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解缘者》橘子x柚子

2、钢琴家与漫画家

　　“喂，您好！请问是柳音先生吗？”
　　“对，哪位？”很年轻很平淡的男音。
　　“这里是市二医院。您母亲现在情况紧急，在ICU抢救中，请您尽快赶来！”
　　对面的人明显愣住了，停顿了好几秒，才回复知道了，随即挂了电话。
　　刚来实习的护士刘悠悠挂了电话，继续手头工作。刚把病人资料整理好，想去倒杯咖啡小歇一下，刘悠悠就被人叫住了。对方是个年轻的男子，高挑的身材，端正的五官加上白皙的皮肤，活脱脱的小鲜肉，让刘悠悠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刘悠悠说话的语调较平时温柔了好几倍。
　　“我妈......唔，薛佳女士现在在哪里？”
　　“啊？你就是刚刚电话了的......”刘悠悠低下头看了下手表，距离刚刚打电话的时间不过过了十几分钟。
　　“薛佳女士现在在哪？”声调明显高了几度。
　　“三楼ICU第二手术室，现在手术还没......”没等她把话说完，柳音转头就走了。
　　“长得帅脾气不好也不行呀！”刘悠悠默默地在他背后抱怨。
　　“怎么会突然间就......可恶啊！”柳音一边大步向手术室走去，一边忍不住怨道。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又突然间慢了下来，迷茫地望着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三楼的手术区此刻冷情得很，鸦雀无声，只有疑似仪器运作的声音，空气中充斥着消毒药水的气味，刺鼻难闻。绵长的走廊，多处转角，像迷宫一样没有出路，也没有尽头，越往前走，气温越低，柳音觉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管怎么用手摩擦，都无法停止颤抖。双脚不听使唤，拼命阻止自己向前。柳音停了下来，无神地望着前方。
　　“她......没事的吧？不会这么轻易死的吧？”
　　在柳音的印象中，母亲薛佳是超能力战士。她可以自己换下大桶瓶装水，大气不带喘一下，可以十分钟从公司跑到幼儿园接他回家，尽管公司和幼儿园隔了两条街，可以背着睡着的他走过一条条喧闹的街，再轻轻地将他放在睡床上盖好棉被。她不止体能好，工作能力也强。不到三十五岁时就做到了公司副总的位置上。她可以一边做饭一边有条不紊地跟人家讲电话处理公事，饭菜也从来没有烧焦过。她也可以三个月飞十个城市，在他生日前完成所有工作给他庆生。她从不缺席需要出席的所有活动，学校的家长会，运动会，钢琴教室的表演会，亲子活动等等，就连当家庭主妇的家长都没有她那么勤快地出席，这让别的同学都羡慕不已，“柳音，你妈妈好好哦！”这句话是他听得最多的称赞。
　　他一边享受着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一边又觉得愧对母亲，只有他知道，超能母亲的艰辛。没有父亲的单亲家庭，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完整的。为了不让柳音被其他孩子歧视，在物质上母亲一直给他提供最好的。住昂贵的公寓，穿贵价的衣服，买高端的玩具，请市里最有名的老师教他钢琴。为了给他提供这些物质，母亲常常工作到深夜，加班出差都是常事，曾经也试过一个星期每天只睡两小时，提前完成工作任务，就为了带柳音去外地旅游。过度使用身体会带来后遗症，长期折磨母亲的胃病和现在加急的病情就是最好的证明。
　　母亲为柳音提供的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唯独还是没有父亲。柳音知道母亲一直深爱着父亲，此生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父亲柳源在柳音没出生前就因车祸去世了，柳音从没真正见过他。好在他是当地一位有名的钢琴师，经常上台表演，因此留有很多相关的录像。透过录像看到的父亲，是一位谦谦君子，高大英俊，修长的手指总是浮跃在琴键上，深情地演奏着每一首乐曲。弹钢琴时的父亲，是那样专注而有魅力，难怪母亲对他赋以深情。
　　父亲去世的消息，是在母亲怀胎九月时传达的，那对即将临产的母亲是个多么沉重的打击。可母亲没有任何过激表现，还是跟往常一样专心养胎，直至柳音诞生前，她都不曾哭过。柳音出生后，母亲更是坚强，从没有在孩子面前掉过一滴眼泪，成为孩子心中的女强人，好妈妈。看到母亲为了自己拼命努力的样子，柳音曾经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即使自己再辛苦，也要守护好自己的至亲。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柳音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刚走到手术室门口，原本鲜红的标牌灯暗了下来，柳音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几个医护人员，都是一脸的疲倦。走在最后的小护士发现了站在旁边的柳音。
　　“请问......是薛佳女士的亲人吗？”
　　“我是她儿子。”很微弱无力的声音。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薛佳女士已经......”
　　小护士一脸遗憾地看着柳音，同情的神情像利箭一般刺向柳音，柳音觉得早上吃的热腾腾的皮蛋粥在胃里翻腾，很想吐，想把难受的感觉吐掉，他转身跑向卫生间。
　　“呕......”吐出来的只有痰，胃里反倒更加难受，浑身难受。头很痛，太阳穴的位置一直在跳动。心很痛，有东西卡在那里阻止血液流动。很难受，浑身难受。
　　柳音抬起头来，发现镜子里的人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了。发红的眼眶，止不住的眼泪，扭曲的嘴脸，颤抖的嘴唇，丑死了。
　　办完相关的手续，柳音走出了医院大楼。原本澄亮的天空已经落下帷幕，充满希望的阳光已经被黑幕遮挡，只剩零零散散的几颗星在各自的天空泛着微弱的光芒，随时都会消逝的样子。今天是残月。也许明天太阳依旧会高照，只是它再也照不进柳音的心。
　　柳音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自从三年前和母亲闹掰后，柳音就选择了住校，而且在车站旁租了这间小房子作为他的画室，平时放假的时候都会呆在这里作画。面积仅有十余平方，地板上乱糟糟地摆满了各种画笔、颜料，揉捏成一团的废纸塞满了垃圾箱。
　　满地的画具，还是像之前那样静静地躺在地上，只是换了副面孔，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洋溢，它们正无情地嘲笑着自己。
　　“不自量力的家伙，抛弃钢琴家的天赋，选择当什么漫画家，哈哈哈。”
　　“以为得了个什么破奖就很了不起。”
　　“嘻嘻，现在好了，连妈妈都给他画没了。”
　　别说了，别说了，柳音拼命按压住耳朵，脑海里的讥讽声还是不绝如缕。
　　“别说了！”柳音大喊着，愤怒地将地上的画具扔向墙壁，原本洁白的墙瞬间被五颜六色的颜料沾染，变得不堪入目。心中唯一的圣岛沉没了。

　　“诶诶，那个女生又来了。”
　　顺着死党徐泽看着的方向，柳音看见了幽竹。宽大的衣服遮挡着娇小的身躯，一头亮泽的黑长发自然地垂在肩上，白皙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衣服角，微微颤抖。看着挺可爱的女孩子，除去她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她对你有意思吧，嗯？”徐泽用手肘碰碰柳音。
　　“别开玩笑了，她是我的远方亲戚。”
　　“哈？你亲戚？干嘛偷偷跟着你？看她跟了你两天，还以为是你的小粉丝呢？毕竟你以前那么受欢迎是......吧？”徐泽越说越小声。柳音之前还在弹琴时参加过不少比赛，凭借帅气的外表和过硬的琴技赢得了不少女生的芳心，就算后来不再弹琴了还是有不少粉丝时常给他送礼物，但柳音不喜欢提起这些事，也从不收任何礼物。徐泽发现他的眉毛微皱，心虚地想转移注意力，便向幽竹招起了手。
　　“欸，小妹妹，过来呀！”
　　“你干嘛！”柳音很生气地打下了徐泽摇动的手。
　　“怎......怎么了？”干嘛那么生气，徐泽不明所以。
　　“她自称是我亲戚，谁知道是不是，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个亲戚。”
　　当年，母亲与父亲相恋时还都只是大学生，柳音的外公外婆嫌弃父亲柳源是个孤儿，又是个穷学生，不同意他两在一起。母亲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决然选择嫁给柳源，陪他去外面闯荡，跟家里人断了联系。即使后来柳源成为了一流的钢琴家，希望回去得到女方家的认可，母亲不知道是还在为当年的事生父母的气，还是出于弃双亲于不顾的羞愧迟迟不肯回去，一直没跟家里联系。所以直至今日，柳音都不曾见过母亲那边的亲人。
　　“突然冒出来说是我妈那边的远方亲戚，还说有重要的东西要给我，但是要我带她去我妈家，谁知道她想干嘛？”
　　“不是吧，那么可爱的女孩应该不是坏人吧！”
　　“女人心，海底针。小心为妙。”说完转身就走，不顾幽竹的视线。
　　徐泽看着幽竹，只见她着急地往这边探身，伸手想叫住柳音，又突然看着身旁，嘴里嚷嚷着什么，好像在跟别人说话。明明那里没人呀？徐泽感觉手上起了疙瘩，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幽竹感受到了他传来的异样的眼光，讪讪地走开了。

　　“不太妙啊，已经过了四天了。”幽竹望着天空叹道。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柳音他就是那样，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我对他教育过头了，导致他现在对陌生人十分警惕。你知道，我就他一个儿子，自己工作忙，也没人帮忙照顾，所以对这方面教育得很严。”
　　“没事没事，反正我本来就奇奇怪怪的，会被当成怪人也很正常。”
　　“怎么会呢，幽竹小姐明明这么可爱。”
　　幽竹不好意思地看着薛佳，这是第二个夸她可爱的人，至于第一个人，现在恐怕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呢吧。
　　薛佳已经将近五十了，但岁月好像不小心遗忘了她，丝毫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也许是保养得好，看起来很年轻，又很温柔大方，十足的名媛阔太，从外表上看一点都不像是能够撑起一家的女强人。
　　怎么温柔的人，为什么会跟柳音闹掰了，明明那么宝贝那个儿子？
　　幽竹很想问清楚原因，但是过分八卦人家私事好像不太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二天，幽竹下定决心一定要带柳音回他曾经的家，就算用强硬的手段也一定要把他带过去，已经没时间了，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刚来到柳音住的公寓，就看见他提着两大袋垃圾出来。鼓鼓的两大袋，是多久没扔垃圾了？
　　柳音向楼梯间的垃圾点走去，被站着那里紧紧盯着他的幽竹下了一跳，手里的垃圾掉在了地上，一大堆损坏的画具掉了出来。
　　“哇！你神经呀！一声不吭地站这里吓人！”
　　幽竹看着地上的画具，一个个的被摧残得不像样。
　　柳音蹲下来捡起垃圾，幽竹也赶紧帮忙。
　　“这不是你最宝贝的画具吗？为什么要扔掉？”一直默默跟着幽竹的薛佳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幽竹知道柳音听不到薛佳的话，便帮她传话，她已经习惯当传声筒了。
　　“你怎么会知道......”
　　“欸？”幽竹心虚地望向旁边。“我......听你母亲说过，你很喜欢画画，为了画画不惜放弃钢琴......”
　　“你知道什么！”柳音突然大叫起来。“她根本就不懂我！”
　　柳音痛苦地扶着额头。“我讨厌钢琴！”
　　幽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少年，痛苦和愤怒已经扭曲了他姣好的面容，再也看不出当年在台上所展示的活力与热情。
　　柳音已经冷静下来了，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的模样。他站起身来，将手上的袋子扔进垃圾箱，转身就要走回公寓。
　　“既然选择了画画，那现在又为何把画具都丢了？”
　　柳音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加快脚步走了。
　　“我是不是又搞砸了？”
　　薛佳苦笑着摇摇头，看着柳音离开的背影。曾经的小小少年，到如今已经是翩翩男儿了。
　　薛佳抬头望着天空，今天的天空很干净，清澈无云，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距离薛佳去世已经过了六天了，幽竹着急地坐在柳音公寓楼下的小板凳上等他下来，身旁的薛佳却跟没事人一样，一会逗逗狗，一会赏赏花，好生轻松。
　　“明明就快消失了。”幽竹小声嘀咕。
　　幽竹打开背包，拿出薛佳的委托书。委托书上只写了薛佳的姓名和死亡地点时间，以及委托任务：将一封信交给儿子柳音，就这么短短的两三行字。
　　所谓委托书，是在死亡后仍有心愿未了的幽灵通过某种特殊机构的申请，交由中介代之处理。这种中介，分阴阳两派，阴界人主要负责帮助幽灵寻找合适配对的阳界人，而阳界人负责了却幽灵的心愿，通常这种阳界人也被大家称作“解缘者”，一旦幽灵的遗愿达成，也就表明他与人间的一切断开的联系。幽竹就是解缘者之一。也有些怀有遗愿幽灵在死后好几天都没有上交申请，这时阴界人会主动将他的资料生成委托书交由解缘者，解缘者会带着委托书主动找上他们。不过，无论有没有上交委托书，无论遗愿有没有达成，幽灵在人世间只能徘徊七天，时间一到，他们就必须离开，所以解缘者必须尽可能在他们死亡后的一星期内帮他们完成遗愿。
　　“没时间了。”幽竹叹了口气。“难不成这次真的完成不了？”虽然完成不了任务对解缘者本身不会有任何损害，可对幽灵来说有多么遗憾，幽竹不用想都清楚。

　　“喂！”
　　幽竹正低头思考着，突然被人吓一跳，抬头看清来者，原来是柳音。他的黑眼圈很严重，一大片暗青色，让他看起来略显沧桑。
　　“怎......怎么了？”
　　“走吧。”柳音淡淡地说。
　　“去哪？”幽竹还没搞清状况。
　　“不是说有东西给我吗？现在就去我妈家。”
　　柳音怎么突然转性了，幽竹想不明白。
　　柳音径直地往前走，幽竹赶紧跟上去，两人保持着一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
　　“你跟我，算是什么关系？”柳音突然开口，却没有回头。
　　“哈？”幽竹突然明白他应该是在问他们的亲戚关系。
　　“算起来应该是表兄妹。”那是薛佳给她编的借口。
　　“你跟我妈很熟吗？她不是不跟家里人联系的吗？我之前都没听她说过？”
　　“那，那个，我是前两年才跟她联系上的，因为我爸，在前两年去世了，之后才开始联系的。”幽竹的应变能力很强，但有事她也确实没说谎。
　　“她是怎么跟你说的，我的事。”
　　据幽竹了解到的情况，柳音在三年前突然放弃钢琴，在高中时学习绘画，最后以美术生的身份进入大学，现在是美术大学的大一生。至于他为何放弃钢琴，薛佳说‘柳音在一次比赛后突然说要放弃钢琴，我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后来又买了一堆美术用品开始学画画，我在想是不是他频繁参加比赛让他感到厌倦了，本想着过段时间会好的，想不到他是认真的，从那之后再也没有碰过钢琴。但是那孩子都练了那么久的琴了，又那么有天赋，放弃了不是很可惜吗？我不想他以后后悔，所以才一直劝他继续练琴。’也许这就是他们母子闹掰的导火线吧。幽竹推测。
　　“她说，你这样放弃了自己的天赋和那么长时间的努力，很可惜。”
　　“是吗？”柳音这次很平静。“我说过我讨厌钢琴吧？”
　　“讨厌的话，怎么会坚持那么久？”
　　“也许，一开始是喜欢的吧。小时候看到我爸的视频，在台上表演的他是那么的帅气，我也想着要成为那样的人，就跟我妈说我也想弹钢琴，她很开心，给我挑了最好的钢琴，找了最有名的老师，我也很来劲，不断地练习，不断地表演，不断地比赛，直至三年前我也没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对。但是，在一次比赛结束后，有位记者来采访我。他问我：你真的喜欢钢琴吗？还是只是因为你父亲？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我都是跟着父亲的脚印走，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钢琴，还是只是为了模仿父亲？我发现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活成了父亲的样子，却未曾真正地活成自己。也许我不是讨厌钢琴，只是讨厌没有梦想的自己。为了寻找真正的自己，我放弃了钢琴。在那之后，我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开始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后来我遇到了漫画，漫画家成为了我的梦想，真正的梦想。”
　　“但是我妈不同意，她不希望我放弃钢琴。我们为了这件事争执了好几次，后来我一时生气就离家出走了，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她了，一周前，就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她被送进医院了。”
　　幽竹偷偷看了眼跟在两人身后的薛佳，她的步子很小，与两人逐渐拉开距离。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为了所谓的梦想抛弃了她，明明她很需要我，明明她身边只有我。就在我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出版社通知我，我参赛的作品获奖了，他们打算出版我的作品。作为漫画家的我开始被人认可了，我刚想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我希望她也能认同我，支持我。但是来不及了，她就那么走了。我想，到最后她都在恨我吧？恨我这个为了画画抛弃她不孝子。我......我再也没办法画画了，我不能在画下去了。”
　　“怎么会......”幽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薛佳。
　　薛佳大步地往前走，走到柳音跟前，将柳音所有痛苦的神情尽收眼底，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天底下哪有会恨自己孩子的母亲？”
　　柳音根本听不到她的话。
　　薛佳转而向幽竹说到：“只要让他看到那封信，他就会明白的。幽竹小姐，拜托你了。”
　　幽竹朝她点点头，拉着柳音继续前进。柳音看着幽竹拉着她的手，有时候觉得她和薛佳挺像的，都是那样的坚韧。明明被自己拒绝过那么多次，还是坚持每天来找他。在楼上看到她坐在板凳上着急的身影，柳音觉得相信她一次也可以吧。
　　柳音和幽竹终于到了薛佳的公寓门前。离家三年，想不到再次回来会是这样的光景，一切都跟三年前的一样，改变的只有曾经生活在那里的人。
　　按照薛佳的交代，幽竹在她房间里找到了那封信。薄薄的白色信封有些水渍，让这封信看起来有些破损。信封上用黑色签字笔写下的“给柳音”三个字，坚定而锋利。
　　幽竹将信递给柳音，柳音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信。
　　“亲爱的柳音，对不起。你说得对，也许我从没考虑过你的感受，一直以来我都将你当成了你爸爸的替代品。你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你真的很像他，看着你就像看着他一样，很多时候都让我觉得他好像还在我身边一样。为了让你像他一样弹钢琴，我故意让你看他在台上表演的视频，我知道你一定会想要模仿他，果不其然，你说你想要弹琴，我就立刻给你买钢琴请老师。一开始我只是想看看你弹琴的样子，是不是也会跟他很像，但是看到了你认真练琴的样子，我在想是不是能将你培养成像他一样的钢琴家，你有天赋，又肯努力。之后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很优秀哦，看到你的台上演奏的样子，真叫人感动呢。但是后来，你居然跟我说你不想弹琴了，你要放弃钢琴，我很生气，你不能放弃，你不应该放弃，这么优秀的你为什么要放弃呢？我们为了这件事争吵了很多次，你甚至离家出走了，我以为你迟早会想明白回来的，但是三年了，你还是没有回来。我终于按捺不住，今天偷偷去了你学校找你了，你应该不知道吧。透过美术室的窗口，看到正在认真作画的你，还是那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不止有精神，你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一时紧皱眉头认真画画，一时又跟身旁的伙伴说笑，那样的无忧无忧，真的很青春，很耀眼，让妈妈好生嫉妒呢。我在想，也许你是对的，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你有权利坚持自己的梦想。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妈妈困住了你。朝着自己相信的道路前进吧！妈妈以后会支持你的！”
　　落款处写着的日期是一周前，也就是薛佳被送进医院的前一天。这封寄不出去的信终于到了柳音手上，柳音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原来母亲已经认同了他。泪水滴在信纸上，让原本破损的信纸更加脆弱。薛佳向前抱住了柳音，尽管她知道自己根本碰不到他，还是将双手环绕在他身旁。
　　幽竹站在距离他们一米之外的地方，悄悄地抹着眼泪。

　　第七天，也就是薛佳要离开的那一天。幽竹带着柳佳前往她逝世的那家医院。冰冷的ICU手术室走廊，还是像之前一样让人不寒而栗，今天又有人站在门口，着急地等待着手术结束。柳音想起一周前的自己，难以压制的悲伤又涌上了心头。为了摆脱这种情绪，他拼命地摇晃着脑袋。
　　“没事吧？”
　　“没事。”柳音强装平静。
　　幽竹低头看看手表，将柳音拉到手术室旁的窗口前。
　　“在这里也可以。”只要在往生地点的十米内就可以。
　　“怎么了？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再等等。三，二，一。”随着幽竹的倒数结束，窗台前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妈......”柳音不敢相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薛佳正看着他，面带微笑。
　　“真的是你......”
　　幽竹稍微走开了点，站在了他们和在手术室前等待的人中间，挡住了那些人好奇看向这边的的视线。

　　三分钟后，柳音和幽竹离开了医院。分别前，柳音将一张纸递给了幽竹，上面写了他的联系方式。
　　“以后找我不用在楼下守着了，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吧，小表妹！”
　　“其实我不是......”
　　“我知道，我妈都跟我说了。谢谢你，幽竹。”
　　“你今后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继续画下去啦！我现在可是即将出道的漫画大师啦！记得以后一定要买我的漫画，知道吗？不然不认你这个妹妹哟！”柳音一脸坏笑地看着她。
　　“嗯，会买的。”
　　“说好了哟！”柳音笑了,还是当年的少年模样，白皙而修长的双手，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