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夜雨精灵

103、幻觉片段

　　她睁眼的时候，看到外面还有一点亮光，瞬间心跳加速。

　　啊，完了，又睡了一天，晚上怎么办，又要整晚失眠了。看到那点亮光，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从白天睡到了黑夜来临前，睡了好久。

　　哎，不对。她想了起来。昨晚并没有熬夜，而是按时睡觉了。是从晚上开始睡的，并不是从大白天开始睡，所以现在应该是天还没亮完的清晨。

　　她听到了鸟啼声。那种只有早上才能听到的声音，傍晚可听不到。嗯，确定了，现在就是清晨，并不是晚上。再过一会儿，天会慢慢越来越亮。

　　庆幸不已。是早晨。她又躺了一会儿才起来。听说醒了马上起可不好，可以赖那么几分钟。

　　她没有忘记自己今天要去见李拓洋，那个已经长得比自己高的弟弟。她和弟弟不是一个姓氏，因为是同母异父。

　　下午过渡到傍晚这段时间，她终于来到弟弟所住的那片区域。自己的亲妈也是弟弟的亲妈，以及弟弟的亲爸也住这儿。

　　这边景色不错，有山有水，放眼望去全是绿油油的绿植。这个时候的山头有一抹浅淡的粉色云朵，她站在栏杆边看。若是拍个照，出来的效果一定不错。

　　从远处看，那些绿油油的绿植中间穿插着些像豆腐块一样的房子，多数是白色的。弟弟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面。

　　她沿着脚下这条大路走，根本不怕迷路，因为一路过去就只有这么一条路，无论是人还是车都走这条路。除了呼啸而过的车声，就只有偶尔鞋子擦地的声音。

　　她走小路下去。此时已经是傍晚，越往后天色会越暗。小路两侧密集的绿植向路中间靠拢，放眼望去，几乎要成一个幽深的暗道。因为光线已经很暗，且没灯。她幻想着这条暗道会通向什么未知的世界。

　　小路并不是很直的一条，而是有坡度以及弧度的，所以无法一眼望到头。只有走到跟前了，才能看到附近的一小段路是什么情况。

　　有人打来电话。是弟弟。一接通，弟弟就问她到哪了。她说快要到了。弟弟便把电话挂掉。

　　弟弟没有多说什么了，她也不愿再多想什么，继续走着这即使不认识路也能一直走下去的单条路。就只有这么一条路，不是那种乱得像迷宫的多条路。

　　会见到李拓洋——自己的弟弟，以及自己的亲妈。李拓洋的亲妈就是自己的亲妈。很可能还会见到弟弟的亲爸。

　　没多久，再一次接到电话。这次电话那头，是妈妈。果然妈妈还是挂念自己女儿的，即使不再跟女儿的爸爸一起生活，心中也依旧想着女儿。

　　她还没说话，妈妈就急匆匆问她到了吗。也许是刚才弟弟挂电话太快，妈妈不满，所以重新给她打一个电话，由妈妈亲自说。

　　她看了看前方的路，行走在这光线晦暗的路上，说：“很快要到了。”

　　她有种感觉，妈妈已经走到家的大门前准备迎接自己。一靠近那个弟弟与妈妈住的家，便能看到妈妈。

　　她对这里不算特别熟悉也不算陌生。就算不记得，等实际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也是能知道到底应该在哪里停下。大概率不会走过头。

　　终于到了一栋房屋前。这里就是弟弟和妈妈住的地方。这个地方的房子全都是自建房，不是普通的居民楼，所以生活方式有点像农村。是真像农村，有些人家里还养中华田园犬，那样的看家狗在路边到处跑。

　　她有些怕狗，迅速又不失淡定地一路走过来，并且注意与狗保持距离。可不能表现得慌张，否则有可能会被那些狗追。

　　妈妈是真的在大门前站着了。看到妈妈看到自己时的反应，她就知道自己不是被妈妈抛弃的孩子。她在妈妈心中有一席之地。即使现在她们不生活在一起。

　　妈妈对她说：“馨馨啊，饭还没有做好，让弟弟跟你先在附近转转，等会儿回来就行。”

　　她没意见，弟弟李拓洋也没反对。李拓洋沉默地从屋里出来，一言不发，微微低着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往外面走。

　　她看弟弟不说话，她也没主动跟弟弟说话，看了两秒弟弟的背影，而后收回目光站在原地。

　　李拓洋走出一小段距离，发现身后没人跟过来，倒是停下回过了头。她感觉弟弟那一言不发的表情貌似有点可怜，才知道原来弟弟其实是在等自己的，便不紧不慢地朝弟弟走去。

　　弟弟走在前面一点，她跟弟弟保持一点距离，但也离得不远，这个距离别人能看出来他们是一起的。

　　“去天坑瀑布。”李拓洋道。好像只是在单纯叙事，不带任何感情，也没有商量的意思般。

　　她感觉去哪里都行。只是对弟弟的态度发表了一点看法：“你语气这么冷？”

　　“唐拓馨。”弟弟直呼她的名字。

　　“干吗？”她说。

　　弟弟什么也没回答。

　　她以为弟弟会有什么事想说。

　　姐弟俩一前一后地走。

　　她不知道弟弟说的天坑瀑布还有多远到，只记得妈妈让他们先在附近转转。但感觉弟弟带自己走的路好像有点远了，貌似超出了附近的范围？

　　她之前来过这边找妈妈几次，并不是经常来。所以即便认得路，也不熟。要不是这边的路还比较简单，估计她也绕不明白。

　　弟弟一直生活在这边，对这边一定熟透了，哪个位置种有什么树他肯定都知道，哪个地方有能游泳的河湖他也知道。

　　“天坑瀑布还有多久到？”唐拓馨忍不住问弟弟李拓洋。

　　李拓洋没有很快回答，头也不回地说：“马上。”

　　“马上是多久？”

　　“几分钟。”

　　她选择相信弟弟。

　　她好像真的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猜想那就是天坑瀑布发出的声音。

　　跟着弟弟一靠近，唐拓馨瞬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这里也太大了，眼前是一大潭绿汪汪的水，水的那一头是悬崖，流水就从那一处“悬崖”哗啦啦倾泻下去，这就是水声瀑布的来源。这里就是天坑瀑布，真的像个坑，他们就在坑的上面。

　　看不见也不知道坑的下面是什么样的。广阔的视野，清新的空气，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唐拓馨毫无杂念地看着附近的一切。弟弟审美确实不错，知道这里好看，所以带她来看。她确实喜欢这里。

　　一切如此生机勃勃的绿。

　　李拓洋：“我来考考你，你知道为什么这水是绿色的吗？”

　　唐拓馨听弟弟这么一问，睁大双眼，满脸问号：“你考我？！”

　　她难以置信弟弟居然会说要考自己。

　　李拓洋什么也没意识到，只当是唐拓馨单纯的疑问：“对啊。”

　　唐拓馨语气有不爽：“你凭什么考我？”

　　李拓洋没有顺着她的话纠结下去，只说：“水是绿色的是因为受藻类、矿物质的影响，以及光线的作用。绿光因为在水中的散射能力比较强且不易被吸收，所以使得湖水看起来是绿色的。”

　　唐拓馨想翻白眼，只觉得自己是在跟人机对话。男女思维，果然不一样……自己的弟弟，确实是男的。反正是不可能像对女生一样跟弟弟相处。

　　“想不想知道下面是什么样？”李拓洋指着这潭绿汪汪的水的那头，正是瀑布水哗哗流下去的地方。

　　唐拓馨觉得这里再好看，也没有忘记妈妈说的话，她觉得这时候饭应该都做好了。“还有时间去？天都要黑了。”她提醒。

　　李拓洋摆摆手：“这里的天不会完全黑。”

　　唐拓馨觉得弟弟在说胡话：“怎么可能？”

　　李拓洋一脸“你相信我”的样子：“真的，你等着看。”

　　唐拓馨：“还等？该回去了吧？”

　　李拓洋：“没事，少吃一餐饿不死。”

　　唐拓馨很长时间才会过来这边看妈妈一次，一般都是妈妈去唐拓馨现在住的地方看她。因为妈妈过去，比唐拓馨过来要方便。不按时回去吃饭，给唐拓馨一种爽约妈妈的感觉。

　　弟弟天天跟妈妈待在一起，肯定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肯定比较随意些。但自己不一样啊。

　　“你饿？”李拓洋问。

　　“不饿。”唐拓馨确实还没感觉到饿。

　　李拓洋：“那走。”

　　唐拓馨：“去哪？”

　　李拓洋：“去看天坑的下面。”

　　唐拓馨：“你打个电话跟妈妈说一声。”

　　李拓洋：“我没带手机。”

　　唐拓馨想起来，并拿出手机：“我有。咦，没信号？这什么地方怎么会没信号？有这么偏僻吗？”她看着手机屏幕诧异。

　　“走。”李拓洋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走了起来。他走在她前面，唐拓馨只能看见他那走动的背影。那一丝也不跟她商量的背影。

　　“耶，你真是……”唐拓馨只能跟上去。她不可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目之所及全是树木。满目的绿，绿到眼花。想看到别的东西非常难找到。好像这个地方鲜少会有人类踏进来，这里完全属于大自然。

　　唐拓馨不认识路，她知道弟弟一定很熟悉这里。弟弟没说过，任何人都没说过，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这里没有什么人修的水泥路沥青路，李拓洋带着唐拓馨走的路线，不知道是天然就有还是被之前的人踩出来的。反正叫唐拓馨一个人走她绝对不知道怎么走，只能是李拓洋怎么走，她便跟着。

　　很大的一片。很绕很迷。唐拓馨只能隐约感觉到他们在走下坡路。毕竟要到天坑瀑布底下。

　　她忽然间发觉，他们刚来的时候天有多亮，现在天还是有多亮。可明明已经过去很久，这个时候天应该早就黑了，但时间就像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天没有黑，还是能看清前面的路。

　　哦，脚下已经看不出路了，全是泥土树枝与落叶。对唐拓馨来说已经迷路了，但对李拓洋来说，他对前进的方向似乎很坚定。

　　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李拓洋怎么走，唐拓馨就怎么走。他在前面，她在后面。唐拓馨虽然一路上都在看周围的环境，但实际上看也看不明白，记也记不住路线。能看到的全是树的树枝以及地上不知名的草。

　　等到再一次听到瀑布的声音，唐拓馨便知道他们已经到天坑瀑布的下面了。

　　还离得很远，唐拓馨就看到前方是一大片雾蒙蒙的白气。是很高的瀑布水撞下来产生的，哗哗响个不停，声音却并没有大到刺破耳膜的反感。

　　向上看去，上面就是一个圆形的“坑”，他们被这个“坑”包围了，水流是从“坑沿”流下来的。这个“坑”太过巨大，站在这个位置抬头看，有种出不去的绝望感。

　　“几点了？”李拓洋问。

　　唐拓馨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屏幕亮不起来，怎么按怎么拍打都没有一点反应，急得她骂人。

　　“突然间坏了？！”唐拓馨气急败坏，“又要花钱修？”

　　李拓洋叉着腰，转移了视线，什么也没说。

　　他们往前走，离那飞泻而下的瀑布水更近了。唐拓馨只觉得一种舒服的凉快扑面而来。这种凉快是任何风扇空调都给不了的，只存在于大自然。或者说，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找不到能产生这种凉快程度的感觉。不是单纯的凉，是整个身心都沐浴其中。就连空气只吸了一口，便能忘记琐碎之事。

　　再近一点，无数细小水珠就涌了过来，拍打每一寸肌肤。唐拓馨举起一只手感受着这样的感觉。

　　水雾一样的白色细珠将她整个人包围。不出一秒，那些细珠全部化作无数白色小蝴蝶翩翩飞过。唐拓馨从未见过这么多蝴蝶，从未见过这么壮观的一幕，惊奇不已。

　　无数纯白色小蝴蝶漫天飞舞。离自己近的蝴蝶能看清其蝴蝶形状，离自己远的只能看到像水珠一样大小的点了。

　　李拓洋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往水里扔，水面溅起了水花。那被溅起的水一下子变成蝴蝶从水面上飞出来，一直往上飞往上飞。飞行轨迹不是直线朝上，它们有自己的飞行轨迹，但总的来说是在往上走。

　　唐拓馨不明白，为什么飞泻下来的瀑布水会变成蝴蝶。

　　天一直没有变黑，还是有亮度，像白天能看到的景象。

　　“好玩吗？”李拓洋问。

　　“妈妈一定久等了。”唐拓馨没有忘记要回去吃饭。

　　“没事！”李拓洋说。

　　唐拓馨特别佩服他这心大的无所谓。弟弟就能做到那么的不纠结。

　　她跟着弟弟走。这里很大，也不知道当天能不能逛完。弟弟往哪里走，她就跟着。

　　唐拓馨观察着那些纯白色小蝴蝶会飞往哪里。但观察了好一阵，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看着，他们就告别了那里。

　　唐拓馨突然有种错觉——李拓洋并不是自己的弟弟。她把他当作一个独立的人。除了有血缘关系这一点，李拓洋就是一名社会中的男性。这跟社会上的其他男性没什么不同。对她来说不同的就是这名男性跟她是同母异父。

　　李拓洋直呼她的名字她无所谓，不叫她姐姐也无所谓。她也一样直呼李拓洋名字。谁说姐弟一定要彼此称呼姐姐或者弟弟。

　　唐拓馨本来想问弟弟什么时候回去的，但话还没到嘴边就不想问了。问了也不可能马上到家，这里挺不错，从未来过，多看一下也没关系。弟弟那么熟悉他生活的地方，无论去到哪个角落妈妈应该都不会担心。

　　两个人一直走。虽然花草树木繁多，但脚下的路并没有任何障碍，一路走得畅通无阻。若是让唐拓馨一个人走就不一定能这么顺畅了，也许走着走着就被一棵树挡住，也许走着走着就被丛生的植物挡住去路，只能绕道。

　　弟弟不愧是生活在这里的人。

　　唐拓馨：“你来过几次这里？”

　　李拓洋：“嗯……应该有上百次。”

　　唐拓馨已经感受到这里无边无际般的大，还是用走路，便说：“牛。”

　　再给她来十次，她都记不住这里的路。除了数不尽的花草树木，看不出来有其他的不一样。

　　全都一样。每一步的风景，唐拓馨根本找不出有什么不同。她只知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但是一路上那么多实际不同的叶子放到一起，就是认不出路。

　　“你到底是怎么记住这种路的？”唐拓馨实在想不通。

　　“来多了就记住了啊。男的方向感比女的好。”

　　唐拓馨承认弟弟说的是事实，但还是稍微翻了个白眼。

　　走着走着，脚一滑，唐拓馨差点摔倒。幸好李拓洋一把抓住了她。

　　也幸好，弟弟长大了。如果弟弟还小，一定没这么快反应过来，就算反应过来，也不会有力气拉自己。

　　唐拓馨回头一看，如果不是被弟弟拉着，自己即将要掉下去的地方，是一个很深的大坑，坑下面有很脏的水，也不知道那水有多深。总之水的颜色很深。上面飘着枯叶以及斑斑点点，不知道是什么。

　　掉下去是一定会受伤的。不仅伤，还有可能因伤感染。唐拓馨手心冒汗。如果再敲到石头什么的，还可能丧命。

　　这个坑是天然的还是人挖的，不知道。

　　这回是真感谢弟弟。

　　“差点死定了。”唐拓馨道。

　　李拓洋：“你怕不怕死？”

　　唐拓馨：“能活到现在的生物，哪个是不怕死的？说到死，我突然想到一个人，那个人曾经说过我以后考不上大学，后来那人死了，死于他就读大学期间。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他自己主动去死的。”

　　李拓洋：“为什么？”

　　唐拓馨：“传言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李拓洋：“他大学期间承受了他无法承受的压力？那你觉得你大学期间承受怎么样？”

　　唐拓馨：“跟之前没区别啊。”

　　李拓洋：“那个人为什么要那样说你？”

　　唐拓馨：“只是不小心念错一个字的读音。”

　　李拓洋：“他有病。”

　　她抬起手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兔子手链。

　　李拓洋：“我记得你戴着这条手链已经很久了。”

　　唐拓馨：“戴了有几年了。期间我换过绳子，继续戴。”

　　李拓洋盯着唐拓馨的兔子手链，也许在看得出神。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唐拓馨：“回去没有？”

　　李拓洋：“好好好。”

　　还是李拓洋带着唐拓馨走出来的。

　　他们走出天坑瀑布所在的那一片森林之后，天色才继续慢慢暗下去。之前在里面的时候，天一直都没变暗，就好像在等他们玩完。

　　一边往家走，光线一边变暗，直到路灯全部刷刷亮起。

　　玩了很久很久，妈妈一定等了很久很久。

　　唐拓馨问妈妈他们是不是出去了很久，妈妈却说：“没有啊，回来刚好合适，最后一个菜还有几分钟就可以出锅了。”

　　唐拓馨挠挠头。她感觉她跟弟弟去了起码有几个小时，怎么……实际才去了这么点时间吗？

　　难道是待在陌生的环境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慢？但慢得也太离谱了。

　　唐拓馨忘记刚才手机打不开这回事，习惯性地跟平时一样看一眼手机。这一看，她忽然发现手机又恢复正常了，能看时间也有信号了。就好像刚才在天坑瀑布那里时被什么东西故意遮住不让看时间一样。

　　手机上的时间告诉她，现在确实是还早。

　　她也舒了口气，不用花钱修手机了。

　　饭桌上除了她和妈妈、弟弟，还有弟弟的亲生父亲。唐拓馨没有跟弟弟的父亲说话。大家都吃自己的饭，相安无事，想吃什么菜就夹什么菜。

　　都知道彼此是谁。见了面不一定要表现得热络。

　　只有妈妈问了唐拓馨比较多生活方面的事。妈妈还是比较关心女儿。

　　至于李拓洋……就那样吧。吃饭像平时一样快，往嘴里塞塞塞，嚼嚼嚼。反正他这吃饭的速度，唐拓馨是赶不上的。

　　已经很晚，没有回家的车了，唐拓馨在此将就一晚。

　　她觉得没有什么不习惯。除了床不是自己的，以及半夜能听到在自己家时听不到的狗吠与虫鸣。

　　没有失眠。

　　清晨起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也不是自己平时住的家，而是妈妈和弟弟生活的家。这有种轻微的不习惯的感觉。不管在哪里，只要醒来时发现不是自己家，都会有这种感觉。

　　快到中午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很高的地方，无论去到哪里，头顶上方都是太阳，不太有遮阴的地方。唐拓馨也不想这个时候出去玩，便待在室内。

　　有人来串门儿，唐拓馨不认识那些人，但妈妈一定认识，弟弟和弟弟的爸爸一定同样见过。

　　串门的人看到唐拓馨，问妈妈这是谁。妈妈说是她的女儿。

　　其中一个男人打量唐拓馨，问唐拓馨有没有结婚。妈妈帮着说还没有。男人说：“得赶紧找人嫁了，再拖一拖没人愿意要了，人家宁愿选择更年轻水嫩的都不要。嫁了赶紧做天经地义的事情——生孩子。”

　　妈妈说唐拓馨还小，不急着结婚生孩子，唐拓馨在她眼里都还是孩子。

　　男人就像没听到妈妈说的话一样，继续催唐拓馨嫁人，甚至十分着急要给唐拓馨说媒：“我帮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唐拓馨指着那个男人，问其他人：“这坨碳基生物叫什么名字？”

　　跟个隐形人一样的李拓洋一听，突然间哈哈大笑。

　　男人听不懂唐拓馨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李拓洋在笑什么，便问了起来。

　　李拓洋：“坨，她意思是你是一坨屎！”

　　男人一听脸色骤变。其他人也跟着笑。男人手忙脚乱又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样子，应该是觉得丢脸。

　　不多久，男人起身离去，连借口都不知道怎么找。其他人后来也陆续离去。

　　唐拓馨：“我不会把任何东西给不懂珍惜的人，所以我也不会给那种觉得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的男人生孩子。”

　　李拓洋：“为什么？”

　　唐拓馨：“什么为什么？人家都觉得你做的事情是天经地义的了，怎么可能会珍惜？白白上赶着付出，傻子才干那种事。”

　　李拓洋：“我喜欢小孩。”

　　唐拓馨眉毛一挑：“哟。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说喜欢小孩的男人。”

　　李拓洋：“小孩很乖很可爱，我就是喜欢。”

　　唐拓馨：“小孩再过几十年不一样是老年人？小孩有什么好喜欢。”

　　李拓洋：“哈哈哈哈你这看事情的角度……”

　　妈妈在一边叫：“李拓洋，把你要洗的衣服全部找出来，我给你放洗衣机里洗。”

　　李拓洋听话照做。不一会儿唐拓馨就听到洗衣机运转的声音。

　　唐拓馨坐在桌子边吃坚果，李拓洋钻进房间里玩手机，谁也没跟谁交流。

　　只有外面暖烘烘的太阳静静照耀大地，绿色植物因为有昆虫在其间跳动偶尔晃悠几下。

　　谁都没有说话。这个屋子都没有交谈的声音。静得仿佛能听到空气分子的流动。

　　等下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时，是洗衣机洗完衣服的时候。妈妈把衣服一件件从洗衣机里拿出来，一看，便皱起了眉头：“怎么那么多绞碎的纸巾？”

　　妈妈大喊：“李拓洋！你是不是把纸巾放口袋里忘了拿出来？衣服上沾了一大堆纸！”

　　妈妈一边揪衣服上面散落的星星点点的碎纸巾一边烦躁道：“那么多！那么难扯下来！”

　　唐拓馨看到妈妈骂骂咧咧一件件衣服检查，把那些沾在衣服上的碎纸巾一点一点捏下来，又捏又拍打。沾得还挺牢固。

　　妈妈抖了抖衣服，衣服上有些大块的碎纸巾掉落在地。妈妈又说了李拓洋几句。

　　李拓洋在房间里一言不发。不用看都知道他此时依旧捧着手机，眼睛都没离开屏幕。

　　妈妈叫了李拓洋几声，只换来李拓洋的一声“哦”。

　　唐拓馨在这儿住了一晚，今天该回去了。最不想她走的，就是妈妈。唐拓馨也想自己的妈妈，除了弟弟有点没心没肺。

　　弟弟算玩伴吗？但绝对不是需要姐姐照顾的小孩子，而是能够玩耍斗嘴的亲人。长得都比她高。

　　“让弟弟再带你去玩一下呗。”妈妈对唐拓馨说。

　　唐拓馨不用问都知道弟弟不会拒绝。李拓洋和唐拓馨一起出门去。李拓洋还是像昨天那样出门的过程一言不发，唐拓馨也不说什么。

　　今天依旧是个好天气，有金灿灿的太阳，但不是很热，可以在外面玩耍。

　　“去天坑瀑布。”李拓洋说。

　　唐拓馨：“随便。”

　　又去一次天坑瀑布，唐拓馨没有不同意。她挺喜欢天坑瀑布那样的环境的。那边植被茂盛，晚一点太阳会比较大也不怕，因为有无数的树木遮阴。植物很多的地方，就是个天然的空调场，温度总会明显比外面低，有时甚至会觉得凉过头。

　　还是李拓洋带路。

　　明明昨天才来过，可是唐拓馨却感觉路特别陌生，就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唐拓馨：“昨天也是走这条路吗？”

　　李拓洋：“不然呢？就只有这一条路。”

　　唐拓馨相信弟弟说的。但……为什么一点熟悉感都没有呢？完全的陌生。再怎么路痴，也不应该啊。再说唐拓馨也并不是个路痴。

　　她满心疑惑地跟着弟弟走。弟弟怎么走，她就紧随其后，再怎么努力地看一路过去的风景，都看不明白，都记不住。

　　世界有种诡秘的暂停感。

　　弟弟又带着她走到了巨大的天坑瀑布那里。这次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因为昨天就已经看过了。弟弟似乎带着她走了另一个方向，有可能是跟昨天不一样的方向，去看不同的风景。

　　与其说是弟弟带着她，不如说是她跟着弟弟。

　　“就算你一个人走你也不会迷路，你信吗？”李拓洋似乎知道她会担心什么。

　　唐拓馨：“不信。”

　　过了一会儿，唐拓馨问：“你意思是，乱走也能走出去？”

　　她不知道的是，弟弟悄无声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悄无声息深深呼出一口气，说：“我觉得不是。”

　　唐拓馨：“那怎么不会迷路？是来很多很多次就自然知道怎么走了是吗？”

　　李拓洋：“也……不一定。”

　　唐拓馨：“这个地方究竟有多大？”

　　李拓洋：“不知道。”

　　他们一直在走。又遇到了跟昨天一样的感觉。满目的花草树木，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头顶的阳光都是模糊的，不知道是不是有大树枝叶遮挡的缘故。连地上的影子，也是模糊的。是那种边缘不清晰的糊影。

　　唐拓馨眯了眯眼。她不知道为什么连东西都看不清。她记得自己根本不近视。

　　唐拓馨有些期待：“还有哪里好玩的？”

　　李拓洋：“你想玩什么？”

　　唐拓馨：“我又不认识这里，我哪知道。”

　　李拓洋：“你想玩什么，就可以有什么。”

　　唐拓馨有些不爽，觉得弟弟在敷衍自己。怎么可能真的会想玩什么就可以有什么呢？她阴阳怪气道：“我要看花，那种成片的一小朵一小朵的花，你能找到吗？”

　　李拓洋：“能啊。”

　　弟弟直接走了起来，唐拓馨跟着他走。不一会儿，弟弟真的找到的一片唐拓馨说的小花。那完全就是唐拓馨想要的花，素雅低调漂亮。

　　她想起了天坑瀑布里飞出的纯白色小蝴蝶。对了，今天路过那里的时候，好像都没看到有蝴蝶……

　　唐拓馨忽然感觉到，弟弟站在自己前面，背对自己，一言不发的样子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你怎么了？”唐拓馨问。

　　李拓洋转过身来，面对唐拓馨。

　　李拓洋：“我……我可能要跟你告别了。”

　　唐拓馨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告什么别？你不回家了吗？”她感觉自己被弟弟整得莫名其妙到话都说不顺了。

　　李拓洋平平静静：“你来。”

　　唐拓馨跟着他走。他带她走到了昨天看见的那个很深的大坑，就是差点滑倒，幸好被弟弟抓住才避免摔下去的大坑。

　　跟昨天看到的一样，坑下面有很脏的水，不知道那水有多深，总之水的颜色很深。水面上飘着枯叶以及斑斑点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唐拓馨不知道李拓洋为什么要来这里。

　　李拓洋什么也没说，唐拓馨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可能是李拓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只是看到，穿过大树枝叶的阳光洒在弟弟的脸上，模糊着弟弟的脸。

　　李拓洋指着大坑，说：“我永远也回不了家了。我感觉这个坑里的水有五六米，也可能有十几米。你自己回家吧。”

　　唐拓馨：“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拓洋：“虽然我来这个地方有上百次，但还是无法走完这里的每一个地方，这里太大了，大到估摸不出有多大。我生前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走着走着就迷路了。那时候天色渐晚，一着急更找不到方向，跑着跑着就失足掉了下去。当时就我一个人，没人救我。我就知道自己永远回不去了。”

　　唐拓馨听了看着弟弟，震惊不已：“那你现在是？不是好好的吗？”

　　李拓洋：“不，我已经死了。你看看手机是不是打不开。”

　　唐拓馨赶紧拿出手机一看，又按又拍打，一点反应都没有，一直黑屏状态，手机像昨天那样突然没有任何反应。

　　李拓洋：“昨天我问你几点了，是想看看我死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候，但没想到幻觉界里连手机都看不了。”

　　唐拓馨：“幻觉界？”

　　李拓洋：“嗯。你现在所在看到的，都是我生前最后看到的景象，实景并不存在。你有没有觉得根本记不清这里的路？那是因为我死于迷路走不出来、不认识路，自然无法造出一个路线清晰的幻觉界。”

　　唐拓馨无法接受自己的弟弟其实已经死了这件事。她觉得弟弟在胡说八道。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只是在震惊、震惊、震惊。

　　李拓洋：“天坑瀑布的蝴蝶好看吗？”

　　唐拓馨：“好看。”

　　她只能简短回答，说不出更多。因为李拓洋说的那些她还没接受过来。

　　李拓洋：“你觉得水会无缘无故变成蝴蝶吗？那只是我造出来的幻境而已。也因为一切只是幻觉，所以才能想什么就有什么。你说想要成片的一小朵一小朵的花，我马上就给你造了出来。”

　　唐拓馨：“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拓洋：“对。所以我回不去了。再见，唐拓馨。

　　唐拓馨刚想说话，弟弟又补充了一句。

　　李拓洋：“哦，对了，从你这次来找妈妈那一刻起，看到的我都是死了之后的我。真正的我还在这个深坑的水里，没有人知道。”

　　之后就没了声音。

　　唐拓馨发现，弟弟突然不见了。再没人说话，难怪没了声音。

　　她迅速寻找弟弟的身影，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李拓洋！”她大喊。

　　但能听到她声音的，只有周围无数的花草树木，除了她自己，没有一个人类听到。

　　她蹲了下来，看着深坑里那颜色很深的水。水一点也不干净，无论什么东西掉进去，都会完全看不见。

　　弟弟……就在那下面。

　　唐拓馨蹲着蹲着，膝盖就着地了，双手也扶着地。突如其来的变化，猝不及防。

　　大脑空白了一阵，唐拓馨才意识到，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地方。不认识路，怎么出去呢？自己也要……被困在这里了吗。

　　眼前一道绿色的光影飞速闪过，就好像周围的草木融化成一滩颜料之后被飞速拖走，唐拓馨只来得及看到一点残影。

　　接着，她发现自己待在熟悉的道路上，不在刚才有天坑瀑布的地方了。而这道路，正是刚刚跟弟弟走过的。这条路走完之后，就到了无法记住路线的地方。这里她还是知道的。

　　在这里，她知道回去的路线。

　　并且，现在已经不是跪着了，而是站立着。唐拓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的。猜测是弟弟觉得跪着不体面，所以让她回来的时候是站着的样子。

　　想到这儿，唐拓馨心底升起一种难受。

　　等会儿弟弟没有跟着一起回来，该怎么跟妈妈解释呢？

　　总不能不回去吧。

　　唐拓馨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想该怎么跟妈妈说。

　　路上有擦肩而过的中华田园犬，她也懒得怕狗了，一心只想着弟弟。她和狗往相反的方向走，当狗已经在自己后面的时候，唐拓馨回过头去看那只哒哒哒走着路的狗。看了几秒，又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到家了。家里静悄悄的，这是必然的。弟弟不在，弟弟的爸爸不知道在不在家，妈妈也不知道在不在家。这个房子并不是生活着一大堆人，所以不会热闹。

　　一进门，唐拓馨就看到妈妈躺在椅子里，闭着眼睛，能明显看到呼吸的起伏，也许睡着了。

　　唐拓馨踏进来的时候，发出了一点声音。正因如此，妈妈马上就睁开了眼睛，但身体一动不动。

　　唐拓馨正想着开口，妈妈便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回来了。”

　　“嗯。”唐拓馨应。

　　妈妈没有再多说什么，闭上眼睛，头一歪，继续睡去。

　　家里格外安静。

　　唐拓馨看到了弟弟李拓洋的灵位，就摆在旁边，插有香。

　　她才知道原来弟弟早就死了，家里人也早就知道了。

　　她到灵牌跟前细看，刚一站住，耳边就好像响起弟弟的声音。她仔细听着那声音会说什么。

　　李拓洋：“姐，给我钱。”

　　“你在那边缺钱？好，清明节给你烧。”唐拓馨这么说着，却发现自己只是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或者说，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李拓洋能不能听到。

　　“听着像骂人。”李拓洋说。

　　原来可以听到。唐拓馨放心了。

　　唐拓馨：“嗯？”

　　“你记得给我烧！”李拓洋像是强调提醒。

　　唐拓馨忽然间意识到，刚才弟弟叫自己……姐……了？

　　并且，也不是骂人，是事实嘛。

　　原来，这一次从见到弟弟起到结束，就是一场幻觉的片段。结束了，也就回来了。事实是，她是来看妈妈的，看完了，就要回自己现在住的地方了。

　　外面光线亮眼，猛然抬头一望，唐拓馨不禁闭上了眼睛，又再一次睁开。看到门外是绿意盎然的花草，还时不时听到悦耳的鸟叫声。

　　这个世界，本来就鸟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