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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慕容笑番外-下 ...

  •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镇南王府的那个下午,曾经如何影响过大夜的朝局。

      慕容岩再怎么努力,纪大娘子仍旧成了东宫里的纪良媛,第二年就给太子添了个儿子。

      自那之后,原先温润如玉,默默无闻的二皇子,渐渐地不那么温润,也不那么默默无闻了。我偶尔进宫几次,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明显的戾气,如同一把有形的利刃,随时都能够把人割伤。

      慕容岩已经是成年开府的正经王爷,帮着皇帝办差,每每都能够赢得朝野赞誉,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两,竟有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势。

      皇后舅母渐渐地坐不住了,她召我进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然后她的那些忧虑,都会通过我的笔,传到我爹娘的手中,以此来试探他们的态度。

      而这些隐忧,全都在我的婚事上爆发出来。

      皇帝舅舅有意扶持慕容岩,以制衡皇后太子之势。而慕容岩母族不显,就只能够通过妻族来弥补。

      很不幸,我就很符合皇帝舅舅的标准。皇帝舅舅想要把我过继回纪家,然后许配给慕容岩。

      当慕容岩平静冷漠地跪下谢恩的时候,我一抬眼,清楚地看到林夫人眼中那扭曲而恶毒的笑意。

      她高兴个毛线啊?高兴我捡了她女儿不要的?我不是很能明白这有啥可高兴。

      这下子皇帝舅舅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不仅我的两对爹娘不同意,连纪霖叔叔和我那个便宜爹都进宫和皇帝舅舅吵了好几架。

      可惜谁也不能够动摇一颗冷酷的天子之心。

      后来的事情很是混乱。

      在我和慕容岩赐婚圣旨发出的前一天晚上,皇帝驾崩,太子殿下灵前继位,端密太后摄政。一时之间,朝中六部九卿,尽是千密族人。

      而纪南,也终于得偿所愿,从纪良媛变成了纪贵妃。林氏亦如愿以偿,重新成为了镇南王妃,镇南王府之中无人敢试其锋芒。

      这一把,林夫人算是赌赢了。

      慕容岩就比较惨,因为和敬宗慕容磊争位失败,姚贵太妃被端密太后打入冷宫,砍掉她的四肢,泡在酒缸里。姚贵太妃生不如死,咒骂了端密太后三个月,方才痛苦死去。

      同日,慕容岩率兵杀进宫城,敬宗和顾皇后殉难,端密太后不知所踪,慕容岩六个兄弟,兵乱之中一个也没有活下来。而敬宗皇帝的所有子嗣里,除了纪贵妃所生的慕容无求,其余的孩子都“病故”了。

      皇宫之中血流漂杵,尸骨如山。而在这累累白骨之上,慕容岩却下旨,立敬宗贵妃纪氏为皇后,慕容无求为太子。

      林氏以皇后母之故,再进正一品嘉国夫人。

      慕容岩还真是无耻得坦荡荡的啊。

      那一阵子,林氏在上京之中风光无限,似乎要把几十年的郁气一朝出尽,得意得骨头都没二两重。

      南华院之中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林氏一改往日的柔弱瑟缩之态,周围围着一圈奉承她的贵妇,自己在其中款款而笑,倒也像个主母样子。

      彼时,她正得意地坐在白虎堂中,言笑晏晏地和镇南王商议,想要让我进宫给慕容岩做贵妃,“我自然知道纪家的女儿金贵,公主生的女儿更是跟个金凤凰似的,不过这一朝贵妃,也不算辱没她了。她娘都能够做妾室,她不能么?她进了宫,南儿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到底都是自家姐妹,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话。不过,她到底是庶出,总不能让个小妇养的做皇后,不成个体统。”

      已经许久没有人提起过我娘和镇南王的过去。

      我微微抬眸,看到林氏满脸的刻薄和恶毒,完全不复平日里柔弱纯良的样子。

      成亲以来一直都对林氏呵护有加的镇南王直接上前给了她一个耳光,林夫人经受不住,软倒在地,笑得分外尖锐和扭曲,“这你就心疼了?你心疼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艳阳就是个给人当小妇的!她的女儿也只配给人当小妇!”

      镇南王对她恶毒刻薄的话恍若未闻,径自打水洗手,“嗯,要这么说,你娘就是个娼妓,合该把你送回勾栏瓦舍里去接客才对。”

      林氏怨恨地盯着镇南王,她生平最恨人提起她的出身。她这一辈子,那么努力地往上爬,就是想摆脱这卑贱的身份,如今,她终于做到了,她的女儿是皇后,她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在仆固萱和赵瑜那两个贱人手下讨生活,也不用迎合纪霆梦中偶尔的呓语,她的南儿是皇后,全大夜最尊贵的女人,是她永远的倚仗。

      林氏捂着脸冷笑,“你今天就是把我打死在这里,这个小妇养的也只能够去给人做小妇。你救不了她,艳阳也救不了。”

      这可真是悖论啊。

      之前林氏被各方势力联合打压,赚足了大家的同情心,一天到晚觉得看不起她的人都是一群迂腐之辈,因为门第之别和嫡庶之分就作贱人。不仅口口声声地要大家理解他们那超越门阀的伟大的真爱,还觉得老镇南王不应该因为她不是嫡出,就剥夺她的王妃名分,阻碍她和镇南王爷在一起。

      可是等到她自己成了王妃,成了国夫人,成了皇后母,又满口的嫡庶尊卑,高贵低贱,一口一个什么“小妇养的”,什么“体统规矩”,口口声声地要人家按着尊卑体统敬着她。

      要真是按照尊卑体统,她连给镇南王和其他两位王妃提鞋都不配。

      林夫人,您能先统一一下自己的思想么?这门阀之见,尊卑之序,嫡庶之别,您到底是认同还是不认同,是遵守还是不遵守?

      你要往上爬的时候就鼓励超越门阀的真爱,等你爬上去了,就觉得嫡庶尊卑不可跨越。这么双标的么?

      大概对于林氏这样经历的人来说,压根就没有什么体统规矩原则,唯一剩下的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八个字了。

      我其实挺理解她的怨气,被压制了近二十年,一朝翻身,得志猖狂很正常。不过这并不妨碍我走上去照着她的脸踹了一脚。

      镇南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林夫人的消息太滞后了,说不连镇南王爷也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今日朝会,慕容岩被自己的心腹反水,当殿遇刺,端密太后趁机反攻宫城,将慕容岩和慕容无求父子削首示众。慕容岩的部下看到他的人头,当下作鸟兽散,被端密太后各个击破。

      端密太后控制了宫城,为京中稳定计,秘而不宣,悄悄派人接手京幾三卫,清除慕容岩党羽。

      我爹爹娘亲也是听说了林氏的招数,怕我着急,才给我递了这个消息。他们让我不要慌,也不要怕,要好好保护我自己,外面的事情都有他们担着。只要他们在一天,就谁也不能够这么作贱我。

      想到这里,我就放心地又踹了林氏一脚,让你欺负我。

      镇南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镇南王爷还是很够意思的,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一群女人之间和稀泥,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的态度还比较坚决。不仅当天给宫中上表,拒绝了这件事情,还又把林氏给禁足了起来。

      这折子当然是被留中了。

      等到镇南王府得知宫中消息,大局已定,镇南王便是再疼爱纪南,亦无力回天,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端密太后的使者架住了林氏,从她身上硬生生地剥下王妃的凤冠翟衣,如同撕扯着林氏的第二层肌肤。

      彼时府中姬妾都在围观,林氏哭得声嘶力竭,紧紧地抱着自己怀中的凤冠,奋力拉着自己的青袆翟衣,口中哭喊着,“放肆!我是王妃!是皇后母!放肆!你们都放肆!”

      慎刑司的嬷嬷哪里在乎这点阵仗,当着府中众人的面,硬是扯出了林氏怀里的凤冠,林氏哭叫着揪住冠上的凤尾,丝毫不顾及自己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掌。

      纪南带着几个侍女回护自己的亲娘,不停地推搡宫中派来的侍卫和使者,却被几个侍卫架住了,在他们的手里不住地挣扎,面色煞白,肝胆欲裂,“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快放开我娘!放开她!你们会遭报应的!”

      端密太后没有杀纪南,命人在她面上黥刺了“淫”字,便将她放出了宫,很显然这并不是因为仁慈。

      不用问也知道,她想要纪南亲眼看着纪南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是如何因为她而受尽折辱,被千万人唾骂鄙视。对于纪南这样从小立志要为自己的母亲增光添彩的人来说,这样的场面,比任何责罚都要痛苦。

      这种折辱每天都会有,直到纪南被逼疯,或者林氏受辱自尽。

      那一位紫眸的千密女官不住地冷笑,“这不是那位人尽可夫的皇后娘娘么?您放心好了,就算是遭报应,老天爷也先惩罚这种背叛夫主的贱人。先帝对你哪里不好,你给他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还要串通逆王置他于死地!你午夜梦回,就没有梦见过那些被逆王杀死的无辜之人,向你追魂索命么?”

      纪南似是一下子被刺中心中隐痛,连挣扎也忘了,若不是被侍卫挟制着,一下子就要软倒在地。当下双目含泪,不住地喃喃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做那些事情……我没有……”

      事已至此,是没有人愿意再听她辩解的,连那女官也不再看她,只淡淡吩咐,“扒下林氏的翟衣,以后只准她穿粗布,让她们母女去给逆王和隐太子守陵吧。”

      林氏就这么被扒了外衫,只着里衣扔在诸人跟前,南华院中的女子哭声格外地凄厉尖锐,听得人遍体生寒。

      我兴意阑珊地转身,这个画面并不能够让我开心一点,我虽不打算求情,也觉得没甚好得意。

      我的思绪飘回三年前,我刚入镇南王府之时,偷偷潜入南华院的那个午后。

      那个时候,纪南还是那样的天真单纯,和慕容岩最后一次见面,看着爱人眼中的悲伤和哀求,被刺得心痛不已。她幽灵似的飘回南华院,并不知我悄悄尾随在她身后。

      那时候的她,大概想要去找自己的母亲,做最后的一次努力。

      我只听得她对着母亲的侍女小心地试探道,“倩姨,其实,不做王妃,不封郡主,也没有什么啊。我们可以自己另立一府,母亲若是担心没有儿子依靠,我也可以招赘。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难道不好么?”

      林氏在里间大约是听到了,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个叫做“倩姨”的女人忧伤地叹了口气,“大娘子,你娘亲她一生不易,在这府里熬油似的煎熬了近二十年才护得你平安长大。这辈子,你是她唯一的依靠,你要好自为之。”

      纪南死死地咬着唇,不错眼地望着屏风,似乎是希望母亲能够从屏风后走出来,打断倩姨的话。她知道,她们在外间说的每一句话,母亲都能够听得到。

      手上的茶慢慢地凉了,林氏始终都没有一句回应,我隐在屋檐下,清楚地看到纪南眼里的希冀,一点一点地消失。

      良久,她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中已经不见了刚才的小儿女娇态,清醒而克制,“我知道了,我不会让母亲失望的,从来都不会。”

      倩姨爱怜地抚了抚纪南的鬓角,“大娘子,你是个好孩子,将来,在东宫里会有好日子的。”

      我沉默地叹息,悄悄离去。

      这些年来,我常常在想,如果当时林氏给了纪南的一点点的支持,给她灌输的不是“娘亲过得太不容易了,只有你这么一个希望”,而是可以很坚定地告诉她,“娘亲很坚强,很幸福,不需要你来保护,你可以去做你自己”,那么今天的大夜朝局,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我不否认林氏过得艰难,也不否认这份母爱的伟大,但显而易见的是,纪南很难从这样子的环境里,学会怎么样去好好爱一个人。

      爹爹娘亲亲自来接我回家,我埋首在娘亲怀里,看着凤轿外骑在马上英武刚毅的爹爹,想到早上的念头,不由得问了出来,“娘,好像我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

      娘亲爱怜地拧了拧我的小鼻子,“你能为我做什么啊,我有你爹就够了。”

      我抬眸看着娘亲数十年如一日的美艳面庞,心中暖流阵阵,说出来的话却很欠打,“您可真不害臊。”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大概在,下周六。
    大大最近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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