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兽》一颗顽石

71、你看见星星了吗？

　　“要不你说几句好话，还回来给我当小弟？跟哥哥混风风光光的多好，你说你现在，在学校连那些窝囊废都不敢打，还把自己整得这么狼狈，丢不丢人啊？”
　　吴恪没说话，他疲惫极了，他宁愿真的被人结结实实揍一顿，也不想再费劲地跟他们周旋。但问题是，连俞他们有所顾忌，怕真伤到他惹麻烦，所以才要不瘟不火地耍人玩。
　　他身上的伤口早就抗议似的钝痛起来，但是他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被人按着都不挣扎，被人羞辱都不反抗，所以他只好咬着牙挣扎着，抬起那条伤腿向连俞踹过去。

　　结果自然是没踹到。

　　身后两个人猛力扯住他的衣服，校服衬衫质量感人，纽扣齐齐飞出去两颗，右肩上的伤口露了出来。
　　黑色的手术缝合线在皮肤上突兀地蜿蜒着，渗出了血，有些刺眼。

　　“呦！这么久了还没拆线呢？”
　　连俞走上前去，一把按在他肩头的伤口上，恶意地用了用力。“怪不得你今天这么菜，原来这伤恢复得这么慢啊？”
　　吴恪痛哼一声，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连俞却来了兴致，他兴奋地对蒋飞说：“飞哥，帮他拆线吧？”

　　蒋飞错愕了一秒钟，犹豫地看看钱港和张子鹏。钱港二话不说，一脚踹在吴恪的伤腿上。

　　他没站稳，后背重重撞在斜坡上，挣扎着想起来，却被几双手死死按住了。

　　钱港揪住他伤口上的线头时，他肉眼可见地慌了。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惶恐的神色，喘息声粗重起来。

　　“怕了啊？”连俞说。

　　他狠狠地瞪着连俞，没说话。

　　“怕了就说，哥不会难为你。”

　　“别恶心我了行吗？”

　　话音刚落，钱港用力一扯，伴随着一声惨叫，肩膀上绽开一道血淋淋的沟壑。

　　与此同时，川娃子火锅店的后厨乱作一团。
　　“诶呀！这小伙子！你这是干什么？”
　　“我们的盘子啊！我们的辣椒粉！”
　　“刀不能拿！刀不能拿！”

　　几分钟后，当钱港抓着吴恪的胳膊，要去扯第二个伤口的时候，斜坡上翻下一个人来，一脚蹬在他头顶上。

　　吴恪本来已经双眼紧闭等待下一轮撕心裂肺的疼痛，突然周遭一阵鸡飞狗跳，他睁开眼睛时，看见陈撄宁正往自己怀里扔一个袋子，他赶紧接住，见里面是一叠盘子。
　　陈撄宁手里拿瓶辣椒粉，一把一把扬在那些还没回过神来的、表情错愕的脸上，那些人纷纷捂着眼睛哼唧起来。剩下几个回过味儿来，一齐向他扑过来，有人抬脚踢翻了他手里的瓶子。
　　陈撄宁一弯腰，抄起两个盘子，分别碎在两个人的头上，两道血立刻淌了下来。
　　连俞揉着火烧火燎的眼睛，大声咆哮，“给我弄死他！”
　　但是没人响应他，因为眼睛没坏的都能看见，此刻陈撄宁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来，一副大开杀戒的架势逼视着所有人。
　　吴恪恍恍惚惚地说：“别！把刀收起来……”
　　他话音还没落，蒋飞已经识趣地拽着连俞跑了，其他人也跟着做鸟兽散状，逃跑时还不忘找补几句狠话，你给我等着，老子早晚弄死你之类的。

　　陈撄宁提起吴恪怀里的袋子，把刀装进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有钱吗？”

　　“啊……有……你要多少？”

　　“一百。”

　　吴恪惊魂未定地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抽出两张红色的递给他，看着他向川娃子火锅店的方向走过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吴恪已经缓过神来，崩裂的伤口的疼痛也愈发鲜明。他用力掐着左肩，表情痛苦地站起来整好衣服。

　　“先离开这。”

　　“在这待会吧，我累，不想走……”

　　“你问问张小简吧，她可能报警了。”

　　“啊……”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机械性地拨了张小简的电话。

　　张小简果然正坐着警车赶过来，据说是怕打电话出警慢，就直接跑去派出所找警察了，但还是慢了一步。张小简只好跟警察叔叔撒娇卖萌地解释，并不是她报假警，而是犯罪分子跑得太快，警察叔叔也乐得打道回府。

　　“那你在这待着，我先回去了。”

　　“今天谢谢你啊……我没想到你还愿意帮我……别走行吗？陪我待会儿。”

　　“我作业还没写完。”

　　“就一会儿。”

　　陈撄宁没说话，他在荒坡上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吴恪笑了，在他旁边坐下。

　　“我肩膀上的线崩了。”

　　“疼吗？”

　　“疼死了。”

　　“活该。”

　　“啧，你这人……”

　　“去医院？”

　　“不着急，再待会儿。”

　　“你不是疼死了吗？”

　　“再待会儿。”

　　“疼死你算了。”

　　天已经暗了下来。此时那个矮矮的、缓缓的坡地，变得仿佛像夜空一样辽阔，难得的晴空无云，天幕中竟有几颗星星，虽然暗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在努力发着光。

　　“你看见星星了吗？平州的夜空居然有星星。”

　　“没看见。”

　　“怎么会没看见呢？在那，你看，有三颗。”

　　“……”

　　“看见没有？”

　　“没看见。”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平州怎么会有星星呢？”

　　吴恪扭头望着对方的脸，突然发现，他嘴唇周围有淡淡的、好看的青色，是胡茬被镇压回毛孔里留下的颜色。他不禁心头悸动了一秒钟。
　　“那个礼物，你没扔？”

　　“什么？”

　　“生日礼物。”

　　“扔了。”

　　吴恪迅速抬手碰了碰他的下巴，然后迅速地收了回来。

　　“那这是怎么回事？”

　　陈撄宁白了他一眼说：“没扔。”

　　“那你那天……我明明看到你扔进垃圾箱了？”

　　“扔给你看的。”

　　“哇！你这人……太坏了吧，害得我失眠了半宿，差点把沙袋打漏！”

　　“……”

　　“你为什么非要假装讨厌我呢？”

　　“……去医院吧？”

　　“不去！”

　　“……”

　　“真想永远待在这啊，天黑，我就看不见你的冷漠了。”

　　“……”

　　“你不生我气了？”

　　“……”

　　“你心里有我，对吧？”

　　“你想多了，我今天过来，只是因为张小简叫我过来。”

　　吴恪满脸疑惑地盯着他。“为什么要骗我？”

　　“……”

　　“你说你讨厌我，是在骗我，对吧？”

　　陈撄宁垂着眼皮，盯紧地上的一棵杂草，说了良久才缓缓说：“别逼我了。”

　　“你心里有事。跟我说说。”

　　“我先回去了。”说着陈撄宁就要起身，吴恪一把抓住他手腕。

　　皮肤接触的时候，两个人同时一激灵。

　　吴恪想的是：怎么这么凉？
　　陈撄宁想的是：怎么这么烫？

　　陈撄宁先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紧接着他用手背贴了贴吴恪的额头。

　　“你发烧了？”

　　吴恪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搅得心脏狂跳，语无伦次地说：“没有吧……你手凉……”

　　“让我看下伤。”

　　“啊？”

　　“让我看下伤。”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吴恪顺从地把肩上的衣服褪了下来，一条血红的蜈蚣爬在皮肉上，即使在暗夜里，也足够触目惊心了。他不知怎么的，心里有几分羞愧，自从说了要保护对方，他自己就一直在受伤，人设崩到立不起来，这样想着，他就恼怒似的，把衣服拽上来盖住伤口，垂着眼皮一言不发。

　　“必须马上去医院，一定是感染了。”

　　“我不去。”

　　“为什么啊？”

　　“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陈撄宁叹了口气，“走吧，我陪你去医院。”

　　“你陪我打吊瓶吗？”

　　“陪。”

　　“哈哈，那就去医院吧。”

　　“傻子。”

　　“说谁傻呢？”

　　“说你。”

　　“你才傻。”

　　“……”陈撄宁笑了笑没说话。

　　“诶，你应该继续怼我啊。”

　　“你说的对，我干嘛要怼你……”

　　吴恪又被他的话刺到了，暗暗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解读出半分情绪，只好说：“不不不我乱讲的，你一点都不傻，你最聪明。”

　　伤口感染，高烧不退，躺到病床上的时候，吴恪已经感觉头昏脑胀，险些失去意识。他强撑着瞪着眼睛，生怕眼睛一闭，旁边的人就溜了。
　　但他还是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陈撄宁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脑袋向下垂着，露出一截苍白的脖子。

　　吴恪努力睁了睁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发呆。
　　他的心不禁狂跳起来——这小子守了我一晚上？？？简直不可思议。
　　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口中喃喃着：“这样低着头睡对颈椎多不好啊，肯定累坏了，这么傻，明明有空床位不去睡，非要坐地上睡……可惜我现在也抱不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