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兽》一颗顽石

37、路宽（10）

　　洛小舟假模假式地从兜里掏出耳机来戴上，专心致志地划起手机。
　　“额，好。”路宽如同被施了静止咒，笔直地坐着，四肢僵直，表情僵硬。
　　陈撄宁却如蒙圣旨，缓缓地抬起胳膊环在路宽的肩膀上，身体贴着他的身体，头深深埋进他的肩窝里。路老师西装上的金属胸针都是暖洋洋的，领带夹也是暖洋洋的，他顿时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让人想要溺死在里面的温暖。
　　直到路宽拍了拍他的胳膊，说“该下车了”，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这个冰冷冰冷的世界里来。

　　陈撄宁又住院了，轻度脑震荡。路宽想通知尹正国和魏名玉，被他以出院相胁制止。路宽给两个人都请了假，每天在医院尽心陪护，只是除了依旧无微不至的照顾，再无他话。顾帆也来探望了两次，每次都要说一句，“你俩的关系真是好得像亲父子一样。”医生让陈撄宁多多睡觉，有助恢复，但他却总是舍不得睡，有时路宽睡着了，他还在痴痴地看着。
　　第四天，医生给他做了复查，除身上和脸上的青紫未消干净，其他已无大碍。路宽给他准备了出院前最后一顿午饭。前几日两人总是默默地吃饭、看书，相对也无话，今天路宽难得地开了口。
　　“你必须得告诉我，上一次和这一次，他们为什么找你麻烦？”
　　他本以为陈撄宁会坚决不说，毕竟小孩子的事情总是不愿让大人知道的，却没想到他很痛快地就招了：“因为我不愿意跟葡萄在一起。”
　　“什么？”
　　“我喜欢的是你。”
　　“……那……上次新闻里的事？”
　　“也是因为我，她们打的是我表妹。”
　　“……这些事你都没告诉郭老师，是吗？”
　　“告诉他有什么用？”
　　“……”
　　“不是所有问题都是有解决办法的。就像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
　　“……”
　　“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只能接受。”
　　“你……你什么时候嘴巴变得这么厉害？”
　　“我只是愿意跟你说话。”
　　“……”

　　陈撄宁回学校的时候，刚走到高一部教学楼门口，就看见洛小舟正在那里等他。
　　洛小舟一见到他，就滔滔不绝地跟他讲话：“我跟你说你今天回来就惨了，你都不知道这几天作业有多少，我把每天作业抄在纸上，卷子都给你理好了，足足有十多公分厚，你一会看到肯定要晕菜，而且这几节数理化的新课都很难，不知道对你算不算难，反正我是预习了都没听懂，下课去问了老师好几次才弄了个半懂不懂，历史政治要背诵的也一大堆，最近历史事件也不知道怎么了，意义影响都得七八条……”
　　上到教室所在的三楼，陈撄宁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总感觉来往的人都在往自己身上瞟，而洛小舟好像在故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陈撄宁突然说：“你平时没这么话唠。”
　　洛小舟尴尬地笑笑说：“我这不是好几天没见你了，好多话想跟你说嘛。”
　　陈撄宁：“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洛小舟低了头：“没……”
　　陈撄宁：“快说。”
　　洛小舟挠挠头，不知道如何开口：“你别理他们，真的，都是傻X，他们爱看看去，你都不要理。”
　　陈撄宁：“到底什么事？”
　　洛小舟这才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叠东西，递给陈撄宁。
　　那是一叠照片，每一张都是同样的内容：出租车车窗里，陈撄宁和路宽亲昵地抱在一起。
　　“从前天开始的，就贴在每一层的月考光荣榜上，在你照片旁边，我每天都去撕，但是第二天就又有新的贴上去……他们……他们那些闲言碎语的，你千万别理啊。”
　　陈撄宁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语气平淡地问：“连俞他们？”
　　洛小舟说：“我昨天问他了，他不承认。”
　　陈撄宁：“嗯。”
　　洛小舟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端倪，反而更加担心：“你还好吧？”
　　“没事。”
　　洛小舟追在他身后进了教室。
　　正是下午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教室里最热闹的时候。陈撄宁一走进去，整个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带着各自迥异的心情和目的投射过来，好奇、惊异、失望、窥探、猥琐、鄙夷甚至慈祥的眼神……那些眼神带着某种合理性和正义感，理直气壮地视奸当事人。鸦雀无声之后，便是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新闻男主角回来啦？哎……不对，应该是女主角，靠，到底是男主角还是女主角来着？”连俞的大嗓门从最后一排响起来，“这脸是怎么了？青一块红一块的，是让路老师的小迷妹抓了，还是被哪个男人亲的啊？”
　　洛小舟冲上讲台，拿黑板擦狠狠敲桌子，“都安静！安静！”
　　连俞挑衅地说：“平时数班长跟他走得近，也不知道这绿帽子，是该路老师戴，还是班长戴啊？”
　　洛小舟平时斯斯文文的，被他这么一说，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气急败坏地说：“给我闭嘴！你们以为乱传谣言不用负责任的吗？”
　　“俗话说有图有真相，这怎么就是谣言了？倒是班长，说话要小心，本来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别出言不逊，惹火上身。”
　　连俞这话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洛小舟护友心切，刚要反驳他，却被陈撄宁制止了：“你说的，不要理。”
　　洛小舟憋了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恨恨地把黑板擦砸在讲台上，他心里暗暗恨自己上次刘亿格的事情之后只是放了放嘴炮，没有真的去报个散打班。
　　陈撄宁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座位上，除了假装看不见、听不见，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此时，新闻的另一位男主角正在老郭的办公室里。他下午一到学校，就去了老郭那儿，想找他谈谈，让他对连俞和吴恪的行为多加约束。但是一进办公室，他就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老师们都跟没见过他似的盯着他看，还有人轻轻摇头叹息。
　　路宽不明所以，也就没加理会。
　　老郭看见他来了，满脸惊讶。“路老师？你来啦？”
　　“郭老师，有件事情我想跟您商量一下，您别怪我多事，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有必要跟您说。”
　　老郭一脸了然的表情：“啊，好，你说，你说。”
　　“咱们班的连俞和吴恪两位同学，经常欺负班上其他同学，这事您知道吗？”
　　老郭没想到他是说这个，竟然有些隐隐的失望。他作出毫不知情的样子：“奥……是吗？有这种事？”
　　“对，前一阵子我就曾经发现他们俩欺负刘亿格，后来又开始找陈撄宁的麻烦，上次语文课他们几个不在，竟然跑到学校外面去打架了。陈撄宁同学的成绩，这两次月考都很稳定，我想为了不影响他的成绩，您是不是能对连俞和吴恪多加约束些？”
　　老郭说：“他俩要是欺负同学，那肯定是不行的，别管成绩好的还是成绩不好的，这我都得管，路老师你放心吧，今后我多提点提点他们。这俩孩子呀，都是家庭条件太好，让家长给惯的，以自我为中心，做事没轻没重的，是得好好教育。但是……”
　　路宽心想，这还能有“但是”？
　　“但是……说到影响陈撄宁的成绩，也不能光说连俞和吴恪。路老师，你是年轻人，别怪我说这话是倚老卖老，这老师跟学生之间，还是要保持距离呀，这当老师，不仅是学为人师，还得德为世范，要是道德品质出了问题，可就不好说啦。”
　　这后半段话，路宽听得一头雾水，但“老师和学生要保持距离”这一句又正正戳中了他的死穴，他鼓了鼓勇气才追问道：“郭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唔…确实不知道。”
　　老郭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点了点，“这是我从楼道里月考光荣榜上揭下来的。”
　　路宽看到那照片，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老郭看他这样子确实是刚知道，就说：“你回去准备准备吧，领导应该很快就要找你了。我也要找我的学生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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