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夜行》吾栖碧山

21、第二一章 饕餮之欲（下）

　　饕餮之欲（下）

　　林玥不明白周城为什么一下子变得很沉郁，明明之前相处得好好的，难道自己不知不觉之间触到了他的逆鳞？不至于啊……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算了。她现在是坐在周城的车上回自己的小窝拿行李，周五晚高峰，路上车流如织，车子走走停停，最后终于堵在了东三环，熄火之后，连暖气发动机的闷响都没有，车里是叫人更觉凝重的沉默。

　　“小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怎么样？”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车辆开始慢慢动了起来，发动车子的当口，周城忽然开口问道。

　　他并没有转过头来，林玥侧脸望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他平和的侧脸。

　　“为什么这么说？”林玥不明白，周城的思路似乎总在她所能处理的信息逻辑之内进行超频。

　　“也没什么。”周城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下，道：“好了，可以走了。”

　　林玥收拾好简单的衣物，设了电话留言，又检查了一下自己住了许久的小屋的电源和煤气阀门，最后抬手关了灯，临出门前又将架子上的照片放进随身的包包里，这才反锁了。

　　周城拎了大的那个包下楼放进后备箱，道：“小玥，你爸妈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不用担心。”

　　“这下算是皆大欢喜了，他们即使打电话过来也是念叨我……”虽然这么说着，林玥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说你马上就要高三，一个人住可能约束不了自己，不如住我那里有个照应，点点点点点点。”周城冲林玥挤了一下眼睛，道：“他们立马儿就拍板同意了。”

　　“高三啊……”林玥道：“像我请假频率这么高的，估计下学期就被扔到普通班了。”

　　“不过这对你也没差不是吗，反正你爸妈早就决定让你去那边念高校了……”周城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道了声：“不好！”

　　“怎么了？”林玥不解地看他，但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今晚的风未免也刮得太厉害了一点，明明还只是初冬，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而半空中原本皎洁的圆月也不见了踪影。

　　“小玥，你先上去，记得不要出门，我先走了，一会再过来接你。”周城关了车门，迅速发动车子走人。

　　林玥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她背着自己的小包，一脸茫然地看着尾灯的光芒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之外，终于想明白他多半是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某种危险，而且，以往他的反应从来都是不温不火，这一次却全然没了平时的淡定，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林玥举步往周城车子消失的方向追了几步，而后停了下来，转身往自己住的那栋楼飞奔而去，她冲到门口掏出钥匙重新拧开锁，还来不及换上拖鞋，就急忙打开灯，从抽屉里翻出那张黑色的名片，拨通了电话。

　　“你好，我找倏……我找你们BOSS。”林玥喘着气。

　　“我就是，是林玥吧。”那边是低沉柔和的声音。

　　“带我去找他。”林玥已经顾不上其他，直接切入主题。

　　“他没有和你一起？”倏忽一点儿也不着急，反而调侃道，“难道他终于想通了，移情别恋，找别的人去了？”

　　“……”林玥一愣，这才恍然大悟，那个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周城守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她也不过只是迟疑了两秒，而后正了神色，道：“不要乱说，我觉得他好像遇到危险，而且那件事多半是和我有关的，我现在找不到他，请你帮忙，带我过去。”

　　“这样啊，他还真是有点可怜呢……”倏忽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不带你一起过去，肯定是有他的原因，即使这样你还要过去吗？”

　　“我不能在他身后躲一辈子。”林玥道：“你也不想这样吧，要不你也不会让我自己去化解讹兽和貔貅事情。”

　　倏忽笑了两声，而后道：“好吧，我现在已经在你家门口了，开门吧。”

　　林玥不敢置信地冲到门口，只见那个挺拔的男子穿着夹克，拿着手机一脸笑意地看她：“来电转移而已，不要大惊小怪。走了。”

　　他利落转身，林玥跟了过去。

　　楼下那辆黑色的哈雷，像是暗夜中潜伏的豹。

　　林玥接住倏忽扔过来头盔，依样扣好，坐到后座。

　　倏忽转过脸来，林玥只看得到他发亮的眸子，她心中一紧，像是被他看透了什么，然后她听到：“抱紧了，我这儿可没有安全带。”

　　嚣张的发动声，而后是迅猛的加速，林玥堪堪本能地环住倏忽的腰，城市灯火在眼前流离，划出长长的霓虹线，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身体能感觉到气流的力量。林玥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很久以前，她就是这样飞驰着，自由而毫无束缚。但是现在，她的心里却牵挂着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周城。

　　渐渐远离了城市的光，眼前是宽阔的旷野，北部平原秋冬贯有的空旷和荒凉。

　　林玥感受到某个方向传来的压力的涌动，哈雷朝着那个方向飞驰着，那感觉越来越明显。等车子停下来了的时候，林玥看到了不远处的树下的人影，他好像沉睡一般，面容祥和。她跳下车扔了头盔奔过去，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和温度，还好，是正常的。只是，那股异常的能量涌动却越来越强烈。林玥抬头四顾，又回头看了看树下的人，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飞奔向那股力量的中心位置。

　　倏忽不紧不慢地熄了火，然后摘下自己的头盔，又拾起林玥仍在一旁的那一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林玥赶到的时候，有两个人在对峙着，一方是他许久以前见过的那个邻家男孩一般的男子，名为饕餮，而另一个是她从未见过的，月光下，他如玉的面容上是凝重的神情，让人完全无法挑剔的五官，微微上挑的剑眉下是深邃的眸子，黑色的长发束在身后，发尾微微随风飘扬，合身的黑色劲装是古风的样式，纵然没有开口，林玥也知道他的声音是怎样的温柔蛊惑——真正的他竟然是这个模样，看来古书上并没有说错，梦貘一族样貌出众，足以惑世，只是他一开始为什么不用这样的本来面貌出现在她面前，而是直接用了那个周城的模样，林玥却想不明白了。

　　两个人的对抗显然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处于修整阶段，因为林玥越是靠近越是看清两人身上细微的交锋之后才会有的痕迹，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一点一点靠近着，越是靠近，就越接近那个气场颇大的无形屏障。那个身为饕餮的男子脸上已经有了掩饰不住的戾气，目光尽赤，手形成爪，像欲捕食的兽，甚是骇人。相较而言，那个人的神情虽然专注，但是并没有进攻的意思。

　　“他们为什么没有发现我？”林玥感觉到身后倏忽靠近的气息，回过头来，看到他在她身后不足一尺处，距离过于暧昧，林玥不着痕迹地像另一侧移开。

　　“他们现在所在的结界是隔绝凡人的感知的，在里面的人感知不了凡人的气息，而一般人也是看不到进不去他们所在的区域。你现在的身体碰巧是百分百的凡人，所以他们才察觉不到你的存在。”倏忽轻轻碰了一碰那个结界，里面的两个人齐齐看了过来，林玥倒退了一步，但是那两个人的注意的位置没有半分变化，显然是针对倏忽，而不是她。梦貘那里是诧异和不悦，而饕餮的样子一下变得警觉，又有显而易见的贪婪。

　　“竟然连我也想吃掉吗，真是填不满的欲壑呢。”倏忽笑了笑，道“小玥啊，他们现在正在紧要关头，只是他肯定不是饕餮的对手。”

　　“你怎么知道？他们看上去势均力敌啊。”林玥看着场中再次斗法的两人道。

　　“他顾虑着不能灭了饕餮，出手之间自然不敢尽全力，”倏忽指了指梦貘忽然改变出手方向的姿势，道：“这一下他本来可以击中饕餮的左肋，但是因为那里一寸之上便是饕餮的命穴所在，他不敢冒险，于是改为袭击左肩……啊！真是糟糕呢，饕餮已经暴走了，他这一下可是伤得不轻啊。”

　　“他为什么不尽力？他在顾忌什么？”林玥一把揪住倏忽的衣襟。

　　倏忽笑了笑，道：“现在如果饕餮真被灭了，那么你的力量中起码有一半就收不回来了，他当然不可能出手。”

　　“他是笨蛋吗！！”林玥怒道：“我什么时候要收回来这些了，到底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重要啊！”

　　“他啊，还就是这么个笨蛋。”倏忽指了指场中再次被饕餮击中的人，道：“他最多能再撑五分钟。”

　　林玥松开倏忽的衣襟，奋力穿过结界，冲场中的两人而去，但那两人却是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呼声，而她也触不到他们。

　　林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狂化的饕餮化作原形，羊身人面，甚是可怖，它凭着本能发出一波波的冲袭，纵然梦貘动作足够敏捷躲避过了绝大部分攻击，但是仍不可避免地被它击中，而林玥也感觉得到支撑着那一层结界力量感觉越来越薄弱。

　　没有瘀青也没有流血，但是那种全然静默的搏斗更加让人揪心。

　　“倏忽，你难道只是来看戏的吗？！为什么不去帮他？”林玥回过头来，眼里尽是焦虑与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