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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折枝美人灯6 ...

  •   相离
      战火没有打击到顾家,反而将商业催生出一种扭曲病态的繁荣。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千灯镇顾氏的生意越做越大,几年时间,已经成了江南顾家。灯笼坊也不再是顾家的支柱产业,更多的成为一种表示“不忘祖德”的象征。
      民国十七年的春风吹绿江南岸,□□发出第二次北伐的总攻令,作为大后方的南部,富商巨贾们与军政要员过从甚密,买办战争财大发特发。
      大城市里的读过书的女孩儿们纷纷走上街头参与经济和政治,优雅的旗袍边缘流露出青春洋溢的胳膊腿儿,鲜嫩的犹如水塘里新挖的藕。
      而在中国更加广袤的乡村,在无数个深宅大院里,那里的女人却还穿着宽大的裙褂,紧身背心约束下的身体单薄纤瘦,几乎让人分不出前后面。她们像一缕诗魂一样飘荡在垂花游廊下、病柳枯荷边,蚌壳形的发髻紧贴头皮,油光锃亮的头发几乎能反射镜面的微光。
      杏帘院里的青云也是这样的打扮,刻意画的寡淡的眉毛和浅粉的薄唇之间是一双总是燃烧着炬火的杏眼。这让她从缥缈的诗魂中走了出来,多了许多属于人间的活气。
      “娘!娘!你看我画的大蝴蝶好不好看!”肉敦敦圆滚滚的晓晨小炮弹一般冲进青云怀里,手里挥舞着画纸往她脸上戳。
      青云稳住被小炮弹撞得晃动不止的秋千,一把捏在晓晨肥嘟嘟的小肉脸上。
      “说了多少次!我是谁?”
      “婶……娘……”晓晨不满道,“可是哥哥姐姐都有娘!就我没有!”
      “你也有娘,她很爱很爱你,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青云尝试给晓晨解释死亡,最终也只能这样含糊了事,也许等以后她再长大些解释也不迟。
      五岁的晓晨大约是整个顾府唯一真正开心的人,她不需要像十岁的大姐儿一样被母亲定在身边绣花学规矩,也不需要像十二岁已经有了大名正式上学的哥哥天天起早贪黑上私塾。
      母亲一般的青云天天带着她满府疯玩儿,撸榆钱、摘槐花、打杏子、摸莲蓬。累了就窝在青云香暖的怀抱里甜甜睡去,耳畔是轻柔的摇篮曲或是青云低沉读诗的声音。耳濡目染,她现在都会背好多、好多诗了!
      而修齐几乎就是她的父亲,或者说他对自己的亲女儿也没有对晓晨那样的无微不至。
      他早出晚归,不管多忙,只要人在本地,就一定陪着晓晨吃早饭和晚饭。晓晨五年来积累的各种玩具、礼物、衣裳,多到要专门收拾出两间屋子来放。他甚至早在晓晨三岁的时候就开始为她准备嫁妆。出门看到什么有趣又精贵的玩意儿就买回来添加进嫁妆单子里。
      如果说面对晓晨的各种撒娇耍赖,青云还算能勉强维持一定的原则,修齐则是别说原则,脸面都可以不要。
      “爹爹!”上一秒还在青云怀里扭糖似的腻歪,下一秒就眼睛一亮抛弃香香的“娘亲”,奔向“父亲”的怀抱!
      “哎呦!”修齐熟练的接住晓晨并且抱着她在空中转了两圈,小姑娘簇新的洋装裙摆下一双雪白的袜子和黑色圆头小皮鞋让她看起来像是童话里飞翔的公主。
      一张小嘴“咯咯”的笑个不停,午睡后才梳齐的两个马尾辫再次一上一下歪七扭八起来。
      “让爹爹掂一掂看看重了没有。我们的小星星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修齐眉开眼笑,眼角这两年新添的皱纹里都是笑意。和青云不同,修齐从不要求晓晨改口,甚至纵容着这个实际上父母双亡的孩子由着心意称呼。
      她管青云叫“娘”,修齐叫“爹”,穆氏叫“夫人”,一直不愿意见她的顾老太太“那边的老奶奶”。
      只要修齐在场,晓晨的腿就成了摆设,父女两个总是额头对着额头的说着一些自己的悄悄话,两双相似的眼睛贼兮兮的围着青云打转,露出狡黠的目光。
      就像现在这样。
      青云眯起眼,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又在想法子整她。每当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第二天起床自己的脸上、被子里总会多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父女俩的恶趣味如出一辙,从晓晨能完整流利的表达意思时开始,这样的游戏他们乐此不疲的玩了两三年。
      “说吧。”青云扶着石桌桌沿端正坐好,“又在背着我憋什么坏呢?要是我明天又发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在我床上……晓晨,你的奶糖罐就要和你说再见了!”
      “我才不怕呢!爹爹会给我买回来的!”小丫头顶着鸡窝头趾高气扬,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哪有什么坏心?过两天惊蛰是你生日,我们正打算给你过生日呢!”修齐解释道。
      “二十七岁。不零不整的,有什么好过的?”青云一手托腮,露出手腕上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显得意兴阑珊。
      “七年了。怎么能不好好庆祝一下?往后还有许多的七年要过的。”
      青云一愣,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事实上自从两年前蒋父过世后她就不太关心时光的流逝。
      时间对她来说成了晓晨一点点变短的袖子和修齐鬓边零星的白发。成了这世界昏黄的底色,把一切万事万物笼罩在永久的黄昏里。又像旧照片的背景,明明存在却又显得模糊不堪。
      “那就我们仨一起吃个饭,再出门看看灯、看看夜景好了。”
      “不要!我和爹爹有别的安排!娘,你要乖乖听话!”小姑娘挥舞着拳头力争。
      青云走上前掰开她紧握的拳头,用手帕一下下的擦拭她手心的汗渍。
      “好!阿娘一切听我们小星星的安排!”
      于是两天后的傍晚。三人早早吃了晚饭便出了门去。修齐抱着晓晨一路上穿街过巷,惊蛰大小算个节气又恰逢农历二月十五,镇里起了庙会,大大小小的摊子摆满了街市。
      路过一个叫唤着卖蛇虫鼠蚁蟑螂药的小摊,晓晨看上了街对面卖的面人,抱着修齐的脖子一连串的央求。
      能拒绝晓晨的就不是修齐了。
      三人于是往小摊前一站就是半个多钟头,等店家照着三人的样子捏面人,难得的是面人师父竟把三人捏到了一块儿,而不是捏了三个独立的人偶!
      一左一右一对男女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夹在中间,像是一家子似的。
      晓晨拿着面人爱不释手,这股宠爱破天荒的维持了整整一个钟头才被花花绿绿的皮影所取代,于是修齐又买下了皮影戏班子的全套皮影。
      失宠的面人被青云收了起来,直到修齐在晓晨耳边窃窃私语了什么,小姑娘才恋恋不舍的同意被修齐抱着离开街市。
      青云以为这就要打道回府,却被修齐带到渡口,登上了早就停在那里的乌篷船。
      船舱里的摆设简单干净,小茶几上备着些盐水花生、凉拌耳丝、红油豆腐皮儿和一壶正温着的黄粱酒。
      让船夫先行回家,青云和晓晨坐进船舱,修齐亲自摇橹划船。
      乌篷船荡荡悠悠,不紧不慢的随着流年河的水波渐行渐远,最终停在千灯镇边缘。
      人声的喧嚣远去,这里只剩稀稀疏疏的渔火和漫天繁星。
      银盆似的月亮挂在中天,如水的清辉洒向人间,水银泻地般给月下的男女披上一层微光。
      “没想到你居然会划船?”青云惊讶道。
      “小时候偷家里的船偷跑出来听社戏,我负责划船,阿远负责望风,老三负责被发现后背黑锅。”
      “噗嗤!”青云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我以为一般都是最大的孩子背黑锅。”
      “敏行最小又早产体弱,他背黑锅,爹和娘都不敢打他。要是换了我跟阿远,大约会打断藤条。”
      “啊!好想看看修齐小时候的样子,你十七岁之前和现在,一定很不一样!”青云望着眼前屈膝坐在船头的男人的侧脸,不由一阵神往。她用目光描绘着修齐略显硬朗的轮廓,想象着这张脸二十年前的样子。
      修齐其实长得很英气,下颌骨的轮廓甚至有些锐利。这样的人性格却意外的温和沉静,对比起来其实修齐回忆里那个顽皮跳脱的形象才更符合这张脸。
      “人人都夸我年少有为,商界英才。偏你想看我小时候不着调的样子。”
      修齐说着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怀表,“时间到了,你出来。”
      青云回头看了眼此时呈投降式睡姿呼呼大睡的晓晨,给她掖了掖身上的薄毯,而后伸手拉住修齐伸过来的手臂,借着他的力来到船头站定。
      “出来做什么?看星星呀?”
      话音刚落,下一秒,无数的烟火从千灯镇各处飞起,万紫千红的铺满眼帘。在这个位置,既不会被放烟花的声音吵到,又能把满镇烟花尽皆收入眼中。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烟火与星辰与明月与江水共同组成了一副环绕上下左右各个方位的夜景图卷。青云仿佛误入了景观球里的童话世界,上帝之手摇动了这个美丽的水晶球,于是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围绕她、围绕着这个小小的乌篷船旋转起来。
      “醉里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青云喃喃自语,而后转头对着修齐一字一顿、认真的说:“谢谢,很美。”
      “足够美吗?能让你的心安定多久?”
      青云粲然一笑,双手压在心口的位置,“很久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折枝美人灯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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