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夜行》吾栖碧山

10、第十章 讹兽（下）

　　“玥玥，很不错吧。”莫小雪小心翼翼地取出盒子里的东西，爱不释手地用里面的绒布包着赏玩了一会，又珍而重之地放进盒子，道：“人家公司做推广活动，这么漂亮的天然珍珠，只要两百块哦。”

　　“能让我看看么？”林玥尽量让自己表情自然一些。

　　莫小雪递了过去，道：“尽量不要用手摸哦，那样的话珍珠的表层和容易受到破坏，光泽度很容易大打折扣的。”

　　这位女王大人也只有对这些漂亮东西的时候比较上心，林玥有些无语，不过，莫小雪这样的反应才是一般女孩子的正常态度吧。林玥接过来，仔细察看了一会儿，终于缓和了脸色，看来只是乍一看上去有点像而已，并不是昨晚交还给千里的那一颗。

　　林玥将东西交还给莫小雪，开始早自习。

　　上课、随堂测验、课间操、午休、上课、眼保健操、放学，一切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直到晚上林玥接到莫小雪那一通电话。

　　“玥玥，气死我了，居然被骗了！”电话那头是女王大人发飙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林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那颗珠子啦，什么破东西，根本连人工养殖的都不是，纯粹的加工成的。”莫小雪在电话线那头咬牙切齿。

　　“可是，看上去真的很不错啊，不会是弄错了吧？”林玥想起那颗珠子上柔和的泛着微微彩色的光泽，看上去并不像是假的啊？

　　“要不是看上去那么逼真，我也不会掏钱当天然珍珠买了。回来让我爸看了，他告诉我可以直接当垃圾扫出去。居然被他笑话，我不要活了。”听话筒里的声音，林玥可以估摸到莫小雪女王大人正在捶床泄恨，“想我莫小雪买这种东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居然连我都能瞒过去，那个臭男人，不要让我在看到他，否则我见一次扁一次。”

　　林玥想起上次被莫小雪拉到她那个位于二环内一百多平米的家里，看到她那个做珠宝生意的老爸的情形，他属于那种外表斯文精光内敛又幽默风趣的儒商，和莫小雪的父女档就属于没大没小那种，十分民主。不过莫小雪最不爽被她老爸调侃，所以可想而知，这一次买到假货对她造成的心灵创伤远远大过损失的那两张小小的毛爷爷。

　　林玥说了些安抚的话，又适时地将话题转移到秋冬季保养上去，果然爱美的女王大人将这一时的不忿发泄过后，开始大谈美容秘笈以及潮流八卦，两个女生抱着话筒足足说了半个小时以上，这才挂断电话。林玥舒了一口气，莫小雪这人就是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不过这回身为珠宝商熏陶长大的女王大人居然阴沟里翻船，还真是挺乌龙的。真不知道是谁这么厉害，能做出那样精致的仿真珍珠，连她都骗了过去。

　　不过，贪小便宜的心理人人都有，莫小雪也是被人说得动心，这才会心甘情愿地掏了钱出来买下。不过林玥奇怪的是莫小雪只不过是学生打扮，纵然比别的女生更在意形象，但是并没有戴贵重的东西在身上，那个骗子居然能找上她，不能不说是眼力极佳。联想起班级群邮件里有人转发的防骗手册，当时也沸沸扬扬，被广泛引作课余的八卦谈资，就这样还是会有人上当，也不能不说除去骗子骗术层出不穷实在厉害之外，人性本身的那些弱点纵使可以自我警醒，但终归不能全然消除，不经意之间便会被人抓住把柄，加以利用。

　　莫小雪损失的只是两百元钱，还有一时的面子，但是不知道少人因着骗术倾家荡产，对生活生出绝望。

　　林玥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打住，但是显然错估了成年人的处事方式。

　　莫小雪的父亲，也就是珠宝业界知名的公信人物莫泽宇并没有照玩笑话里说的那样，真的把自家闺女买回来的假珍珠扔进垃圾箱，反而郑重地拿去研究所进行成分检测，然后借此掀起一场沸沸扬扬的业内打假活动，一鼓作气掘出了制假造价贩假的源头。

　　那是位于海边某省的一个不小的流水线作坊，专门打捞海贝磨粉再加工制做成这种半天然的假珍珠，而且据说这种假珍珠已经一大批流入全国珠宝市场，现在正规珠宝专柜都提供一系列的甄别服务，对于这些假珍珠进行当场销毁，而这次造假事件的作坊主和主要合伙人也在事发一个月之后锒铛入狱，只是这一巨大造假案件的大笔收入款项却不翼而飞，而主要涉案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还有一个未曾出过面的合作商，造假的绝大部分初始资金和技术都是他那边提供的，所以那些造假的收入按入股分成之后，绝大部分都是流入那个人手中，而且那人从来不用银行转帐或者支票等留有个人信息的方式，而是每隔一段时间派不同的人过来收现金。

　　真是一只老狐狸！莫小雪同学说到这里的时候完全忘了要装作矜持淑女状，直接拍案而起。

　　以林玥的性格，自然是不会去主动关注这类事情，但是有了莫小雪同学存在，这些最新行情经意不经意之间就会传到她耳中，林玥感叹之余，也对这些商界运作手法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且不说那个造假者如何阴险狡诈，单单是莫家伯父这一手借题发挥，用最小的投入做了最大的宣传，既树立了自己的权威和正直形象，又宣传了莫氏珠宝的品牌，顺带利用销毁假货这一手段冲击了一些二线的珠宝商家的经营，切断了一些小本经营的不正规珠宝店的现金流，规范了整个珠宝行业的市场，不可以说是下得一手好棋，也难怪他在商界游刃有余，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了。

　　对于从商之人而言，因势利导，名利双收，当然是无可厚非；只可惜那个造假的幕后主使人未曾落网，这一次遭殃的是相关的人还有那些无辜的贝类，也不知下一次这样的人又会搅起什么风浪。

　　以上的这些话，林玥当然不会跟莫小雪说。因为在莫小雪心目中，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再正直本分不过的商人，而且勤勉努力，加上时运比别人好些，所以才有今天的地位，而这些七拐八弯的花花肠子，要是套在她父亲身上，她会认为那是侮辱了他。

　　“林玥同学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饭？”

　　林玥咽下嘴里那一口花菜，回过头去，只见穿着白色医生袍的周城正站在身后，手里拎着的应该是学校外不远处某餐馆的外卖餐盒。

　　“清炒花菜，烫生菜，林玥同学你的午饭也太素了。”周城不请自来地在林玥身边坐下，一边打开自己的中餐一边问道：“莫小雪同学不在吗，你们两个平时好像总是黏在一起的。”

　　林玥本以为这位医生先生只不过客套几句就走人，但现在这阵仗，应当是打算也在平时自己惯用的席位旁边就餐了，不过，这里是学校一隅的公共座椅，并没有贴着她林玥专属的标签，而且她也冷不下脸来下逐客令。自从上次飚车送她上学事件后，她和周城几乎没有任何正面接触，至多不过偶然遇到点头招呼一下，现在算来也有一个多月了。

　　“小雪今天和她家里人一起在外面吃饭。”林玥戳了戳自己饭盒里的花菜团子，可是下一秒里面就凭空降落一枚荷包蛋。

　　“放心好了，我还没有开动过的。”周城笑道。

　　“那个……周医生，真的不用啦，我的菜足够了。”林玥想把荷包蛋还回去，但是想起饭盒里的东西还有筷子都是自己用过的，而且对方又是医生，多半有洁癖，只好尴尬地将筷子悬在半空中，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

　　“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你的体质要多注意营养，上回我给你的食谱你多半是没有照做吧，否则气色应该比现在好很多。”周城道：“你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要天天监督你了，我可不想自己实习期间传出某某学生因为营养不良而怎样怎样。”

　　林玥看他说得无比认真，不由笑了：“知道了，周大医师。我以后会好好吃饭的。”

　　“记得要守诺。”周城伸出小拇指，脸上是略有些孩子气的笑。

　　林玥会意，也伸出手指，半是好笑半是敷衍地拉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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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许久不曾有的梦境又来侵袭，只不过，这一次的场景是林玥再熟悉不过的城市，生长了十七余年，就算不经常出门，该知道的典型建筑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在紫晶宫饭店前的户外停车场，她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牌为莫小雪生日的奥迪A8，莫小雪穿着轻盈的雪纺连衣裙，优雅地迈进后座，林玥可以看到座位那一边的男子，正是莫小雪的爸爸莫泽宇，而莫家妈妈则是和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跟另一名装扮入时年岁相仿的女子相携进了另一辆车。

　　林玥想了一想，穿过车门，靠在莫小雪身边“坐”着。一路上莫小雪女王大人和莫家家长说着今天谁谁跑来献殷勤真讨厌，谁谁说话真逗，让人差点笑崩，这样融洽的父女关系叫林玥又是替她高兴又是羡慕。她自己这几年来和那个称为爸爸的男人联络越来越少，起初是每个周末都会接到他们的电话，到后来就只有生日和每个节日都会抽空来看她，再到后来连生日和重要的节日都不见得能见到他们的踪影。

　　虽然感觉不到莫小雪的温度，但是他们之间洋溢的温情却让林玥有某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感觉。

　　紧接着两人回了家，莫小雪进了家门便毫无形象地倒在宽大的沙发上，然后被自家老爸催促着赶紧洗漱睡觉免得明天上学迟到。女王大人此时也变成了绵羊，乖乖冲澡吹干头发进房间。

　　林玥可以说是头一次如此靠近莫小雪的生活，这样的简单圆满，却是她怎样也换不来的了。

　　莫小雪沾了枕头不久便沉沉睡去，林玥看着她卸去所有妆点之后依旧秀丽无比的睡容，不由笑了：小雪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简单而快乐地生活才对。

　　林玥走出好友的房间，客厅里已经被莫家爸爸调成黯淡的夜灯，那个藏书丰富到叫林玥羡慕的书房从门缝里透出明亮的光，林玥不由走了过去，听到那个温和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这么晚了，他在给谁打电话？林玥下意识要回避，却被某人握住了臂膀。

　　“是你？”林玥回头，看到梦貘幽暗深邃的眼神。

　　梦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林玥进了书房。

　　莫泽宇正戴着蓝牙耳麦，一手翻阅着某样东西一边跟人说话：“这笔生意你要不要做吧？我都说了钱我投资，工艺流程我也会发邮件给你，你只要动手去做就行了，你在这一行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你不做还有多少人在后头排着队想做吧？……你要是答应那我明天派人过去，把首款带给你，这件事情做的越早越好，别被人占了先机。还有，记得收敛点儿，不要想多做多得，这东西市场是有数的，多了反而坏事，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一贯温和不带任何棱角的语音，林玥却听得心里发寒，然后她转过身来，愤怒的盯着梦貘，道：“你现在满意了？”

　　“小玥……”梦貘眼中还是那样无法捉摸的情绪，却一句辩解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林玥飞奔着冲出莫家，在这个虚实莫辩的城市里飘荡，到底要去哪里，她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