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兽》一颗顽石

51、朋友

　　陈撄宁一直关机，吴恪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还是毫无收获。
　　他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播放着一切最坏的可能性，他想到了上次在出租车里和陈撄宁的舅舅打电话时，听到的那个刻薄的女声，那个女人说“让他永远不要回来”。
　　他爸妈在哪呢？为什么他要住在舅舅家里？他连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就算死在外面，也不会有人关心吧？
　　不行，一定要找到他。

　　不知刁戈顺利把连俞救出来了没有？
　　他拨了刁戈的电话，无人接听。
　　说不定是打起来了，没听到电话，刁戈肯定能把他救出来，他手里有那么多人，个个身经百战。
　　陈撄宁就不一样了，除了我根本没人会管他。

　　连尹正国的那个物流站他都跑了一趟，但是大过年的，早就歇业了。
　　街上到处挂着红灯笼，有门的地方都是大大的“福”字，吴恪冻得浑身打颤，耳鼻通红，但他浑然不觉，心中只是不停盘旋着一句话：他在哪，千万不要出事啊。

　　陈撄宁的电话打通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喂，你在哪啊？”吴恪的声音有些虚浮无力。
　　“干嘛？”
　　“我找了你一天，你在哪啊？”
　　“在家。”
　　“哈……你他妈在家？！在家干嘛关机？！”
　　“跟你有什么关系？”
　　“靠！你他妈在家关什么机！手机没电了你家没电源不能充电吗？是不是傻啊？”
　　“……”
　　“你没事吗？没自己跑出去喝酒吧？”
　　“你要干嘛？”
　　“靠！我要干嘛？你他妈什么消息都没听到吗？”
　　“没事我挂了。”
　　“等会儿！不许挂！我他妈找了你一天啊，现在在你小区呢，你在哪栋楼呢？下来，给我看一眼！”
　　“你到底要干嘛？”
　　“我让你他妈下来给我看一眼，别废话，快点！”

　　嘟，嘟，嘟……

　　“我靠！敢挂我电话！”吴恪快气疯了，马上重新拨了过去。
　　不接？再拨。
　　还不接？再拨。
　　……
　　终于通了。

　　“喂！不许挂电话！听着，我在你小区门口，找你单挑，不敢下来的话，我就挨家挨户敲门找你！限你十分钟之内给我下来，否则后果自负！”
　　“……”

　　五分钟之后，陈撄宁果然出来了。
　　校服外套里面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雨伞、帽子、手套，统统没带。
　　吴恪见他走过来，心中暗骂，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好言好语都不行，非要说找他打架才出来？
　　但是他很快消了气，因为陈撄宁看起来很好，没有受伤，没有生病，没有醉酒，而且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真是好看极了。
　　——算了，原谅了。

　　“大过年的，来找我打架？”
　　“我不说找你打架，你会出来么？”
　　“到底要干嘛？”
　　“没事，就看一眼，看你没事，就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
　　“那我回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吴恪一把拉住他胳膊。
　　“等一下！”
　　陈撄宁甩脱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陪我走走，行吗？”
　　他说着就脱下羽绒服，往陈撄宁身上披。
　　“这么冷的天，你就穿个毛衣穿个校服，想冻死是不是？”
　　陈撄宁疑惑地看着他，闪身躲到一边，“我不冷。”
　　吴恪突然伸手，在他手上握了一下，“你手凉得跟冰块似的，还说不冷？”
　　陈撄宁皱皱眉，戒备地看着他。
　　“好，不穿就不穿。反正你就跟个冰坨子似的，说不定温度比雪还低，你不怕冷，也正常。”
　　吴恪故意拖着长音，以示轻松调侃。

　　“有事就直说。”
　　“确实有个事，关于路老师的，你陪我走走，我就告诉你。”
　　陈撄宁脸色一沉，“关于他的事，我不听。”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吴恪惊讶道。
　　陈撄宁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你该不会是专程跑来告诉我路宽结婚的消息吧？想采访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吗？你可真够无聊的，为什么不去做狗仔？”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他妈是关心你啊！”
　　“不用你关心。”
　　“我真是关心你，我今天早上听到消息，怕你又一个人跑出去喝酒，我特意从广宁赶回来的，就想看看你有事没事。你能不能别老把我往坏处想？”

　　吴恪的头发已经湿透了，雪水顺着额头流下来，在眉骨上蓄积。一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像是要把他印进眼里去。
　　陈撄宁感到诧异，他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吴恪看起来就像在雪里站了一天，就像真的是从两百公里之外赶过来的，就像是真的很关心他。
　　就算是假的，那也演得挺像的。

　　“我昨天就知道了，顾帆告诉我的。”
　　“那你干嘛关机啊？害得我，以为你晚上没回家，手机没电了。我都他妈急死了。”
　　“拜你们所赐，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有骚扰电话。”
　　“什么……骚扰电话？”
　　“放假了，大家都挺闲的，有人想给我直播婚礼，我连婚礼进行曲都听见了，还有人想警告我不要破坏他俩的婚姻……是不是很搞笑？所以我关机了，有什么问题吗？”
　　“……”吴恪的眼睛狠眨了几下，雪水顺着眼窝流下来，他用力地抹了一把，掩盖掉了一部分尴尬神色。
　　“而且，我怎么敢再去喝酒？喝多了，被别人带回家，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提心吊胆好几天，怕被人设计。上次还要多谢你……”
　　“停！别说了。”吴恪打断了他，“我发现，你还是话少的时候，比较可爱一点。”
　　“呵。”陈撄宁轻轻地笑了。

　　“上次那个照片的事情，是我不对，郑重地真诚地向你道歉，好不好？还有之前的很多事情，都是我不对，我脑子有坑，我双商下线，全部都正式地向你道歉。但是你喝酒那次，我保证没有一点坏心思，就只是怕你在外面不安全，所以才带你回家的。”
　　“你变得还真快。”
　　“我根本就没变，你自己说，我是不是刚一进学校就想跟你交朋友来着？你丫总不搭理我，那我有什么办法？只好找你麻烦喽！而且我那会儿以为都是开玩笑的，没想那么多，后来才知道对你伤害这么大，我真不是故意的。”
　　“呵，那是我太玻璃心了？”
　　“不不不，我可没这个意思，是我太缺根筋，真是我的错，你一点错都没有，我欠抽，要不你揍我一顿解解气？”吴恪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做派。
　　“不用。”
　　“诶？那你是同意跟我交朋友了？”
　　“没有。”
　　“为什么呀？”
　　“我不需要朋友。”
　　“那洛小舟不是你朋友啊？”
　　“他是个好人。”
　　“那你的意思是，我是个坏人啊？”
　　“你觉得呢？”
　　“那……我就算是个坏人，我对朋友仗义呀，你跟我交个朋友，又不会吃什么亏，还委屈你了？”
　　“你不知道连俞很讨厌我吗？你最好离我远点，对你我都好。”
　　“连俞，连俞是我兄弟啊！你是我朋友，自然也是他朋友，他会对你客客气气的。”

　　“……你可能双商确实不在线。”

　　“啊？喂！知道你是学霸，但能不能不要随时随鄙视学渣？我兄弟我了解，更何况是拜了把子的兄弟。”
　　“……”
　　吴恪见他不说话，就偏着头看他。他的头发也有些湿了，几缕碎发贴在额头上，水珠掉下来，也不去擦。
　　吴恪突然脱下羽绒服，不等他躲开，就一下罩在他身上。
　　“你放心，以后我罩你，保证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但是有个条件，你教我做题，还要跟我学散打。”
　　陈撄宁大概是真的冻坏了，身体往那件羽绒服里用力缩了缩。

　　“你那么多朋友，干嘛非要跟我交朋友？”
　　“你这人有趣啊！”
　　“……”陈撄宁心想，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无趣的人吗？这人竟然觉得我有趣，怕不是傻了。
　　“你看你啊，一不高兴，就不说话，多有趣。”
　　“……”看来确实是傻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自然而然地沿着马路向前走。
　　吴恪高兴得心脏狂跳，他盘算着，陈撄宁今天跟他说了至少有100个字，虽然还是经常冷场，但已经是质的突破，进展神速了。

　　“那个，你那天喝酒，是因为路宽吗？”
　　陈撄宁偏过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吴恪赶紧补道：“哎，没事，你不愿意说就不说，我就随便一问，没别的意思。”
　　“是。”
　　吴恪心里一紧——靠？！他是在回答我？他竟然回答我了？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尽量正常的语气说：“那你今天，是不是……挺难过的？”
　　“是。”
　　吴恪心里又是一紧。
　　“你对他，真的是那种意思？”
　　吴恪问出口后，又暗骂自己冒失，“额，不是，不好意思，我问多了。”
　　“是。”
　　吴恪的心已经紧得松不下来了。说话也结巴起来。
　　“那个……你别……别难过，是那路老师他眼瞎，可能他就是喜欢女的，他要是喜欢男的，一定会喜欢你的，你这么……好。”
　　陈撄宁的额角淌下一滴雪水来，淌到眼角，遇上一滴热腾腾的水珠，一起滚落下来。吴恪没看见那滴泪，却看见他眼睛又变红了。那种红，和他以前所见的不同，不是愤怒的红，不是凌厉的红，不是带着杀气的红。
　　而是，脆弱的红。

　　吴恪一时间有些无措。他一向只知道遇强则强，却不知该怎么捧住一份脆弱。

　　“那个……你别哭啊……你要是难受的话，要不我去帮你把路宽揍一顿？”
　　一见陈撄宁皱眉，又马上说：“我乱说的，别当真。”
　　“要不，我带你去蹦迪？一蹦解千愁啊！”
　　“算了，你看着也不像喜欢蹦迪的。”
　　“按理说这种时候应该喝酒，可是喝酒又太伤胃了，你上次喝得那么难受，要不去打沙袋？解解火气！”
　　“……”

　　雪停了，天晴了。阳光薄薄地笼罩下来。
　　灰蒙蒙的视野亮堂起来，吴恪却霎时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吴恪和陈撄宁正从南向北走，他看见两个人正在从东向西横穿马路，是连俞和刁戈。他俩都是一脸伤，刁戈走路有点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