开始选择一些真正聊得来，真正真心的朋友。三观一致，兴趣相投。

　　一段时间过后，银浸梦心里基本有了答案。哪些人该刷出自己的圈子，哪些人应该留下。

　　但，这还只是初次筛选。初次筛选就已经筛选掉了那么多的人，剩下的人，银浸梦惊恐地发现不到原来的五分之一。

　　真的要一下子“放弃”那么多人吗。也许可以不删好友，就留他们在那里，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一辈子都不会再说话。如果是这样，银浸梦感觉……好像可以。只不过需要一定的时间适应。

　　只是，又要有这么一个过程。一个给彼此慢慢疏离的过程。这个过程，免不了这部分人的打扰，需要时间，需要精力。她需要控制自己不再付出过多。

　　剥离，是个痛苦的过程。

　　她最终下定决心这么做。只留下五分之一的朋友与好友。

　　至于其他的大部分人，看到银浸梦对待自己冷了很多，也很快自讨没趣地不再去打扰。只当点头之交。

　　一切如银浸梦所愿。

　　她不觉得寂寞。朋友不用太多，只留下适量的一些，且与之交情深一些的也不错。

　　之前朋友多到数不清的日子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成了过往云烟。适合回忆，不想重来。

　　某个剩在身边的朋友说她好像变了一些。银浸梦轻描淡写问哪里变了。朋友说：“感觉你……我也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就不说好了。银浸梦想。她确实是变了，变得开始选择刷选朋友。

　　她不再是跟谁都熟的“社交达人”。仿佛过“社交达人”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银浸梦开始专注于陪伴筛选过的还留在身边的朋友。跟这些朋友吃饭逛街看电影，聊得更细致更深入。自然也会更真心。

　　朋友们感受得到，给银浸梦同样的情感回馈。

　　银浸梦心里升起一种暖暖的感动。觉得这样的日子是真的很不错。

　　并且，在节日的时候，还有朋友给自己送上一束鲜艳漂亮，抱着的时候分量沉甸甸的鲜花，并且还有表达深厚感情的转账。

　　银浸梦差点就热泪盈眶。放在以前朋友颇多、到处都是认识的人的时候，哪里会有人给自己这些。那时候跟谁都聊得来，跟谁都看上去很熟悉，但背后夜深人静时，银浸梦还是会从心底升起一种孤独。

　　现在她好像知道这种孤独感从何而来了。狂欢过后是孤单。这是种强烈的落差感。

　　现在这种孤独，已经被清除得干干净净。因为有人想着自己，有朋友爱着自己。这是多而不精永远比不上的少而精。

　　银浸梦问过自己内心，她还是喜欢后者。

　　也许，以后就过这样朋友少而精的生活啦。她想。

　　某天刷了列表的大家发的动态，银浸梦一边看一边划，大都是大家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要么是图片配文案，要么是视频配文案。要是觉得不错的，银浸梦则顺手点个赞。但极少留言，除非是当下身边剩下的好朋友。

　　估计大家也都是这样的吧。银浸梦又想。

　　没过多久，有人发消息给她。银浸梦记得这个人，大家都叫这个人涛哥，银浸梦也跟着一起叫。涛哥是银浸梦“广结善缘”期间添加的人，若放到现在，也许不会跟涛哥到加好友这一步。

　　涛哥在慢慢淡出银浸梦的记忆。但现在，记忆有复苏的迹象。

　　刚才银浸梦点赞的动态里，有一条是涛哥发的。点赞是因为涛哥发的那条动态挺正能量，有一定的感染力，写得不错。银浸梦还看到有别的共同好友也点赞了。

　　就因为点了个赞，便主动找来聊天吗？什么事呢？

　　银浸梦想了想，斟酌了一番，最终作了个适当的回复。

　　好久不见。这是涛哥回复的内容之一。

　　聊了两句，涛哥便分享一样说了自己的近况。

　　他说，自己已经辞职了，因为母亲生病需要用钱，上班的那点工资根本不够给母亲治，所以现在在夜市摆摊挣钱。

　　银浸梦随意问他在夜市卖什么。涛哥说卖牛排。

　　他说，可以过去找他，夜市还挺热闹的。

　　他说，可以请她吃牛排。

　　一些回忆与过往瞬间涌入银浸梦的脑中。那是属于还没筛选朋友之时的记忆。那个时候，无数朋友，欢聚一堂，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见谁都打招呼，见谁都能就地聊几句……

　　当下涛哥的主动找自己聊天，让银浸梦瞬间回到那个无数朋友围绕身旁的日子。扪心自问，她有那么短暂的一瞬极度怀念那样的时光。聊天永远能找到人，吃饭永远能找到搭子，玩耍永远能叫到人。不存在担心身边没有人一说。

　　不过，她现在已经过了一段筛选朋友之后的日子了，也已经正式习惯。算了，就当是去“怀念青春”吧！

　　银浸梦跟涛哥约了时间，到时去涛哥摆摊的夜市看一看。

　　那天吃过晚饭，银浸梦就像散步一样去了涛哥所在的夜市。去会会老朋友。

　　老朋友？银浸梦感觉现在应该叫老熟人比较合适。

　　去看一下涛哥摆摊的环境，看看涛哥所在的夜市有些什么吃的玩的。

　　找了一会儿，终于在夜市里的灯光中看到了涛哥的脸。银浸梦朝涛哥那边走去。

　　两人见面很自然，完全不存在尴尬与不自在。寒暄了几句，涛哥招呼银浸梦在旁边的位子上坐。

　　现在还没有买牛排的客人，涛哥和银浸梦当面细致说了自己母亲的情况，说了一些日常发生的事情。银浸梦从涛哥的叙述中了解到了更多。

　　这都是没有联系期间银浸梦所不知道的。

　　“吃不吃牛排？”涛哥问她，“我给你煎一份。”

　　银浸梦不想麻烦对方，下意识拒绝：“不用。”

　　“我给你煎一份吧，挺好吃的。”涛哥说着便开始打火，拿出生牛排准备煎。

　　“给你两块牛排哈。”涛哥说。

　　“卖给客人的一份是两块牛排吗？”银浸梦问。

　　涛哥：“不是，卖的话一份是一块牛排。”

　　银浸梦：“一块就够了，我刚吃过饭，吃不下那么多。卖给客人做的是什么样，你就做成什么样吧，我想看看你卖的牛排的成品。”她笑。

　　涛哥答应。

　　银浸梦看涛哥做牛排。

　　他在铁板上淋油，滋啦滋啦煎起牛排。又煎意面、鸡蛋。煎完之后，放在铁板盘上摆盘，浇上黑胡椒酱，再点缀半块玉米和一小节波浪黄瓜，便是成品。

　　他端过去给银浸梦。

　　银浸梦：“牛排多少钱一份？”

　　涛哥：“没事儿，我请你吃的。”

　　银浸梦：“那你卖是卖多少钱一份？”

　　涛哥觉得银浸梦是在跟自己随便唠嗑，便把售卖价告诉了银浸梦。

　　银浸梦开始吃。只觉得裹了黑胡椒酱的牛排很香。意面轻轻一咬就断了个彻底。

　　期间她抬起头望了望夜市中的景象，在这里摆摊的每一个人都在为生活努力着，招呼来来往往的客人。今晚的夜市人不少。

　　有客人来买牛排，银浸梦本来想跟涛哥聊聊天，现在只好先吃自己的牛排。她看到那个买牛排的客人怕滋啦滋啦的油溅到自己，后退了几步……

　　又来了几个客人。但摊位只有涛哥一个人，他显得有些忙碌。看来现在是没空聊天了，得等他忙完。涛哥一份一份地煎着牛排，滋啦滋啦声融入整个夜市氛围。

　　忙完了这一阵，涛哥终于停了下来。若是有路过的人，涛哥便会招呼要不要来份牛排。

　　银浸梦吃完了牛排，只觉得好饱。本来就不饿，为了不浪费，便把牛排以及所配的东西全都吃光了。

　　涛哥问：“好吃吗？”

　　银浸梦说：“可以。”

　　没有客人的时候，他们又在聊天，聊到快晚上十二点。银浸梦并不着急走，也没有什么事要做，多跟以前的老熟人聊聊也没什么。

　　反正，也已经好久都没这样聊过了。

　　又有客人来买牛排，涛哥再一次打起火煎牛排。

　　银浸梦看到都这个点了涛哥还在忙碌，便说：“摆摊挺辛苦。”

　　涛哥一边煎牛排一边苦笑般：“没办法。”

　　银浸梦打了个呵欠，起身准备离去。

　　“我先走了。”她说。

　　“哦，好。”涛哥应。

　　银浸梦默默掏出手机，扫了涛哥摊位上的码，付款，而后离去。付的是那份牛排的钱。

　　听到收款的声音，正在忙碌的涛哥赶紧抬起头叫住银浸梦：“哎——你还给钱啊？不用给的啊！”

　　隔着段距离的银浸梦回过头，不易察觉地一笑：“我先回去了，再见。”

　　涛哥的母亲生病需要钱，银浸梦觉得钱一定要给。就算他母亲没生病，她也不会好意思白吃人家的东西。

　　毕竟，可能这一次道别，以后就不太可能经常联络了。

　　她有一个自己专门的社交圈。这个圈里有自己的好友。她只活跃于此。

　　选择如此。

　　从这一秒起，生活又回到正轨。身边陪伴的朋友，还是筛选过后留下的。

　　至于曾经，会变成越来越遥远的过去。银浸梦会告别，痕迹越来越淡，直至真正成为回忆，不再对当下再起哪怕一丁点水花。

　　若是未来在路上遇到很久之前曾经认识的人，估计……也认不出对方了。事在变，物在变，人在变。容貌或许会变得再也认不出来，直到完全变成陌生人。

　　那时，一切皆为过往。这辈子，就这样了。

　　银浸梦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大家都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彼此独立，是否产生交集受意识控制。自由又有丝丝顾虑。

　　某天，银浸梦与朋友玩至深夜回到家，看到有人给自己发了消息。是一个叫奢娅的人。已经很多年没有任何联系的人。

　　是一个安安静静躺在彼此的通讯录里的人。

　　奢娅说，晚上在外面某条路看到了银浸梦，但因为光线问题，不确定是不是她，便没有上前去打招呼，只觉得很像。

　　银浸梦回想起自己确实走过那条路，便问奢娅具体几点看见的。

　　奢娅作了回答，银浸梦再一次陷入回想。那个时候……路上的人是有一点多，好像并没有看见奢娅。但奢娅却看见了自己。

　　银浸梦根本没注意看。努力地回忆当时的模糊记忆，最终还是没能想起奢娅在哪里，便问奢娅是什么样的装扮。

　　奢娅说了，但银浸梦印象中还是没有这个人。遂万分抱歉与对方道实话。

　　奢娅哈哈一笑，说没关系，那就等下次见到了再打招呼。银浸梦说好。

　　这一次的聊天，再一次将银浸梦拉回过往。过往有着太多的记忆，热闹纷繁。夜深人静时，偶会涌入脑中。

　　空气中那丝回忆的味道让人着迷，银浸梦想跟奢娅多聊一聊，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说什么比较合适。跟对方的关系，现在是什么地步了呢？

　　印象中的奢娅，还挺好的。银浸梦感觉不错，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成为留在身边的人。银浸梦有那么一瞬感觉可惜。

　　她舍不得那么快结束话题。

　　她问奢娅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奢娅说在玩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晚上的手机格外好玩。

　　两人继续一言一语聊着。看样子奢娅是能跟自己继续聊下去的。银浸梦想找些广而泛的，几乎所有人都能聊的话题。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单纯聊天。

　　谁让人是情感动物。

　　奢娅愿意继续聊下去。

　　银浸梦有些开心。

　　当下和奢娅的关系，她不想定义。知道现在彼此聊得开心就够了。

　　要是关系能再进一步……好像也不是不行。银浸梦一边跟奢娅聊着，心里一边想着。印象中的奢娅，真的是个挺好的姑娘。

　　这种好，就连聊天的过程都能感觉得到。不是那种讨好，是她整个人就散发着好的气息的好。

　　最终，她们约定见一面。

　　若干年没见，不知道奢娅变化大不大。奢娅那天晚上是见过银浸梦了，但银浸梦根本没看到对方。对奢娅来说，自己变化应该不大吧，否则也不会在路上把自己认出来……

　　相约一个周末。约在咖啡厅。

　　见面的那一刻，银浸梦不由自主展露笑颜。奢娅亦是。奢娅的长相还能找到当年的影子，只不过需要稍微辨认两秒。也许因为化了一点妆。

　　两人一人点了一杯咖啡，坐在一张小圆桌那儿，面对面。寒暄，循序渐进聊天。越聊话越多。

　　奢娅跟银浸梦一样，很有分寸，不越界。但凡感受到一丝对方抵触的话题，立刻转移，绝对不可能追问。所以都没有冷场。这让银浸梦感觉到一种尊重。

　　因为她见过特别爱打听隐私八卦的人，如同在查户口。那类人问隐私问题，无非是在心里计算应该用什么方式对对方以为自己谋利。

　　但奢娅不会。银浸梦也不会。两人这一点相同，相处起来还算舒服。

　　银浸梦又去买了面包，送咖啡。继续聊天，聊很久，坐很久。咖啡还没喝完就凉了，但两人依旧未散场。

　　银浸梦随口说自己口渴了，便拿起自己带的矿泉水来喝。她说：“哦，水就剩一点了。”意思是可能不够喝。

　　“水小口喝也解渴的。”奢娅说。

　　今天的阳光正好，抬头向大门的方向望去，明亮的玻璃外面是金灿灿的阳光。世间一切都被这金灿灿的阳光照耀，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今日气温适宜，不冷不热，体感舒适。面前的是很久未见的奢娅，此刻正与其说话。这种沉醉的氛围，令银浸梦着迷。

　　她有种不愿说再见的感觉。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无限延长。

　　这天道别的时候，银浸梦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跟奢娅相处真的太舒服了。要是身边多一点像奢娅这样的人，也挺好。

　　不过对当下目前的生活，银浸梦还是满意的。每天运转着，吃饭睡觉工作，约人逛街，做自己喜欢的事。

　　奢娅只是个插曲。

　　她们都默契地没有提下一次见面的事。

　　下一次见面，以及还会不会有下一次见面，应该只能随缘了吧。

　　银浸梦有自己的生活，奢娅亦是。

　　回归平静躺在彼此通讯录里的日子。

　　她会关注奢娅发的动态，看看奢娅的近况。奢娅发东西写的文案很特别，要么好玩，要么有趣。银浸梦感觉，要是心情不好，去看奢娅发的东西，一定会笑着退出奢娅的动态页面。

　　偶尔她会给奢娅点赞。

　　也就这样的存在了吧。

　　要说主动去找奢娅聊天吗？但是说什么？奢娅会不会有空聊天？银浸梦不知道。

　　她有种与奢娅隔着网络彼此凝视的感觉。虽然根本看不到，但银浸梦不知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感觉。是敏感吗。

　　她看奢娅头像的时候，那种凝视感又来了。

　　她决定先主动去找奢娅聊天。不去想其他，先试一试。

　　反正，不管多久没见，都不会有隔阂感。不管多久没见，每一次说话都好像昨天才刚见过面。就像……很久之前的曾经一样。没筛选朋友时那样。

　　奢娅没过多久就回复了银浸梦。看样子现在是可以继续聊天的。

　　奢娅说她最近有在帮别人卖东西。银浸梦问卖什么，奢娅说售卖范围比较小的东西。主要是自己发文案图片，有意者可咨询。

　　银浸梦大概知道奢娅做什么了。卖东西只是奢娅顺便做的事，她是有自己的工作的。

　　银浸梦忽然间语塞。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给奢娅回复什么内容了，脑子一片空白，超过正常回消息的时间也一个字没打出来。估计那边的奢娅能感觉得出来。奢娅没有再多发什么。

　　算了，回个表情吧。银浸梦挑选了一会儿，终于选好表情，发了过去。

　　你是不是很介意有人卖这些？奢娅问。

　　介不介意银浸梦倒是从未想过，只是她自己一定不会碰，叫她做熟人生意，她做不到。

　　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比较合适，奢娅又说：你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银浸梦又一次语塞了。她知道短短不到十分钟时间，自己已经语塞了很多次。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若她跟奢娅互换身份，也许奢娅会给一个比较高情商的回复呢？

　　银浸梦干脆回复：卖的东西都是正品吗？

　　奢娅：这我不清楚。不是上市的，也不会拿到外面去卖，唯一的购买途径就是在我这里下单。东西不是我生产。

　　银浸梦：你是帮谁卖东西？

　　奢娅：我朋友。

　　朋友。这个朋友跟奢娅的关系很亲近吗？虽然从未见过奢娅的这个朋友，但银浸梦感觉这应该不是奢娅非常要好的朋友，只是像朋友一样认识的人。或许这么说会比较贴切。

　　否则，奢娅怎么会帮这个朋友卖那些？印象中的奢娅也不像跟那个所谓的朋友是一路人。

　　至于有没有佣金，银浸梦就不知道了。她选择直接问奢娅，当聊天一样。

　　看奢娅的回答，像是她朋友给不给佣金不是很重要，主要是可以帮朋友这个忙。

　　其实也要说辞华丽夸张才能吸引到更多人注意。奢娅说。

　　银浸梦：所以说的华丽夸张的那些话不是真的？

　　奢娅：不是真的。

　　虽然不是银浸梦在卖东西，但她还是吸了一口气。这是受意识控制的，自己很明显知道的吸气。而后速度稍快地呼出。

　　好像有一声叹息被抿化在了这一呼一吸中。

　　这，奢娅都能接受吗？反正，银浸梦做不了这样的事。那是不是可以说奢娅太为朋友两肋插刀了？

　　银浸梦问东西卖得多不多。奢娅说还挺多，卖得越用心越多。

　　用心？买东西的人难道不是奔着东西的质量去的？

　　那他们知道你们夸大宣传吗？银浸梦问。

　　奢娅竟然说：有可能知道吧，有的人也许知道东西根本就没用，买着图个心安而已。他们愿意花这份买心安的钱。当然也不排除有真信的。

　　银浸梦不禁感慨：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傻子？实际情况是，都是心甘情愿被骗。

　　就像听信卖保健品的工作人员的说辞的老人一样，难道所有老人都不知道他们在信口雌黄骗人吗？老人知道，老人只是需要有人关心，有人陪伴聊天。就算被卖虚假保健品的人忽悠骗走那些钱，也心甘情愿不计较。他们买的不是产品，是来自别人的关心慰问。

　　钱不是只能买看得见的实物，还可以买看不见的精神上的东西。有人愿意花这个钱。

　　奢娅接着有十几分钟没回消息。银浸梦也不去打扰。

　　十几分钟后，又收到奢娅的消息，她说最多帮朋友卖完今天就不卖了。

　　银浸梦没有料到奢娅做决定如此之快，用聊天的口吻问为什么不卖了。

　　不想卖了。奢娅回复。

　　想要把东西卖出去，忽悠少不了。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吗。

　　她们转而聊别的。有关卖东西这个话题，从此翻篇。

　　银浸梦不知道，还会不会跟奢娅再次见面。不知道未来奢娅会不会主动提出见一面。如果是自己提出见面，这肯定要问奢娅有没有空。

　　她已经不知道当下与奢娅的距离相差多少。精神上的，三观上的。

　　非常明确知道的一点是，此次聊天结束，将各自继续各自的生活。

　　不知道奢娅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应该挺好的吧。好，那就好。奢娅并不属于差劲的姑娘。

　　银浸梦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最近见了两个很久之前的熟人朋友呢……她想。而后不再想，专心在电脑上做着工作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