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兽》一颗顽石

6、路宽

　　再说陈撄宁，下午领军训服的时候莫名其妙被吴恪调戏，他懒得理那个人，拿了那套170码就走了。回到宿舍试穿了一下，除了裤子有点短，露出一截脚踝，其他都挺合身。
　　开学第一天虽然放学很早，陈撄宁却觉得身心俱疲，他挂了一天的黑眼圈到晚上还没消。对于宁死不愿抛头露面、随时想找地缝钻进去的陈撄宁来说，以这么惹人瞩目的方式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让他本就稀缺的安全感消失殆尽。
　　他只有在心里暗骂自己，谁让你这么沉不住气，被骂几句就要逞一时之勇？现在连最后一棵救命稻草都……哎……
　　陈撄宁铺好床铺，就进卫浴间洗澡，他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另外三个室友也已经回来了。

　　平州实验的住宿生很少，由于本学区的住宅都集中于学校附近，一大部分学生就住在学校周边。像吴恪和连俞，一起走回家竟然发现两人住在同一栋楼上。整个高一（1）班只有四个男生住宿，正正好好凑了一个宿舍。

　　叫李斯达的男生见陈撄宁裹着浴袍，开玩笑说：“室友你这么讲究啊，洗完澡还穿浴袍，我初中住宿的时候，全宿舍男生都是平角裤走天下的，哈哈哈。”
　　他自己笑了一阵，却没人接话，也没人跟着一起笑。陈撄宁尴尬地挑了挑嘴角，不咸不淡地说：“哦，是吗。”
　　另外两个室友，一个是被连俞记住的刘亿格，他似乎在语言方面也有些障碍，在台上自我介绍时就有轻微的结巴，回宿舍后一直自顾自地铺着床，左抻右拽地足足半小时才铺好；另一个是网游痴迷者，一回到宿舍，就带上耳机开始打游戏，根本没搭理新室友们。
　　李斯达一看，合着整个宿舍就自己一个正常人儿，除了二逼少年就是高冷学霸，简直不是适合正常人类生存的环境，于是也不再自讨没趣，悻悻地进卫浴间洗澡去了，出来的时候，还非常严谨地穿好了T恤和裤子。

　　陈撄宁躺在床上，回想着室友刚才说的那句话。
　　其实他住在舅舅家的时候，各种生活习惯都和讲究沾不上边，讲究是属于主人们的，他一个客人，每天洗完澡都要把自己完全擦干，穿好上衣和长裤，才能以一个令人放心的形象出现在主人的房子里。只有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起门来，才能随心所欲地衣冠不整。
　　陈撄宁从来没有过一套睡衣。舅舅虽然疼他，但毕竟男人的心思不会细腻到为你准备好一切生活用品，他自己不要，就不会有人给他买。后来他直接养成了裸睡的习惯，倒也潇洒自在，省了穿睡衣的麻烦。
　　直到今年暑假。
　　他原本粗糙、阴暗、滞塞、一无是处的生活，闯进了些许意外。

　　2014年7月15日，下午三点。20年前落成的安澜小区7号楼3单元的一户三居室，陈撄宁舅舅家。

　　陈撄宁正在浅浅地午睡，舅妈魏名玉尖锐的大嗓门儿破门而入。
　　“小静！录取了录取了！快看看妈妈收到短信了！”
　　他听闻那女人只是在叫自己的女儿，而不是他这个多余的旁人，顿时感到疲懒，微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会儿。
　　只听外面传来开门关门、拖鞋撞地的声音，魏名玉的女儿、也是比陈撄宁小6个月的表妹尹静，从房间奔了出来。
　　“哪个录取了？实验还是四中？多少分啊？”少女的声音里洋溢着兴奋。
　　魏名玉一把搂住女儿，在她额头上来了一个大大的“mua”。
　　“582分啊我的大宝贝！实验录啦！超常发挥得太厉害了！妈妈好想哭！”
　　“天呐！妈妈我太高兴了！”
　　“你太棒了宝贝！我跟你爸连钱都准备好了，本来想着怎么也要让你上重点，你太争气了，给爸妈省下一大笔钱！”
　　魏名玉搂着女儿又拍又亲，少女的脸颊因兴奋而潮红。
　　“哎妈妈，你别光说我呀，表哥怎么样，有没有他的短信？”
　　“哦，陈撄宁啊，我看看……”魏名玉一手搂着女儿，另一只手去拿手机。她打开“短信”，点开那条新收到的未读通知，看到屏幕上的字，脸色突变。
　　尹静不知如何解读母亲脸上的神色——又是不敢置信，又是不愿置信。
　　“他……怎么可能……？”
　　尹静一把抢过手机，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她表哥的中考分数是720分。
　　尹静一下子跳了起来。
　　“天呐！表哥表哥表哥你快出来！！你太厉害了！你太厉害了！”

　　“duang duang duang”陈撄宁的卧室门被砸响。
　　陈撄宁懒懒地抬起眼皮，坐起身来，他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兴奋和如释重负，反而看起来有些不乐意接受这个结果，有些……后悔。
　　门开了。
　　“表哥！你快猜一猜，你考了多少分？”少女一脸兴奋与崇拜，表哥考得好，比她自己考得好还让她高兴。
　　陈撄宁对表妹笑了一下，继而抬头看舅母，只见女人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
　　“哎撄宁啊，我真是没想到，你们兄妹俩，都发挥得这么好，恭喜你了。”
　　陈撄宁轻轻地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大概就是这样的表情了。
　　“你快猜嘛！快猜一下！”少女道。
　　“600？”他故意猜得含蓄。
　　“少了！再猜！”
　　“620？”
　　“再猜！”
　　“630？”
　　“照你这么猜，得再猜个七八次才能猜出来！”
　　“多少啊？”
　　“七……百……二！”
　　“哈。”陈撄宁本想做出个该有的反应，比如吃惊，比如激动，但最后还是懒懒地笑了一声就糊弄过去了。
　　“小静怎么样？成绩还理想吗？”
　　“嗯嗯！我也超常发挥！”
　　“那就好。”

　　表哥不置可否的反应和不合时宜的淡定，让尹静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本就是个内向腼腆的姑娘，陈撄宁又不是她亲哥哥，虽然从6岁就住在一起，表哥对她也很和善关照，但他这人似乎天然拒绝与人亲近，亲疏上总觉得隔着一层，让尹静从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撒娇耍赖，也不好意思过分打扰他。

　　魏名玉这时已经缓过神来，她想来想去都觉得陈撄宁这个成绩除了他提前拿到答案，没有任何其他的解释。从小学到初中，这个丈夫的外甥、女儿的表哥都表现得平平无奇，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学习不可谓不努力，成绩却稳稳地徘徊在中游，一向被老师评价为“挺老实的一个孩子”。要不是最近两年个头蹭蹭地蹿，五官也出落得越来越有棱角，他身上实在没什么值得人高看一眼的。这个三锤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有娘生没娘养的穷小子，怎么也会有一鸣惊人的一天？
　　魏名玉向来喜欢对陈撄宁腹诽心谤，以补偿不能宣之于口的愤懑不平。
　　她开口问道：“撄宁，你也该给静静传授传授，平时你们成绩都差不多，怎么能有这么了不得的超常发挥？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陈撄宁说：“也许打错分了。”
　　“哈哈哈哈，看你说什么呢？怎么会错？……撄宁，你该不会是……”

　　魏名玉话未说完，她的手机响了。陈撄宁松一口气，暂时逃过一劫，不用应付她酸味的质问了。
　　魏名玉接起电话，那头说了两句什么，她就把电话递给了陈撄宁。
　　“实验的老师，说找你有事。”
　　陈撄宁接过电话，听筒里传来极温柔好听的男中音：“陈撄宁同学，你好，我是平州实验高中的语文老师，我叫路宽。”
　　“哦，路老师，您好。”
　　“首先要恭喜你呀，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平州实验高中录取。我今天通过你母亲的电话跟你联系，是想通知你一件事情，实验有个传统，每一届的新生开学典礼，要由第一名的同学代表新生发言。你是今年学号20140001的同学，所以这个任务学校就交给你了。今年的新生发言由我负责，我想跟你约个时间，沟通准备一下演讲稿。”
　　听路老师说第二句话的时候，陈撄宁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并开始急速思考如果拒绝掉这个差事。代表新生发言，那意味着从入学的第一天起，就要在全年级师生面前露脸，这件事，陈撄宁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做的。
　　“路老师，谢谢您和学校对我的信任，但是，我能不能拒绝这个任务？由于我个人的一些原因，我实在不太方便……”
　　“撄宁同学，前些届也有同学因为普通话不好，或者演讲恐惧症，等等原因，不想接这个任务，我不清楚你的顾虑是什么，但我想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一来呢，这是实验的传统，也是一份荣誉的传承，到现在几十年了都没有破过例，二来呢，你不用担心，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帮你，把它克服掉，你不要怕。”
　　“……”
　　“要不，我们还是先约个时间，见面谈一谈，你有什么顾虑，也可以当面提出来？”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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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持续精分，宁宁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