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魂》活蹦乱跳小阿妍

2、第 2 章

　　她的师父和师兄不会伤她，难道她就能狠下心来伤他们？近些年来，最后一片魂魄始终没有下落，可她却一直躲着苏衍不肯相见。她自己都说不好，自己究竟是在怕什么？是明知自己堕入深渊无颜相见，亦或是怕自己一不小心真的会伤到他？她逆天而为这么多年，外人皆说她疯了。可不疯魔不成活，般若所带来的最后一片魂魄的下落终究还是逼着她要做出抉择。
　　“师……师兄？”朦胧之中，她又回到了酆月族故地。这里曾是暗无天日的酆月族属地，如今却一派兴盛景象。
　　数十万年前，天地分五天十界，其中神域、魔域、仙分居五天，其余十界则归属人、酆月、灵、姝魅、鬼等各族。魔乱之中，酆月、灵、姝魅皆遭重创，后三族相互扶持，不分彼此，共同繁衍后代，统称“妖”。传闻酆月族曾为神族分支，曾因得罪天帝而被贬谪，甚至连属地的日光也被一并剥夺。这一族曾在永夜中生存了数千年，直至姝魅族长公主嫁入酆月宫，以纯血网缚日光，才为族中带来了三寸日光。后魔族祸乱，姝魅族长公主凌姗以身降魔，化作朝生夕落的日光守护着这片土地。
　　万余年过去了，沧海变了桑田，桑田复又化成沧海，除却亘古不变的日月交替，这片故地之上，不变的唯有西北角的祭台。那里是夜羽以永闭地底的代价封印魔君嵇夏的地方，亦是苏衍一直守候的故土。
　　凌妍顿住脚步，不再向前了。隔着重重迷雾，她能看见月华树下屈膝而坐的男子。那人随意倚在树下，手中握着一支玉笛横在唇边，悠悠吹一曲《长相思》。树冠上繁茂的花瓣在日光的映衬下发出莹紫色的耀眼光芒，衬得树下坐着的蓝衣男子越加风姿夺目。
　　“小丫头，过来。”一曲终了，树下的男子朝着她挑眉一笑，他将玉笛收在怀中，招了招手示意凌妍过去。
　　“师兄！”凌妍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顾虑，提着步子轻快地跑过去。她张开双臂，打算像幼时那般扑倒他，再顺便要个巨大的抱抱。可她跑到树下，刚刚倚树而坐的苏衍却已不见了。站在她身前的是另一位故人。
　　“先生？！”凌妍顿住脚步，干巴巴的把手收了回去。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玄色衣袍的男子，语声中带着万年不曾见的波澜。她颤抖着伸出手去，试探着去握住那人衣袍，在手掌未落空的瞬间轻叹道：“你回来了。”
　　玄衫男子并未搭话，他任由凌妍抓住自己的衣袖，上下看了她两眼，忽然道：“你为何而来？”
　　“……”为何而来？凌妍无意识地松开手指，怔怔看着男子深不见底的双瞳。她并不知道夜羽已经归来，更不是专程来看苏衍的。那么，她究竟为何而来？
　　她记得，般若告诉她，温然的最后一片魂魄，散落在苏衍身上。所以，她是来取最后一片魂魄的吗？凌妍回视着夜羽漆黑的双眸，目光从欣喜逐渐变得茫然。在那样仿佛看透一切的审视下，凌妍下意识地避开了夜羽的视线。
　　“先生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她慌乱地试图转移话题，却被夜羽冷冽的眼神打断。夜羽手中幻化出一柄赤练软剑，逼视着凌妍道：“拔剑。”
　　“……”凌妍觉得，她最近一定是和这些又软又长的兵器犯冲。
　　夜羽曾于她有半师之谊，如果说温然教会她温和豁达，那夜羽便教会了她果决狠厉。在酆月宫的那段时间里，在她饱受族人欺辱的黑暗中，夜羽曾引导她成长，为她指明方向。
　　万年之前，在夜羽指点她招式时，她就尤为头疼他手中的那柄赤练软剑。那兵器除了剑柄光泽圆润，处处都是三角形的冷铁尖刺，每次被碰到，不留个三五道口子都不现实。凌妍当年修为低微，剑势薄弱，能活下来全靠夜羽拆招时手下留情。可看如今这架势，他并不打算留情。
　　思量之间，赤练长剑已环住她的周身。凌妍手中寒光剑刚刚祭出，就被绑了个结实。她略挑眉，实在也懒得挣了。虽说时光已过了万余年，可凌妍的修为却不见几分精进，她万年前打不过他，万年后同样如此。
　　夜羽将手中的赤练剑收得紧了些，他的确于她有半师之谊不假，可是她若是敢打苏衍的主意，他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他微微眯眼，直视着凌妍冷声道：“你若敢动他分毫，我必……”
　　“我不会！！！”
　　心意点破的瞬间，重重迷雾在眼前消散。即便为达目的，天地人神皆可杀，可有些人，却是一根手指也动不得的。凌妍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重复道：“我不会……”
　　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有人用手帕替她擦净了额间冷汗。凌妍以为是青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她抱着被子往床里蹭了蹭，用后背对着那人。
　　可来人显然没有知难而退，那只手又轻轻撩起她的长发，将她脖颈处的汗珠儿一并擦去。
　　“……”凌妍长出了一口气，虽懒得睁眼，却不得不醒。她伸手握住停留在自己脖颈处的那只手，轻轻道：“青桑，你记着，这世上的所有女子你都可以喜欢，只是我，不值得。”她仍旧闭着眼，安抚似的拍了拍男子的手背，将他轻轻拂开。
　　那只手果然没有再碰过来。可她身后的人却低低叹了一声：“阿妍……”
　　苏衍坐在她床边，微微蹙眉看着她，眉宇间写满了不忍——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值得。这小丫头万年来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到底还要自苦成什么样子？
　　“嗯？”凌妍翻过身来，朦朦胧胧地看着苏衍。她刚刚做过一场梦，此时有些分不出虚实。她就那样睁大了眼睛傻乎乎地看着苏衍，直到他伸手将她捞到怀里，才抿着唇试探性地喊一声：“师兄……”
　　“嗯，我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苏衍眉头皱得更深，他只得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小脑袋，用手撑着床沿小心地避开她身后的伤。他怀中的小姑娘张大眼睛抬头瞧着他，目光有些涣散。她透过苏衍，看到了万余年前的温然，这次的记忆中不仅有温然，还有年幼的她和年轻的苏衍，一切都像一场梦一般，真实却难以触碰。
　　苏衍略顿了顿，忙从她枕边取出二尺白绫，覆在她双眼上。凌妍在他怀里猛的一挣，似在抗拒回忆的切断。
　　“我这几日都在，等你养好了身体，随便你看。”苏衍一面将白绫系好，一面轻轻哄着她。他知道自己身上承载着怎样的记忆，更知道凌妍透过他看到了什么。
　　万余年的磨合与练习，已足够让凌妍清醒地分辨往事镜的回忆与现实。她甚至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神识，能随意选择是否读取来人身上关于温然的记忆。只是这样的操控需要强大的自制力，她如今刚受过刑罚，贸然让她回忆起过去，很可能会迷失在其中。
　　凌妍明白苏衍的苦心。她深吸了口气，将头靠在他胸膛上，轻轻蹭了蹭。
　　“傻丫头。”苏衍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搂着她。许久未见了，小丫头又好看了些，只是这性子，却是一日比一日深沉，不如小时候那般活泼俏皮了。以往他说她傻，她必要撇嘴怼回来。可如今他怀中的姑娘却舔着嘴唇小心翼翼地问他：“那师兄还要我吗？”
　　“要。”苏衍答得毫不犹豫，他抬手点了点凌妍的鼻尖，摇头道：“我倒是希望你再傻一点，傻到什么都不会才好。”
　　凌妍也被苏衍逗笑了。她安静地靠在苏衍怀里，静默半晌，方才道：“师兄都知道了？”苏衍赶在这个时候出现，自然不可能是巧合，她无论如何躲着，也总要面对这一刻。
　　“嗯。”苏衍替凌妍理顺发丝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顶，轻声道：“别怕，师兄陪着你。”
　　“不要！”凌妍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苏衍推开。后背尚未愈合的伤口悉数撕裂，疼得凌妍倒吸了一口凉气。鲜血蔓延着染红她新换的白色里衣，凌妍却毫不在意。她咬着嘴唇压制着疼痛，一字一顿道：“我、不、许。”
　　“呵……”苏衍轻笑一声，用手指戳了戳凌妍的脸蛋，他笑着打趣道：“你知不知道你这副呲牙咧嘴的样子，像只凶巴巴的小兔子？”
　　凌妍不理他，脸色越发难看，她要复生的人，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做；可同样，她要保的人，就算功亏一篑也不会伤及他万一。苏衍见她脸色阴沉，不禁摇了摇头。他想扶着她躺下，却被凌妍挣开。他便继续道：“我的命都是你给的，还给你又如何。”覆眼的白绫上晕出一圈淡淡的水印，他抬手轻抚着凌妍细瓷般的脸庞柔声道：“别哭，阿妍。”他并非是要拿这样的话来惹她伤心，可事已至此，却不得不说，他缓缓道：“这些年，师兄也等够了。”
　　凌妍的眼泪滴在他手上，灼得他心口火烧一样疼。这个小丫头，曾在他昏睡的那些年中，陪着他度过无数暗夜；又曾为了让他醒来，暴露妖身，历经劫难；甚至最后的最后，她为了替她稳固灵体，不惜剖心以待。这样的情谊，他始终都未曾回馈万一。如今，她既只差这最后一片魂魄，他便送了她又何妨？论道义，她想要复生的人同样也是他的师尊；论情理，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始终也未曾等到夜羽一个消息……或许，待他将温然的魂魄碎片抽离之后，他可以托付凌妍，让她将自己的魂魄封印在祭台下，一直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