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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1 ...

  •   很疼,从心口处泛着寒的疼。旭凤觉得浑身都冷,上次这样,还是他跌落寒池的时候。那次是润玉捞他上来,而这次,没人了。

      为了锦觅,他和润玉反目成仇。怎么就走到了这种地步呢……他这样想着,意识陷进了无边的黑暗。

      “旭凤!”是谁在叫他?他睁开眼,一个小孩儿向他奔来,眼里惊惶不定,是年幼的润玉。他伸手去接,润玉却直直穿了过去,眼里没有他的影子。这个润玉看到的,只有同样年幼的,跌落寒谭蔫巴巴的旭凤。而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不存在的虚影。

      看四周陈设,时间应是数千年前。旭凤摸了摸胸口,那里的疼仿佛是他的幻觉。他往前一步,周遭情形又变了,是千年前的璇玑宫,润玉身上的衣服还滴着水,在跪着。这是……是母后又罚了吧。他纵有千般恶意,也不忍此时的润玉受罪,伸手想扶起现下的小兄长,穿过手掌才记起来,他是碰不到的。他只能做个看客。

      像是走马灯一样,润玉冗长而又悲惨的一生从旭凤眼前闪过。桩桩件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旭凤永远想不到,他那个永远和善暴躁的母后可以对一个人恶毒成这样。他提过的兄友弟恭,他以为的美好回忆,在润玉那里看,又是怎样一个苦涩的过去?

      天河有尽头,旭凤一步步走到了最后,还有一小段,润玉的片段就要看完了。这最后一段偏偏裂了开来,缠上他的双眼,却是没来得及看清。
      再一睁眼,旭凤是在魔宫醒过来的。哦,对了,他现在是魔尊了。而润玉,不,兄长,也已经做了天帝,他俩还打了一架。

      从他慌乱中记下的碎裂的画面里,润玉现在应该是受了重伤的。旭凤缓了一阵才想起来,这会他和润玉中间已经隔了跨不去的仇了。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听了风声就火急火燎的去看望兄长了。

      天界仿佛还是从前的模样,旭凤一路摸过去,竟然没有受到阻碍。等到进了寝宫,才看见那里待着的只有处理公务的邝露,卧在一旁神色恹恹的魇兽忽的朝他刨了刨蹄子。
      邝露笔下一顿,饱满的墨自笔尖滴落,如黑色的泪,污了干净的奏疏。她不慌不忙的推开这些东西,起身整了衣袍,对着旭凤的方向大大方方行了礼,“魔尊深夜来访,邝露惶恐。陛下身体欠安,不便待客,望魔尊体谅一二。”

      待客?他哪里是客?旭凤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和润玉本是亲兄弟,如今竟比往昔更加生分。“兄……润玉他,究竟如何了。”

      他这幅模样倒好似回到了以前,邝露竟也有些恍惚,那时她的大殿还好好的。“魔尊自己下的力,应该心里有数。”

      没有,很没有,他终究是缺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的身体究竟是什么人掌控的,竟然能对兄长下此狠手!旭凤脑子里乱糟糟的,就算是自己被捅了一刀,润玉也用半条命赔了,归根结底,竟然还是自己亏欠的多。

      见邝露铁了心不肯答应,旭凤只好假装离去,直奔天帝寝宫,门微微掩着。门前无人守卫,等他跨进去又发现,里面竟然无人照看!旭凤忍着气,掀起重重帷幕,床上躺着的人比记忆中更加清减,一霎间心头百感交集。润玉就这么躺在那里,无声无息。他红着眼握上润玉的手,双手都捂不暖。旭凤只觉得好似哪里不对,探了一遍润玉的身体,大惊之下竟发现这不过一具空壳,润玉呢?真正的润玉呢?

      “私闯天帝寝宫,不知魔尊是何用意!”邝露提着灯推门而入,眼眶红红的,约摸是哭过了。

      旭凤并不关心这些,寝宫的帘子无风自动,“他去哪了?”

      灯火幽微,莹莹的光碎了,邝露细致放好这盏灯,取了灯中烛火小心翼翼的回护着,换了一旁的长明灯,而后跪伏在地,向旭凤行了个大礼,“魔尊亲见,陛下已然至此,不过秘不发丧,邝露恳求魔尊,”她一双秋瞳含水,泪光盈盈,声如泣血,“放过陛下吧……”

      旭凤就这么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邝露,任她跪着,后又扭头摸索着那具空壳,他还没来得及问出一个答案,就失去了机会。斑驳的时间在他身上生生刻出鸿沟,把他抛弃在万世孤独的境遇里,而他脑子里到底不肯信,不肯信那举世无双的夜神就这么抛下所有人走了。旭凤挨着床半跪着,只给邝露一个背影,那声音除了悲切还有迷茫,只听他喃喃道:“要我放过兄长,谁又来放过我呢?”

      没有谁不肯放过他了。这么些年过去,所有的事都已经尘埃落定,已经没人还有闲散力气不放过他这么一个魔尊了。天下熙攘,缺他一个自有人替,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邝露自怀中取出一卷锦帛,声音虽还有些哽咽,却已经是大致收了心神,“殿下若是真的如此顾念情深,就顺了陛下的意愿吧。”

      生硬的转了身,旭凤才看到这就要递过来的物事,若不是念着润玉,只怕怒气已经扫了这寝宫,“什么意思!天帝的位子说要就要,说给就给,这算什么!他把我放在哪里?”随手一抖,里面裹着的东西一下掉了出来,旭凤弯腰捡起来,登时气的止不住发抖,罪己诏,竟然是罪己诏!润玉做天帝勤勤恳恳,远比他们的父帝清明,却是将自己贬的一文不值。

      无形的气劲震碎了摆件,碎片跌在地上,惊醒了旭凤,他看着邝露,咬牙切齿的问道:“这真是他写的?他就这么想死?”

      青衣飘然的仙子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他就当做是默认了,“他可有……可有什么遗言?”

      邝露抖了抖身子,双手攥的愈发紧,却是咬紧了牙根没顺着润玉的安排,“无有一字。”她颜色清丽,本也是个美人,缓缓起身从地上起来了,直视着旭凤的眼睛,那双凤眼里有着情郎该有的一切,独独不是天帝无情,“大殿生前说过,您会是个好天帝,还望您不要让人再失望了。”

      旭凤失魂落魄的,哪顾得上这么多,连邝露几时离开都不清楚。他环顾四周,一片琉璃碎月华,如他心中苍凉,笑着笑着忽然呛出泪来,弯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帛书,看着那罪己诏,未曾想他还是要踩着兄弟的尸骨登上那个位子。

      仔细看护了命火,确认火焰幽微却还燃着,甚至越来越旺,邝露才离开。她回去以后却是抹了脸洗漱一番,到底心中不忿,哭过一次倒是好多了,至于大殿,大殿现在应该也醒了,不知道锦觅那边顺不顺利,想到这里,不禁破涕为笑。

      底下的彦佑可笑不出来,他循着润玉的气息追下来,到底还是迟了些。润玉本就奄奄一息,又平白遭了大罪,幸好上天眷顾,还给了他们机会弥补。

      人间东方,七天大雨,三月阴雨绵绵不绝……有人说,是那天上掉下来的银龙遭了难,天也在哭。

      笼在水雾里的人聚出模糊的人形,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彦佑在一旁守着,锦觅倒是在里面帮忙学习,听这个人的意思,下一次恐怕要锦觅来了,帮润玉做一具自由行动的身体。

      那人倒也奇怪,分明不曾见过润玉,态度上却又非常熟稔。这是夜里,罕见的终于见了朗月当空,裁取两把寒凉月光,抓上几把星沙,浇一碗忘川,最后避开这几个所谓的亲人,斩两节龙骨,这身体才算做好。“小殿下,我送你一场美梦吧……”

      神秘人像是思考了一会,又转头同锦觅问了问,“你觉得,小殿下是什么做的?”不等锦觅回答,就直接散做漫天水雾,消失了。

      从半空中缓缓落下一个人来,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润玉,眼上缚了白绫,无知无觉。彦佑急忙要接下来,锦觅比他还急,直接飞起来一把抱住,生怕润玉又没了。

      说了送一场美梦就真的是一场美梦。等到他们把润玉放到床上,门窗无风自闭,锦觅和彦佑一转眼走在漫天迷雾里,润玉丢的不见踪影。天色微暗,水汽绵绵,林子静的虫鸣也低,一枝碧色软软的伸了过来,整条枝叶带着微光,轻轻拍了拍锦觅的脚踝。

      一路穿行过去,许多双好奇的眼睛亮了起来,沙沙作响的声音里仿佛藏进了无数低语。沐着月光走出一头小兽,踢踢踏踏走过来咬住锦觅的袖子往前面拖。水一般的光在林间流出一条路,直流进一泉活水,水里还浸着一条龙尾。

      龙尾的主人正在睡着,泉水中央的石头边趴着个人,似乎是在小憩,长长的头发散落在光洁的背上,垂入水中随着水波摇动。石头上坐着个周身雾气笼罩的白衣人,膝上放着一把古琴,指尖流转泄出妙语梵音。

      锦觅和彦佑的到来大概是惊扰了他们,白衣人抱着琴消失在水里,背对着他们的人扭过头来,眼中幽光冥冥,却是藏了片星河。

      “润玉!”自己的叫声有些突兀,锦觅忍不住闭了下气,而后缓缓吐出。彦佑拽住了激动的花神,有些防备的看着这个润玉,一切都太古怪了。

      那边的润玉游了过来,及到岸边就已经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衣。“你们也是来求神的吗?”

      什么情况?一脸迷茫的锦觅和彦佑相顾无言,头一回觉得没跟上剧本。看他们这神情,润玉立即笑着改了口,“是迷路了?下山的路就在那边,深林不见人。”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两人才发现,那边存着条青石小路,两边的树上系了红布条,看着喜庆不少。一阵清风拂面,润玉已经不见了,而他们也已经出了林子,到了山脚。他们就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往回看是雾气蒙蒙的山,青石小径一路蜿蜒到看不见的深处,那里住着他们纠缠甚深的人,往下看是人间烟火千家万户的红尘。

      有稀稀拉拉的人往这边走,大多是女眷,神色安详。有个慈祥的阿婆看他们回望,好看的姑娘裙角沾了一地的泥点,乐呵呵的笑了,粗软温厚的手掌递过一个桃子,“姑娘真有心嘞,这么早和相公来求愿呀?”

      锦觅紧张的涨红了脸,连忙摆手,急得都往后跳了一步,“阿婆可别乱说,他是……是我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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