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传》新守仁

2、雪夜逃山岭

　　宵禁后的街道极其安静，风雪的呼啸和巡逻卫兵的踏步混在一起，让夜晚变得极其肃穆。

　　刘长宁在巷子凭记忆走了几道弯后，终于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城门。

　　刘长宁并不急着走过去，而是溜到城墙角落，悄悄查看附近有没有狗洞之类的。

　　因为刘长宁身处闺阁，鲜少出家，只记得家里的墙是有狗洞的，便觉得城门也有。况且《战国策》也有写城墙是有狗洞的。

　　但巍巍一城之墙怎会有供猫狗钻的洞呢？《战国策》里的狗洞也只是楚王特地挖出来羞辱晏子而已。

　　在查探一番后，刘长宁发现了自己的幼稚。她红了脸，坐在地上，看着前方一闪一闪的灯笼火，轻轻搓动手脚，心里暗暗盘算着其他方法。

　　打晕差役换上他们的衣服混过去？刘长宁认为久居室内的自己很难制服一名常年锻炼的男子。

　　迷昏他们？刘长宁并没有机会可以从混混手里买来那些常人眼里的下三滥。

　　她咬住嘴唇，看来只能硬闯。她捏捏包袱里的碎银，寻思必要时要出多少钱可以买通。

　　刘家因为继有祖产，所以温饱不愁。再加上刘夫子考有秀才功名，可以常年到城里富绅家授课。所以刘长宁每年都可得三两白银，而这已经足够平常农家一年的用度了。

　　刘长宁平日就不常出门，除了庙会，极少迈出大门。而衣物鞋袜都由万氏置办，所以她攒下的银子足足有三十两之多。

　　刘长宁从包袱里拿出十两，又咬咬牙，再拿出五两。

　　她已经算过，按国家制度，作为大郡，太原郡城门本应有几百名之多的门兵，而现在，因为军中普遍存在的军饷克扣，原本就俸禄不多的门兵再加上现在灾荒之年引起的物价飞涨，竟有不少门兵被饿死或冒险当逃兵，所以晚上不得不减少到只有十几名门兵。

　　这十几名门兵，恐怕无法抵挡对这十五两的渴望。

　　刘长宁起身整理好衣服，把银子塞进袖子里，左右转转，在确定自己的女儿身份看不出来后，就故作镇定走向城门。

　　“站住！” 一名老门兵拦住刘长宁，“你难道不知道郡守已经颁布禁令了吗？城中居民任何一人不可离开！”

　　刘长宁见其他门兵已经围了上来，额头不免冒了一丝冷汗，但很快用袖子捂住脸，装作哭泣说：“当然，只是我家已无余粮，父母又逃往别处，上天尚有好生之德，难道各位大人就不愿意给在下一条生路吗？”

　　听了这话，老门兵的语气软了下来，但还是强硬地说：“不是我等不愿放你走，你看这偌大的太原郡，只要不是有钱的，谁不愿走，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我等也是照令办事，看你模样，兴许也读过几本书，应该知道这些道理。”

　　刘长宁把银子偷偷塞到老门兵手里，低声道：“老大人，在下自然明白，这是在下拿来慰劳各位弟兄的，麻烦你放行吧。”

　　老门兵接过来，没有看，抖几下手中的银两，继续说：“今天城东又来了几户人家过来，最后还是被赶回去了，甚至还死了几个男人，我看你年轻，你还是快回去安生睡觉吧。”

　　刘长宁眉毛皱了起来，又从包袱了摸出十两，对老门兵好声好气道：“天气冷，这是在下另外给老大人买热酒喝的。”

　　老门兵捏了捏手中的银两，使了一个眼色给其他门兵，待两个门兵打开城门一道缝隙后，所有门兵便通通背过刘长宁和老门兵。

　　他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有些羞愧，对刘长宁说：“想不到我还是做出这种事了....世道艰难，连校尉都当逃兵了，可我们不行，我们还有几十张嘴等着喂。请你海涵我们的无礼。日后若被人问起，谨记不要说自己是从太原逃出！”

　　“是，谢老大人。”刘长宁低头答应，心中无奈。

　　刘长宁道谢后，便从缝隙钻出去。

　　刚走出几步，身后的城门就被“吱呀”一声关上了。

　　刘长宁看着身后庞大的城墙，又看看被夜色盖住的官路，她忽然有些迷茫，她熟读四书五经，面对那群门兵的敲诈却一句话都指责不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刘长宁没有时间感叹世道了。现在约莫是子时，冬天的日头出得迟，所以她离父母发现她不见只有大约四个时辰离开太原郡管辖范围。

　　刘长宁没有走官路，而是沿着附近的山林走。因为官路常常有送信的驿丁或者赈灾官员，太原郡越是没被赈灾，官路越是可能出现这类人。

　　朝廷往往对流民厌恶，若刘长宁被官员发现或者驿丁将其报告上去，那么她被抓到的可能性极其大。

　　而沿着山脚走，则有可能发现猎户或村子，再不济也会有通向庙宇的路。

　　刘长宁已经从家里灶头带了十天的粮食出来，所以出于安全，她更希望发现庙宇，这样能生火取暖，回复一点体力再出发。

　　雪越来越大，刘长宁一脚踩下去，雪没过了小腿。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她开始感觉身上变热，脚踝也隐隐作痛。

　　所谓“物之反常者为妖”，至少身体变热不是一个好兆头，她紧紧看着脚下的路想，难道逃过了人守的城门，却逃不过老天爷降下的雪吗？

　　天不绝人之路。

　　刘长宁在雪地里一边背《论语》强打精神，一边在黑夜里缩在斗篷里摸索了大概一个时辰后。突然，她发现不远处出现了微弱的亮光，时不时被飘落的雪花挡住，一闪一闪。

　　刘长宁定定眼，没错，是黄纸灯笼映出的光。

　　她眼睛放大，被冻得僵硬的脸被内心的喜悦拉扯着，露出狂喜的神色。

　　她大步跑去，两腿却因为剧痛，而让她摔了一跤。

　　刘长宁忍着疼痛迅速爬起来，继续朝着那道光跑。

　　摔了多少次跤，刘长宁已经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在这白茫大地上，只有那道光是她的希望，如果就此放弃，她绝对会葬身在大雪之中。

　　当那道光在刘长宁眼里变得越来越大时，她又一次摔到，但这次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双手撑了几次想站起来，最终还是双眼一黑，心有不甘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