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夜雨精灵

89、真诚

　　“你看看这个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的，很划算。天啊，他说一点钱都不赚哎！好像是挺不错的。”小柔拿着手机给张志纯看。

　　手机画面里的，是一个男人用喊的声音在直播卖货，情绪高亢。小柔一边将手机递过去，一边自顾自说着，看上去很信服卖货男说的话。

　　“怎么可能真的不赚钱？不赚钱还干这么久？别看他嚎什么，要看他实际怎么做。”张志纯一边剥花生一边不以为意。他记得这个卖货男做直播卖货已经好长时间，起码有两年了，但天天喊着划算、不赚钱、亏本。这些熟悉的字眼，张志纯听了两年。

　　可女友小柔却偏偏很相信，那个卖货男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光看卖货人表演给观众看的夸张的语气动作神态，就能了解卖货人说的是真是假吗？女友……真是太单纯了。张志纯内心感慨，想摇摇头，但最终没有。

　　“如果真的不赚钱、真的亏钱，差不多一个月他就不干了，怎么可能还干那么长时间？”张志纯又道。

　　女友小柔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切换应用，看别的去了。

　　她去看所加联系人发的动态，手指不断往上滑。

　　“啧，这个小赵怎么一天到晚发动态？我上百人的好友里，就她发的动态最多了，”小柔吐槽，“小赵说她新到了一家公司，公司里所有人都特别热情好说话，大家都家长里短地唠着，感觉像突然结识了一大帮朋友。”

　　“公司里大家都是利害关系，要是小赵哪天被公司里的人伤害了，估计就性情大变，水泥封心了。”张志纯还在剥花生，头也不抬道。

　　“你怎么老把事情往不好的方面想呢？不跟你说了。”小柔抱臂作拒绝状。

　　“难道不是吗？唉，那不说了，来，吃花生。”张志纯将一盘剥好的花生米递到小柔面前，有点讨好的样子。

　　小柔赌气地拈起一小撮往嘴里送。品尝着花生米的味道，她的表情毫无痕迹地缓和了，问：“这盐水花生还挺好吃，你挺会买啊，在哪买的？”

　　“学校门口。”张志纯说。

　　“哪个学校？”

　　“你的母校。”

　　张志纯还是很爱自己女友的，虽然偶尔发生意见不同的情况，但最后都没有影响到两人的感情。他真心希望能与她有结果。

　　张志纯剥了不少的盐水花生，应该够女友消遣着吃了。他自己也拿起手机，打开影视剧看起来，身子往后一靠，享受惬意的模样。

　　影视剧正式开始，张志纯用一只手揽着女友小柔腰。不能忽略她，要是她感觉自己被冷落，指定又要发脾气。

　　发脾气……貌似也挺好的，总比没脾气好。要是无论发生什么，小柔都无所谓不喜不恼也不再看自己一眼，那么这段感情才是完蛋了。

　　他可不想失去小柔。他把她当作未来的老婆处的。

　　影视剧看着看着，张志纯因为剧情笑出了声。小柔微微皱着秀眉，问他：“笑什么啊。”

　　张志纯：“你看这个片好好笑。”

　　“专门拍给你这样的傻子看。”小柔说。

　　看到剧里一个男主带女主去见家长的情节，张志纯忽然间认真起来，思索了十几秒，看着女友的眼睛，开口道：“小柔，我带你去见我爸妈吧。”

　　小柔能感觉出来张志纯跟自己并不是玩玩而已，而是真的把自己放在未来的规划中。她也不是开玩笑的态度，酝酿了几秒钟，认真看着男友的眼睛，说：“好。”

　　小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准备好当新娘、当别人的妻子，甚至是当未来的母亲。只是感觉，张志纯这个人还是挺靠得住的。若是通过了磨合期，应该……能成为不错的可以携手一生的良伴吧。

　　张志纯挤挤眼睛告诉小柔：“我妈妈叫凤梅。”

　　张志纯马上开始张罗见家长的相关事宜。虽然是女友去见自己的母亲，但他比女友更上心。要给母亲和女友彼此留下好印象，这样方便下一步进展，甚至是最终结果。

　　他不敢马虎。

　　他在母亲那边说了女友的各种优点各种好，在女友那边说了母亲的慈爱和好相处。女友没有说什么，母亲则在漫长的无反应之后，奇怪别扭地答应。

　　张志纯有那么一瞬感觉母亲的反应有点异常，但很快就没有多想什么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妈，总不可能做什么害自己的事吧？当下有什么反应，重要吗？能怎么样呢？

　　而且，母亲一直对自己不错，应该也会一样接受、爱护自己的女友吧。

　　很快就到了见家长的日子。女友紧张或者不紧张都没有表现出来，张志纯则明显紧张，紧张中又透着激动。过了见家长这一关，就一定能跟小柔走进婚姻的殿堂了！

　　张志纯领着小柔进了自家的门。小柔跟母亲见面的时候，都反应平平，不咸不淡。母亲没有非常热情招呼小柔坐下，以及给小柔夹菜。虽然小柔也不需要别人给自己夹菜。

　　但这样的氛围让张志纯有点下不来台。哄女友也不是，讨好母亲也不是。吃饭的时候，大家安静到不行，就像不认识的陌生人拼桌一样，基本没有任何交流。

　　无声吃完饭后，张志纯感觉氛围异常诡异。反正内心骄傲的女友小柔是不可能主动软下来去讨好母亲的。而母亲呢，则端着，白眼都快翻到天花板上去，不断发出咳咳咳清喉咙的声音，有故意的感觉，似想吸引人注意。

　　小柔就像什么也不知道，放下碗筷之后便拿起手机，低头面无表情地划拉屏幕。

　　母亲看了小柔一眼，皱了皱眉，拉拉儿子，小声却又刻意想给小柔听到般，说：“吃完也不会去洗碗，这点礼数都没有，是不是没有妈教。”说着瞟了小柔一眼。

　　张志纯已经明显感觉氛围诡异，看了眼女友，还是选择对母亲说：“小柔第一次来，相当于客人，哪有叫客人洗碗的？”

　　看小柔当下的脸色，便知道张志纯和他母亲的对话已经被她听得清清楚楚。但小柔依旧在看手机，只是面若冰霜，有点生人勿近的气场。

　　母亲干脆直接嚷嚷：“我不管，你女朋友就已经相当于你半个老婆，做人家老婆就要有做人家老婆的样子！”有些激动的样子就好像皇太后，好像再动怒一丝一毫便会有宫女赶紧哄说安慰。

　　只是这个“宫女”，成了张志纯。他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到底帮女友还是帮母亲呢？还没跟小柔结婚，母亲就对女友整这么个“下马威”……

　　以后可怎么相处？

　　小柔依旧什么也没说，瞥了张志纯一眼，好像在看这个男人会如何处理当下的情况。但等了一会儿，张志纯都一言不发，小柔直接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张志纯定定看着女友，什么反应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想做些什么还是没回过神来。

　　客厅的门关上，小柔出去了。张志纯这才想起女友饭桌上的不悦，想要追出去，被母亲拦下。

　　“妈！”张志纯不知所措地喊母亲。

　　母亲眼里透着刻薄，态度也尖酸：“这还没进门呢，就耍脾气了？以后还得了？谁惯的她？这要想进我们家的门，必须得好好治治，治得服服帖帖，让她知道什么叫孝敬！你不许追出去，让她自己好好反省！”

　　张志纯感觉，这次不算愉快的首次见面是母亲的问题多一些，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妈，也不好说教什么的。省得母亲更火大。

　　他只能说：“哎呀妈，小柔才第一次来，你为什么要刻意不给她好脸色呢？这对我们未来的进展有什么好处？她可是要跟我过日子的啊！我跟她并不是玩玩而已，她也是你未来的孙子的妈。”

　　母亲听到最后一句，减弱了阻拦张志纯的力度。张志纯便出了门，追小柔去了。

　　“小柔！”张志纯追上之后，揽过女友。

　　女友很平静，挡开了张志纯的手。

　　张志纯当然知道小柔在生那顿饭的气，说：“我妈就那样，你别跟她计较，她心还是好的。”

　　小柔叹着气浅笑，道：“才第一次进面就这样？这是你家的家教？”

　　张志纯：“唉，我不是说了吗，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样，由我做中间人，你回去跟我妈重新坐下好好谈一谈，重新认识，刚刚的一切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小柔：“你开玩笑呢？你当一个和稀泥的中间人？”

　　张志纯：“你们都不要计较了，和平相处不好吗？”

　　小柔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把话抿掉了，知道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看张志纯母亲的表现，看张志纯的处理方法，她已经能预见再这样下去将经历什么。

　　“我感觉，”小柔看着张志纯的眼睛，“我跟你不合适。”之后转移视线。

　　张志纯：“哪里不合适了？我们的感情不是好好的吗，吃了顿饭就说不合适，至于吗？”

　　至于吗。就冲这三个字，小柔内心已经做好了某种决定。

　　张志纯不知道这次追出来算不算哄好了女友，分别的时候，小柔看起来依旧平静。

　　事情应该过去了吧。他心想。

　　他回到家，跟母亲细聊。

　　母亲咄咄逼人般指责：“你啊，真是不知道怎么管媳妇，现在不给她吃点苦头，以后就是她控制你，你别想有好日子过！”

　　张志纯：“妈，这是我跟她两个人的事，哪有什么管不管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母亲：“白白培养你一个大学生，你念那么多书念到哪里去？你都不知道那么辛苦供出来一个大学生有多金贵！”

　　张志纯：“现在满大街全都是大学生，有什么稀罕。”

　　凤梅：“你告诉我哪里全都是？”

　　张志纯：“我们学校啊，全部都是大学生，没有哪个是初中生、高中生的，甚至有比大学生还厉害的硕士生、博士生。”

　　凤梅听闻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你是大学生，读的学校当然是大学……”凤梅已经组织不好语言，“肯定只有能进大学的才能读你们学校啊！”

　　张志纯不知是否装傻充愣狡辩：“你也知道大学校园里不止我一个大学生，而是有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大学生，说明大学生一点也不稀罕金贵。”

　　凤梅听儿子这样说，呼哧呼哧喘着气，好像准备要气晕厥。“你……你不孝啊！”凤梅满面怒火指着张志纯。

　　不过张志纯已经习惯母亲嘴里的“不孝”了。从小到大，只要自己没有立刻完全按照母亲的意思去做，母亲就会给自己扣上不孝的帽子。但好像除了说自己不孝，母亲也拿自己没辙了。

　　这个时候，张志纯的父亲回来了，也不知道父亲出门干什么去了。父亲进屋之后，看也不看母子俩一眼，准备直接进房间，被凤梅拽住。

　　凤梅控诉一样：“你说说，咱家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他竟然那么随便！我们什么身份？我们可是培养出了大学生的优秀家庭啊！找的儿媳妇至少要比我们家有钱的才配得上咱儿子。稍微逊一点的，能进我们家也是烧高香了，但至少应该懂规矩吧？你瞅瞅儿子找的大小姐……”

　　父亲好像根本没把母亲念叨的话听进去，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副完全不管事的样子。貌似只要没出人命，他就不会多看多管。

　　好像，母亲说的事情都是空气。

　　“哎，你说句话啊，劝劝儿子啊！咱儿子可是大学生呢，哪是一般姑娘配得上的？”凤梅纠缠着丈夫，不让他走。

　　“哎呀，行了行了，你喜欢就行，都没关系。”张志纯父亲一副和稀泥的态度。

　　“什么叫没关系？这死老头。”凤梅瞪了他一眼。张志纯父亲不愿再理会，母亲只好自讨没趣地放手。

　　父亲进了房间，把门关上了。

　　张志纯对母亲说：“妈，我是真心喜欢小柔。”

　　“那你叫她过来跪下给我道歉，给我端茶递水！”凤梅的眉目浮着的全是尖酸刻薄。

　　张志纯：“这不是为难人家吗。我是大学生，小柔也是大学生，她也是她父母捧在手里宠的宝贝呀！”

　　凤梅根本不饶人：“我管她宝不宝贝，进我们家就要照我们家的规矩！咱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看母亲这架势，估计是铁定说不通了。若强行纠正反驳，只会遭到更大的反噬，吵嚷得更加厉害。张志纯选择息事宁人，模模糊糊地嗯嗯哦哦。

　　“告诉你，你得教好小柔，孝敬公婆，洗碗拖地，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知道没？”凤梅的语气如同警告。

　　“行了妈。”张志纯有点疲倦和稀泥。

　　母亲咕哝：“跟你爸一个德行，唉，你怎么就接你爸不接我呢，接我得少操多少心！”

　　张志纯认为，跟女友这边应该双方都彼此冷静一下。小柔也许还在生自己母亲的气，但她是爱自己的，一定会看在自己的份上让这次的事情过去。毕竟，在他眼里这并不算什么事。

　　几天下来，小柔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张志纯。张志纯想起女友时，暗自窃笑：女孩子家家的可真矜持，小柔一定早就不生气了，只是拉不下脸来和好。那就，由自己主动去撒娇“求饶”吧，男人也是难做啊，又是老妈又是女朋友……

　　张志纯兴高采烈地给日思夜想的女友打电话，却发现电话打不通，遂发消息。没想到，消息一发，却是红色感叹号。

　　张志纯一愣，这是万万没想到的。看来女友还在生气啊……

　　他买了鲜花礼物，准备说些感人的情话去挽回女友，让女友加回自己。左等右等，蹲守很久，才看到了女友。

　　张志纯抱着花，揣着礼物，朝女友冲过去。自己准备得这么用心，说什么女友肯定也会不再生气了！

　　“你有什么事？”小柔的语气冰冷，那声线仿佛直插张志纯的心，冷得他直哆嗦。

　　他缓了两秒，开口：“小柔……你不生气了吧？我来……给你送花，这是你最喜欢的花，我挑最好的。”

　　“生什么气？我跟你都分手了。”小柔平静如水，对张志纯的态度就像对路人甲，看他时眼里早已没有爱。

　　张志纯瞪大眼睛，石化当场：“怎么就分手了呢？我绝对不同意！”

　　“分手一个人同意就够了。”小柔一点也不想多说的样子，张志纯却拦住她，靠近她。她后退，与他拉开物理距离。

　　“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我们的感情这么好，就因为我妈？”张志纯道。

　　小柔：“你都知道。”

　　张志纯求着挽留的架势：“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商量商量跟结婚有关的事……”

　　小柔冷漠打断他：“谁要跟你结婚？你个陌生人！”白了张志纯一眼，准备离开。

　　这一刻，张志纯感觉小柔好陌生。虽然两人曾经柔情蜜意，但此刻，小柔的反应真的像是对待陌生人。因为她对陌生异性就是这样的，张志纯太清楚了。

　　“你有什么想法，就不能跟我说说吗？”张志纯依旧不死心，紧紧扣着手里的花束。

　　小柔：“我的想法？分手就是我的想法。”

　　她只说结论，至于长篇大论的过程，她连提都懒得多提，说明小柔是来真的了。

　　“求求你告诉我，小柔，你别走，求求你跟我说！”张志纯道。

　　小柔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在你妈身上，我看到了未来的生活。就是万一以后有什么矛盾，你都会帮你妈，而我，永远是外人。你只会和稀泥劝我大度，跟你在一起，我会憋屈，会委屈，会有苦说不出。你还会指责我小题大做。跟你在一起，不会幸福。谈恋爱可以只顾着你侬我侬，但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我赌不起。就这样吧。”

　　说完，挡开张志纯，潇洒离去。只留张志纯一个人愣愣待在原地，揣在口袋里的手还握着准备送给小柔的礼物，此刻那礼物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他的魂儿仿佛被抽走。他不知道，或许不久后巨大的失恋的痛苦将会包围他，撕咬着他的内心。

　　张志纯行尸走肉般回到家，母亲凤梅招呼他也没听到。

　　凤梅干脆屁颠屁颠跑过来，问：“哎，你跟那个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指的是小柔。

　　张志纯的大脑处于停止运转状态，看上去就像在发呆，什么也没说。

　　凤梅兴趣正浓厚，挤眉弄眼道：“妈给你支个招，你趁结婚前赶紧让她怀孕，女人啊，一旦怀孕准没跑了，到时还不乖乖嫁进我们家？我们家提的要求，她还不全然接受？哈哈哈哈。”

　　凤梅为自己出的招正感到得意，张志纯却死前挣扎般平静道：“妈，就不能待人真诚一点吗？老是绞尽脑汁算计人家，你知不知道真诚其实才是最划算的？”

　　凤梅啐了一口：“真诚值什么钱？妈会害你吗？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怪不得你这么闲。”张志纯有气无力地说，起身进房间。

　　凤梅：“嘿？！你这回答是从哪学来的？网上的东西看多了是吗？我以后不让你上那么多网！”

　　张志纯房门一关，母亲声音的大部分音量被隔绝在外。

　　他在手机上敲下了“真诚”两个字，发呆看了良久，而后删掉，退出能打字的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