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第一》葛思霭

5、第 5 章

　　车后座最后只剩下陆逊和孙权，他说，“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孙策抬腕看了看表，“你去好了，爸爸叫我帮忙料理点事情。——好好享受当二公子的特权吧。”
　　陆逊微笑着，没有表态。
　　“好啊。”孙权回答。

　　陆逊一个人住在一套复式楼，一层是很久没有用过的客厅，餐厅和厨房，他的房间在二层。孙权进去时视线掠过茶几上的玛格丽特玫瑰，陆逊解释，“阿姨买的，她不肯套防尘套，说可能我父母哪天就回来看到了会不高兴。”他到厨房说了句什么，转头说，“你留下来吃饭吧。”
　　孙权想在沙发上坐下，陆逊扬扬下颌，“去我房间。”
　　他的房间呈现出有些洁癖气息的米白色，齐全到和一个单身公寓差不多，非常整洁。
　　陆逊正在松领带和脱掉外套，背对着他换上了略显宽松的棉T恤，阿姨这时送了两条毛巾进来，说，“孙策少爷，要擦一擦头发吗？”
　　孙权看到陆逊脸上有种奇特的扭曲的表情，“他是孙权。”他点了下头，“谢谢。”
　　“你要洗澡也可以，我这里应该有你能穿的尺码。”陆逊说。
　　“不用，没淋多少雨。”
　　阿姨等着收回了毛巾才退出去继续做饭，陆逊打开电视换到新闻台准备看整点播报，孙权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坐下，陆逊递了个靠枕给他。
　　房间里的家具似乎都是统一定制，孙权注意到书桌上的相框里嵌着学生会出去春游的合影，一侧堆放着几本书，最上面是《性别社会学》。他看了看椅腿末端的猫爪雕花，说，“很可爱。”
　　“我妈妈的爱好——你要喝茶吗，我去厨房给你端。”陆逊把遥控器递给他就走了出去。
　　电视里正在放着广告，音乐活泼而喧闹。孙权有时间仔细打量房间的陈设，书桌右侧最上面的抽屉露出某个巧克力包装袋的一角，外侧阳台上似乎放着室内健身装置。衣帽架上挂了几条灰色领带和他刚换下来的吴高校服。
　　他想了想，发短信告诉孙策不回去吃晚饭，回复很快就到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注意安全。”
　　陆逊这时也端着托盘回来了，两杯橙黄色亮澄澄的液体，底部漂浮着几团果肉。“柠檬茶，阿姨放了蜂蜜。有点烫。”注意到孙权手边就是《性别社会学》，他解释，“吕蒙推荐给我看的，为质询做准备。”
　　“这次的辩题还真是有损形象。”孙权说，“我怀疑老师是故意的。”
　　“有道理。”陆逊叹气。
　　孙权这时看到托盘底座也是四只猫爪，“你妈妈很喜欢猫。”
　　“是啊。我们在纽约的家里养了四只布拉多尔猫。每年我都要带它们去宠物店洗澡。那很烦，比处理联考落后魏高五个百分点还烦。”
　　准点新闻开始了，孙权在女主播的甜美问候声里说，“你想过去美国吗。”
　　“当然，我总有一天要去的。”
　　“读书还是定居？”
　　“那是高中以后的事。”陆逊对他眨眨眼。

　　他们的第一场比赛终于到了，学习部申请的地点是综合楼的教室，空间足够方便观众，还有摄像头可以记录比赛过程，能够为挑选校队提供参考。评委都是语文组的老师。
　　吕蒙一早就坐在了辩手席上，周瑜、陆逊和孙权也陆续到场。有学习部的干事说这次观众很多。恰好有人的闪光灯咔嚓一下，晃得周瑜皱了眉。
　　“太红了也不是好事。”孙权一本正经地对陆逊说。
　　陆逊边笑边说，“待会儿开始比赛了记得提醒观众关闭闪光灯。”
　　干事点头，似乎是挣扎了片刻，说，“周瑜副主席，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连吕蒙都笑了。周瑜一脸无奈在她的笔记本上签了名。
　　“放心吧，这次辩论后你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了。”孙权说。四个人同时看向干事欢天喜地的背影。
　　“但愿吧。”周瑜回答。
　　比赛开始前不久孙策才进来，坐在后排，对他们竖起拇指以示鼓励。孙权回报拇指。
　　他们又等了十分钟，主席看了看手机，低头去和评委商量着什么。学习部也有几个干事上去。
　　孙权转头，“怎么了？”
　　“迟到算弃权。”陆逊回答，“主席大概在确认时间。”
　　“闻风丧胆？”孙权说。
　　吕蒙也看了看手机，“特殊原因吧。”
　　主席有些探询地看向了陆逊，陆逊转过头视若无睹。他不想扯上什么胜之不武的嫌疑。
　　正方迟到已经一刻钟了。主席再次征询了评委，宣布正方弃权，反方直接获胜。台下一片哗然。
　　吕蒙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他花了很多时间来准备这次比赛，力求完胜，被浪费是很恼火的事，而且缺一段比赛纪录，挑选校队的时候会很吃亏。能在吴高当上辩论队校队成员是很高的荣誉。
　　其余人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开始收拾东西。观众纷纷离席，孙策直接走到辩手席，说，“要吃庆功宴吗？”
　　“庆功宴？”周瑜边从文件夹里抽出稿纸边反问。
　　“胜利就是胜利。”孙策耸肩。
　　“我还有事，先走了。”吕蒙已经把东西都装进了书包，对他们点点头就起身离开了。
　　他们面面相觑，孙策说，“我说错话了吗？”
　　“他应该要去上补习班，看起来他心情是不太好。”陆逊补充，“不过肯定不会是因为你。”
　　“我觉得他成绩够优秀了。”孙权说。
　　陆逊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是补习，补贴家用。”
　　“好吧，要一起吃饭吗？算是，恩，庆功宴。”周瑜说。
　　孙策等着孙权和陆逊发话，孙权点头，陆逊犹豫了一下，说，“去哪里？”
　　干事又凑了过来，“部长，能把你们队的陈辞给我一份吗？要放在辩论专题网页上供分享。”“可以。”陆逊很大方地说，“晚上发给你电子版，到学号邮箱。”
　　“还有比赛视频节选怎么办？”
　　“你看着办。”陆逊回答。
　　等到干事走远了孙策才说，“当你干事真幸运，至少总是可以实践自己的想法。——对烧烤有兴趣吗？”
　　陆逊只是笑了笑。

　　临时换角色对话剧团的士气打击很大，周瑜和女主演的磨合正在缓慢进行。凌统心浮气躁，每天确认道具和服装都能对干事发火。吕蒙这边也不好过，排练常常刚开始几分钟就叫停，重新再来。乐手们一片怨声。
　　休息的时候陆逊直接走向了吕蒙，说，“你太焦躁了。”
　　吕蒙正在翻阅着谱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我知道。”
　　“别把这件事情看得太重……”
　　“陆逊，我和你不一样。”吕蒙打断他，“交响乐团对你来说只是个游戏，但是我要和别人竞争这个加分。你明白吗。你的选择还有很多，我没有。”
　　陆逊一时语塞。
　　“社会活动分我只能靠这个。”吕蒙说，“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看重这次交响乐团的结果。这不是好胜心的问题。”生活部部长的头衔对加分基本没什么用，而数学建模比赛也不是得到官方认同的竞赛，锦上添花或者兴趣而已。而程远学者的周期往往非常长，拖三四届也是很有可能的事。以吕蒙的成绩上一个顶尖大学不难，但是最强的那几所还需要一些外力。
　　陆逊沉默了，最后他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好好练习，下次排练不要走神就行了。”吕蒙犹豫了片刻，“去年你能请到S市爱乐乐团的首席小提琴……”
　　“今年我会替你请一个优秀的指挥。”陆逊干脆地说，“给我你方便的时间段和节点。”去年曾有人对陆逊的席位有质疑，借此向吕蒙施压，陆逊特地进行了集训。不等吕蒙回答，他又补充，“这不麻烦。”

　　这次破天荒地是话剧社留到最晚，吕蒙和陆逊收好东西出门，看到甘宁百无聊赖坐在活动室门口闲置的长桌上。
　　“怎么不进去？”吕蒙说。
　　甘宁回手指了指合上的门扉，“在骂人。”
　　“骂谁？”
　　甘宁耸肩，“哪个倒霉的干事吧。凌统之前谈妥的服装工作室现在很忙，接不了新单，全文艺部都在S市找合适的工作室。”
　　“现在很忙？”陆逊说，“之前他们刚刚给交响乐团做了新衣服。”
　　“晚了一天，魏高下了订单，要做40来条旗袍。”甘宁笑了笑，“真狠。”
　　“看来他们要上民族管弦乐器没错，还是全女班？”陆逊觉得不可思议般问吕蒙，“破釜沉舟了吗？”
　　吕蒙没说话，甘宁回答，“说句不相干的，据说那40来条旗袍里有很多条数据很劲爆……”
　　“你们在讨论什么？”门扉被拉开，凌统一脸寒霜地走了出来。
　　“交响乐团的竞争对手。”陆逊很好心地说。
　　“那个抢掉我们订单机会的恐怖组织？”凌统不屑，“你们肯定会打败她们的。女人就喜欢玩这些小手段。她叫什么来着，甄姬？”
　　“甄姬，她来我们学校抽过签，很漂亮。”
　　“美女的话题你应该和甘宁讨论。”凌统用下颌挑了挑，“是吧甘宁。”
　　他们干笑，甘宁说，“散掉了就回家吧。”
　　“当然。”凌统想起什么，对陆逊说，“你看人很准，周瑜很好。”
　　“他干什么都会很好。”陆逊说。

　　屏幕上的红衣青年正穿梭在黑暗的都市，不时有外貌可怖的NPC跳出来，都被沉稳地一枪毙命。孙策坐在地毡上，握着游戏手柄，手指动作飞快，脸上却兴味索然。他听到门的声音，说，“是孙权吗？”
　　脚步声很快接近，他转头去看，红衣青年被咬中了好几口，发出惨叫。
　　“哥哥？”孙权站在他房间门口。
　　“周瑜给你订的鞋子到了，放在你桌子上，去试试。他说这批尺码偏大，给你订小了半码。”
　　“好，那个……”孙权吞吞吐吐。
　　“什么？有话就说。”孙策看着他。
　　“你要死了。”话音未落，传来Game Over的伴奏音。
　　孙策看向屏幕，满不在乎地放下了手柄，“今天回来得很晚……你没洗澡？”
　　“今天检修网球队的浴室。”孙权解释，“生活部的干事们把我们赶了出来。”
　　“男干事女干事——吕蒙不是在忙交响乐团的事情吗，还有空从事这种基础设施建设？”孙策站起来去关掉电视。
　　“他手下的小朋友负责的。吕蒙不打算连任。”
　　孙策沉吟，“他一直就很倔。爸爸说吕蒙让他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一穷二白，可是勤奋努力有上进心，不准备依靠任何人。他还告诉我说要把孙家替他支付的学费都还掉。”
　　“爸爸说这种话还真让人伤心。我去洗澡了。”孙权准备走。
　　“等等。”孙策叫住了他，“别再用那瓶Kenzoki的沐浴露了。”
　　“为什么？”孙权停步。
　　“因为那是周瑜从加拿大带给我唯一的礼物。”孙策作陶醉状。
　　孙权随手抄起散落的靠枕扔向他，“去死吧。”

　　孙权没有吹头发的习惯，洗完澡就直接湿漉漉地出来。餐桌上摆着温的烤鳗饭，是孙策替他热的。他扒拉着晚饭，孙策在好整以暇地看电视。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男人的吼叫声让孙权一怔。接下来是女人的尖叫，“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孙权忍耐着看向电视机，孙策果然在看八点剧场。
　　“你可不可以换个台……”孙权说。
　　“只有看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孙策举起一个什么盒子准确地挡开了孙权扔过来的调羹，“我觉得我再次被你们抛弃了。”
　　“那是什么？”孙权看到盒子上BAPE的logo闪了一下。
　　孙策向他打开，“周瑜给陆逊买的鞋，托你带给他。可惜不是我的尺码。”
　　“帮忙订双鞋子而已，何况是你自己看不中这一季的款式。——你为什么会对他有非中立的恶感？”
　　孙策合上鞋盒，“那是因为你对他有非中立的好感，在你们有竞争关系的时候。别拿周瑜当挡箭牌，他总是喜欢把人性往好处想，从来不承认他看上的接班人会有什么问题。”
　　孙权像是在斟酌着什么，最后说，“这样吧，哥哥，你为你想要的结果努力，别再试图影响我，同样，我也为我想要的结果努力，同时不会来试图说服你。”
　　孙策冷笑，“我们想要的是同一个结果吗？”
　　“我保证是的。”孙权温和地回答。
　　“好吧，记得带着你的水晶鞋。”孙策把鞋盒扔到茶几上，换了体育频道。

　　辩论赛预赛第二轮按部就班地展开，各类社团的活动也在正常进行。学校的生活在表面上看来永远都是平缓而规律的。
　　上午的课程刚刚结束，学生们大多数都在往餐厅赶，陆逊在熙熙攘攘的楼梯间截住了吕蒙，塞了一张名片给他。名字很耀眼，是某位少年有成的指挥家。
　　“明天晚上有空的话到我家来。”陆逊说，“跟他一起喝杯茶，聊聊天。”
　　似乎是太高兴反而说不出话，吕蒙的嘴张了张，又闭上。有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陆逊微微笑了笑，“今天我轮值，排练不会去。——要一起吃饭吗？”
　　“好。”吕蒙和他一起向教学楼外走去。“谢谢。”吕蒙又说。
　　“不客气。”

　　五班地理课布置了非常麻烦的作业，于是轮值的时候孙权和陆逊都在埋头画着等高线地形图。陆逊还好，孙权被分配到了画横断山脉的地貌。
　　这个时候行政楼已经打开空调，室内凉沁沁，吕蒙的栀子花开了一两朵，被从窗台上移到了背阴的地方。香味若有若无。
　　陆逊完成了风土人情分析，小心地收好，起身去倒了咖啡，返回看到孙权还在拿着2H铅笔小心地描画着。陆逊站在他身后看了一阵，说，“你的比例尺好像搞错了。改经纬度会比较快。”
　　孙权仔细检查了下，一声长叹，在笔袋里翻找着橡皮。
　　陆逊耸肩，返回了自己的座位，似乎是终于决定，又问，“你手怎么了？”
　　“训练强度太大，手肘有点伤。”孙权有些惊讶，依然诚实地回答。
　　“为什么你们都会陷入这种狂热状态。”陆逊说，“很多运动损伤都是永久性的。”
　　孙权不置可否，“体育课的时候甘宁还跟我说在劝孙策归队——他们缺一个控卫。”
　　“他在想什么？决一死战？”陆逊扬了扬手里的咖啡杯，“孙策答应了么？”
　　“没有。”孙权边小心擦拭着练习册边说，“对了，周瑜替你订的鞋子到了，放学时给你。”
　　“多谢。”陆逊说。吴高三个年级各自有独立的教学楼，年级间的交集除了社团和学生会外并不多。而一个风云人物给另一个风云人物送鞋，看起来实在过于暧昧。
　　陆逊喝完了咖啡，准备开始看辩论的材料，孙权依然在和等高线搏斗着。这次的辩题是是否应该保护方言。他于心不忍地说，“要帮忙么？”
　　“心领了。”孙权终于放下铅笔换了钢笔。图已经完成，是开始写分析报告了。
　　“这次讨论还是在麦当劳？”
　　“可以。”孙权侧身去标注，动作僵硬，还呻吟了一声。
　　“你好胜心太重。”陆逊说，“据说热敷对网球肘有效。”
　　孙权抬头看了他一眼，“听你说别人好胜心太重，感觉非常奇怪。”
　　陆逊并没有被冒犯的愠怒，依然微笑着，“友谊第一。”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孙权看进他眼睛里。
　　“当然。”陆逊毫不闪躲和他对视，表情平静，“比赛第二。”
　　孙权笑笑，又摇摇头，说，“横断山脉产水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