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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次日下了值回住所,宝珠见自己屋子门开着,知道善善在,便走到门前,才要说话,就见善善正坐在床边收拾匣子,她心知自己怕是不方便此刻进去,越发放轻了脚步,转而往小饭厅去了。
      她们这些伺候皇后的宫女,可以算是后宫里最有体面的了,不仅住的屋子宽敞些,还有专门的地方吃饭。
      宝珠进了小饭厅,常姑姑正收拾碗碟,见她来了,忙不迭擦干净手,叫了声:“宝珠姑娘!”
      宝珠笑着向她问好,她便说:“我才要让人把早饭给姑娘送屋里去呢,姑娘怎么亲自来了?”
      宝珠道:“姑姑太客气了。今儿我不当值,正好出来走走。”
      说着话,常姑姑已经把食盒给她装好了,宝珠一瞧那食盒大小,就知道里面是她一个人的——往日里她和善善的饭食都是装一块儿的。
      她这才想到昨日的事情上。既然太子妃已经订下,自然可以给两个房里人了。
      一个是善善,一个是柳芽儿。
      常姑姑还拿她当小女孩儿看,她不问饭怎么少了,对方自然不会主动和她说这些。
      提着食盒回到房里,善善看到她,先嗔怪起来:“你怎么不叫我?”
      宝珠不回答,只管似笑非笑,她自己绷不住,跑来要拧宝珠的脸:“你笑什么?不许笑!”
      宝珠一面躲,一面还道:“怎么?我没有喜事儿,平白笑笑也不行?”
      这下更把善善说得臊了,两个人闹成一团互相呵痒,把搁在几上的食盒险些撞倒了。
      “哎呀,”宝珠假意抱怨一声:“别把我的杏仁酪给撞散了。”
      善善这才放过她,起身掸掸衣服,又紧了紧辫梢,口里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就惦记着吃。”
      宝珠笑得直按肚子,一只手还点点她:“瞧瞧,身份不同,连说话的声口都不同了。”
      善善这回真急眼了:“你再说,我把酪拍你脸上!”
      宝珠知道不能逗她了,连连告饶,又替她捏肩,嘴里念念有词:“好姐姐,妹妹错了,姐姐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妹妹吧…”
      善善总算转怒为喜,拉住她的手,两人对着坐下来,低声说:“我三天后就走了。以后这间屋子,你一个人住。”
      宝珠不解:“娘娘这边,不补人上来吗?”
      “补当然要补。”善善道,“只是不同你挤一个屋,你还不偷着乐去?”
      宝珠被她说得笑了笑:“可惜晚上没人陪着我说话了。”
      善善听了,本想安慰她两句,让她得了空还到自己那儿来,转念又想:太子原就和宝珠亲近些,如今关系不一样了,还是避避嫌为好。
      于是岔开了话:“你猜,还有一个是谁?”
      宝珠摇摇头:“不知道。”
      “柳芽儿!”善善笑得促狭:“柳叶儿这会儿指不定牙都咬碎了呢!”
      “不厚道。”宝珠乜她一眼,心里却知道柳叶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赐给太子的。凤仪宫里看不惯她摆大宫女谱的不在少数,殊不知,她原是皇后替早逝的皇长子挑中的人。
      她出了片刻神,见善善依旧是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善善,你…喜欢太子吗?”
      善善有点讶异:“当然喜欢!”随即语重心长地教导宝珠:“除了皇爷,太子殿下可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子。人又标致、性子又和善,更是青春年少,你倒说说,他有哪一点不值得喜欢?”
      宝珠垂着眸,若有所思,而后就被善善戳了下额角:“傻妮子!如今你不懂,等将来懂了再来求我,我保准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好。”宝珠忍着笑:“到时候我便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地拜呢!”
      气得善善又在她手臂上打了两下,道:“吃你的杏仁酪去!还堵不上这张嘴?”
      宝珠这才去开了食盒,里面除一大碗酪以外,还有四甜四咸八样点心的攒盘,她吃不下这些,刚要招呼善善,善善已经过来拈了一块蝴蝶酥,还挑剔道:“怎么拿点心配酪,怪噎人的。”
      宝珠不说话,小咸麻花配酪吃得怡然自得,而后收好了碗碟,要还给常姑姑。
      善善却拦住她,另找了人带过去。随即拉着她坐到床沿,取出一副玉镯子来:“这是皇后娘娘赏的,我分你一个,也算咱们同屋一场。”
      这话说得颇动情了。宝珠有些意外:善善品性不坏,不过小心思有点多,又爱掐尖要强,上一世自己是真小孩儿,难免和她有争执的时候,皇后又偏心自个儿,后来则是太子——她俩的关系,倒没有这样亲密过。
      思索一瞬,她还是摇摇头:“这个你好日子要戴出来呢。”
      玉比金尊贵。论金镯子,宝珠自己也有一对绞丝的、一对镂花的,可戴玉镯,就不方便当差伺候主子了。宫女们寻常不将玉戴在手上,更遑论是成色这样好的。
      善善想想:“也是。那等正日子过了,我再送你。”房里人又没有三媒六聘,更不行大礼,不过是赏些衣料首饰,拨几间屋,给几个宫人,便是过了明路。
      要争荣夸耀,还得等太子践祚呢。
      宝珠便不好一拒到底了,先含混答应着。
      到了午后,这桩喜事已经是满宫皆知了,平日和善善略亲近些的,三三两两地都来道贺,有送针线的,也有送吃食的,也有送玩物的,善善好容易抽出点儿空,拉了宝珠道:“倒要正经摆个席面做东道了。”
      宝珠点点头:好歹也是人生大事,乐呵一晚,别惊扰了主子便是。
      “你不必操心,我替你安排就是。”说着便出了门,趁着小厨房这时辰不忙,托厨娘们仔细治一桌席面,要了香糖渴水,又要了糕饼蜜饯,给那些当值不能来的宫人们送去。
      众人都知道宝珠是皇后面前的红人儿,她素日出手又大方,一开口哪有不应的,忙拿洁净垫子垫在椅上请她安坐,又端茶水端点心,一个女人记着宝珠的要求:宫女们不爱吃大肉,葱姜一类气味重的也不要,如此下来,菜色自然要多琢磨。
      宝珠交代完,又道了叨扰,正要起身,就看见柳芽儿进厨房来了。
      她一对上宝珠,脚步便缓了下来,宝珠站起身,叫了声“小柳姐姐”,她慌忙点头笑笑,抬眼一扫厨娘们的架势,轻声道:“烦请姑姑们做些点心…”
      宝珠不禁纳罕:上一世,柳芽儿可不曾做过这个东道。
      她清楚自己在这里,厨娘们便顾不上柳芽儿,索性先告辞出来,慢慢往回走着。
      论资排辈起来,她和柳芽儿都是二等宫女,可在凤仪宫的遭遇,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柳芽儿心重,偏输在嘴巴上了,不会讨巧不会撒娇,是以皇后待她,情分着实平平。
      不过若是给儿子做房里人,这些又是她的好处了。宝珠自顾自地摇头一笑,走到房前,一听里面静悄悄的,便知善善必定不在,自己进屋铺了床展开被子,放下床帐补觉了。
      这一闭眼,直到耳边叽叽喳喳声不绝,宝珠方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就见几个素日要好的小姐妹围在床边:“找了你一晚,居然躲在这儿猫觉!”说着便嘻嘻哈哈地把她往床下扯。
      宝珠招架不住,连声央道:“我脸都睡花了,好歹让我洗一把。”众人总算肯罢休,一面推推拉拉地往外走,一面犹回头催促:“你可快些,别让她们把好吃好玩的都抢光了。”
      宝珠答应着,下床趿上鞋,理着头发去脸盆架前,墙角的小炉子上连水壶都不见了,她只得回身提了平日喝水的小茶壶来,里面还有些半温不凉的水,倒来洗了脸,重梳了头发,又对着镜子搽了些玫瑰香膏,暮春的夜晚,仿佛有些厚重了。小饭厅里的笑闹声不时响起,连她这里也听得见。
      她不禁想,为喜欢的人空守一世,或者为不喜欢的人空守一世,哪一种要幸福一些?
      到底要去同大伙儿说笑一回。她端起铜盆出去倒水,远远的就见一抹杏黄众星捧月地过来了。
      这又不是回东宫的路。她心知躲不过,自己站住了,等着给太子行礼。
      太子夏侯礼没让随从跟来,自己走到宝珠面前,叫了起,便笑着问:“她们怎么这样高兴?连我在母后那边都听见了。”
      “真的?”宝珠立即道:“我去提醒她们一声。”
      “唉!”太子拦住她:“母后不曾察觉呢,不碍事的。”又问:“你怎么不去?”
      宝珠笑笑:“我正要去呢。”
      太子点点头,却不让她走:“昨儿的八音盒,你不喜欢?”
      宝珠没奈何,说话还是得带笑:“那太贵重了,皇后才有一台大的呢,我怎么受得起?”
      “上回的糖缠呢?不是你爱吃的吗?”
      看来太子这是算总账来了。宝珠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吃甜把牙都吃坏了一颗,可不敢再吃了。”
      这说辞并未让太子满意,他皱起眉头:“宝珠,你没有小时候跟我亲了。”
      宝珠一时啼笑皆非,又听见他道:“你喊我一声哥哥。”
      她心里的抗拒前所未有地强烈,勉力柔声道:“您是殿下,我是宫女,这不合规矩。”
      他何曾把她看作宫女了?太子抿起唇:母后自来将她当女儿一样待,从前还小时,母后在她面前提起自己,偶尔都用过“哥哥”一词,她不也认了?
      他有点提不起情绪:“你长大了,就要和我见外了。”
      宝珠一怔,实在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她抬起眼睛,看着十四岁的夏侯礼,他头十年的太子生涯顺风顺水,是以在他逐渐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依旧有着明亮多情的眼睛,和柔软稚秀的嘴唇。
      现在那眼睛盛满了哀伤,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若真惹得太子伤心,她是承担不起罪过的。
      宝珠“唉”了一声,说:“小时候不知礼,旁人大多不怪罪,如今长大了,还不知礼吗?”
      “没有旁人。”太子急切地向她保证。
      宝珠清楚,他说的,和自己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但再推脱下去,就是她不识好歹了。
      那个久违的称呼在她舌尖滚了千百回,似鸡舌香一般微微刺痛,终究是脱口而出:“殿下哥哥。”
      太子失笑,仍是说不明白的意犹未尽,只好把那只八音盒又塞到她手里:“拿着。”见宝珠往小饭厅那头看了一眼,便说:“你去同她们玩儿吧。”
      宝珠如获大赦,向他再度行了礼,便匆匆离去了。
      她知道善善她们多半快散了,走着走着脚步逐渐慢下来,一回头,太子还在原地,二人对视上,他又向她挥挥手,方才转身走了。
      宝珠的心霎时像被谁捏了一把,钝痛而酸软,犹疑着不知如何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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