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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章 疑窦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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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走后,永琪将小顺子叫进来,令他装些皇阿玛带来的果子点心,送与隔壁的永瑢房中后,看了会儿书,一时困倦,睡了一觉,醒来就见小燕子拿着一个橘子,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似是在与谁生气,便起身相问,小燕子三下两下将橘子剥好,递给他一半儿,气呼呼答道:“还不是因为我哥!他明明喜欢晴儿,为了她每夜每夜睡不着,天天站在船头吹箫。这会子,太后好不容易答应了他们的事儿吧,他又总是犹犹豫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今天还对着晴儿发了好一顿脾气!”永琪笑笑接过橘子,心道小燕子这几日越发体贴起来,听她是为箫剑烦恼,想了想,道:“也许是怕宫廷约束?毕竟晴儿是宗室女儿,箫剑若要娶了她,无论怎样,也不如往日那般自由洒脱了吧,说不得,还要加官进爵呢。”小燕子咬下一瓣橘子,酸甜之气扑入口中,将暑气消除大半,心下也觉舒爽,含含糊糊道:“我都能习惯在宫里生活,箫剑不过是做个官儿,怕什么?”
永琪忽觉心疼,目光一黯:“是啊,可惜了你这双想高飞的羽翼……”小燕子见他这样,后悔起来,抢过他手中橘子,塞到他嘴中,笑道:“有什么可惜的,比起其他宫里的人来说,我不是好多了吗?我都想得通,你倒还不能释怀不成?”永琪知她是在安慰自己,感动之余并不接话,将橘子咽下,皱眉看着略显青涩的果皮,道:“这橘子怕还没熟透,好酸啊,小燕子你最怕酸,难道……不觉得吗?”
小燕子已将手中果子吃完,从盘中又拿起了一个,尝了一口,摇头道:“不觉得啊,我今天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正难受呢。吃了这个,反而好多了……”话说到一半,感到不对,“咦?我也就吃了几块糕点……”隐约想起什么,抬起头来,不料永琪正满脸惊讶地低头看过来,二人目光相碰,灵光一闪,永琪怔了片刻,顾不得太后懿旨,奔出门去。小燕子隐隐他所往,也不及阻止,坐在原地嘴里嘀咕着“是吗”,“不会吧”“难道……”一类句子,终不知要说些什么,只一会儿,她面上渐渐透出嫣红之色来。
事实与猜测一样令人欣喜,太医隔帘坐在案边,头也不敢抬,埋首于笔墨间。女官低声问过小燕子近日情形,又替她把过了脉,记录几笔,一脸喜气出来,将手中字纸递与太医,太医读完后,双眉骤开,收好纸条,躬身向永琪贺喜道:“恭喜五阿哥,福晋的确是有喜了!”一时众人大喜,便有人要去回禀乾隆与太后,小燕子拦阻,永琪让内侍引太医到外间奉茶,自己掀帘走到床里,拍拍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只你既然有孕在身,诸事就要小心,若他人不知,冒犯了,冲撞到了都不好。且现在不说,将来皇阿玛他们知道了,不又有一场气要生?”小燕子仍然不太乐意,永琪又道:“只要你还如以前那样,遵守那约法三章,不乱跑乱跳,不练剑,有不适时不逞强硬撑,万事小心谨慎,便是皇阿玛他们如果想让你回京,我替你说情如何?”小燕子想了想,这才笑着答应,永琪替她掖好被角,吩咐明月不离卧室,又在门外安排了两名护卫,这才亲上龙舟,向太后、乾隆等人报喜去了。
永琪房里喜气洋洋,晴儿却是愁肠百结,自小燕子成亲那日相识以来,她与箫剑一路走来,闯过多少风风雨雨,到如今,终得了太后允诺,本当一扫前时困窘,轰轰烈烈爱他一场,哪知这几日里,箫剑阴阳怪气,喜怒难料,一会儿甜言蜜语,月下倾谈,一会儿怒上眉梢,称是不愿受官场束缚。她堂堂一个格格,自幼受太后与父母教导,这些年识得紫薇小燕子,虽也亲和爽朗许多,但终究是有她的骄傲,心有疑惑,也不好追着箫剑询问根由,只好将烦忧压在心里,平日在太后面前,还不敢带出半丝忧虑,以免老人家无端端为她担忧。几个亲近宫女、娘娘们,见她说说笑笑,又有太后时常用话逗她,都道她喜事将近,言语中总有些打趣之意,听得她是忽喜忽悲有苦道不得,有泪流不出,浑不知这些日子怎生熬过的。
想到如此,晴儿幽幽一叹,一位乾隆新宠的宫人,提着食盒儿走过来,见着晴儿,福了福,笑道:“晴格格昨夜忙了一宿,怎不回房歇歇?天已暗了,这湖风吹了可不好。”晴儿打量了一眼那食盒,见有黄巾蒙着,知又是孝敬太后的,整整衣服,笑道:“太后游玩半日,不知怎的上吐下泻,折腾了好久,直到午膳后才睡稳。也不知此时醒了没。采衣先在此坐会儿,我去看看?”采衣忙道:“奴婢也是听说此事,才亲熬了这碗素粥,乃苏州当地方子,材料也寻常,只闻说最益调理肠胃,也不值什么的。晴格格若愿,替奴婢带进去就是了。”晴儿笑着点头,接过食盒,道:“我正愁不知能拿什么给太后吃呢,这下可好了,若太后吃得高兴,说不得还要麻烦采衣娘娘。”采衣笑道:“晴格格一手厨艺阖宫皆知,又何必自谦?奴婢若非有家父传来方子,万万煮不出这粥。若太后喜欢,格格吩咐一声便是了,万请不要再说‘麻烦’二字。”
晴儿一笑,暂不离开,果然,那采衣又说话了:“只是,晴格格……令妃娘娘可在?”晴儿笑道:“在啊,采衣娘娘可是有事儿找娘娘,那我去传话?”采衣忙道:“不不,令妃娘娘事儿忙,奴婢无事,不敢有劳娘娘。只是……只是,娘娘她……”她一时语结,晴儿也隐约知其意思,四扫无人,拉采衣到僻静处,道:“那件事儿,乃皇上私事儿,采衣娘娘即便心中有惑,当做不知也罢了,若惹得皇上不高兴,岂不是大家也都难堪?”她语中更重“采衣”二字,显是警醒之意,采衣也是历经了许多宫廷风波,一步步行到今日,怎不知要害?闻言一惊,黯然嗫嚅道:“奴婢也只是有些……为皇上担忧而已。”晴儿摇头道:“江南繁花胜景,皇上又是风雅之人,喜欢听些曲儿,说些诗词,也是常事儿。娘娘若管多了,怕反不美了。”采衣黯然点头:“奴婢明白了,奴婢当谨守本分。”说罢在食盒上按了按:“这粥还要麻烦晴格格了。”说罢转身而去,晴儿望其孤单背影,想到近日有关乾隆与江南名妓夏盈盈之传闻,不禁一叹:人都道宫人乐,不知帝王本无情。难怪私下里有人道,后宫便是凄凉地,埋葬了多少灵秀心。眼前这位采衣,便是凭着美貌才华,与一颗七窍玲珑心,博得皇上怜宠,跟随皇上出宫时,后宫谁不眼红?只是如今……怕又是一个伤心宫人吧?
才走到太后房门口,便有一人从内低头走出,猝不及防与晴儿相撞,晴儿惊呼一声,手中食盒险些落地,幸有跟进来的嬷嬷搀扶,方免于摔倒。那人不敢抬头,只低声道了声歉,晴儿正觉奇怪,便听房内传出太后声音:“是晴儿么?进来吧。”晴儿整衣进门,但见房中唯有太后与皇上在,行过礼,道:“袁采衣挂念太后,亲手做了粥,本想送进来,又怕扰了太后休息,只好在门口转交给了我。我方才打开看过了,配菜也都是清淡的,太后可要尝尝?”太后心道,这粥,恐怕至少有八分为皇帝所做,笑着点点头:“哀家也正想清淡小粥吃,难得袁采衣如此费心。不如给皇帝也盛一碗吧。”宫女拿来干净碗筷,盛了粥,晴儿拿了一碗奉与太后,另一碗,则由小路子接过来,呈给了乾隆。乾隆尝了口粥,点点头,赞了两句,命人给袁采衣送些点心瓜果去,看着晴儿坐在床前服侍太后,笑道:“朕与愉亲王早年也曾一同走马打猎、秉烛夜读,晴儿更是自出生便见过了。如今,竟是喜事将近,朕倒真有‘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啊!”
晴儿脸上发热,拿过帕子递与太后拭嘴,太后拍着她手背,道:“是啊,哀家身边,也就属她最贴心,事事想在哀家前面,倒省了哀家多少心思?说实话,这要是真嫁了出去,哀家还真有些舍不得呢。”晴儿低头道:“若是如此,晴儿便再留在太后身边,服侍几年?”太后忙摇头,笑道:“早晚也得嫁,何必又累你白白耽误青春?哀家也不过一时之叹罢了。只是,晴儿真想好了,非箫剑不嫁?”晴儿面薄,想到乾隆与众内侍都在,愈发连耳根子都红了,沉默片刻,正要答话,乾隆的侍卫进来,禀道:“太后,皇上,五阿哥上龙船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太后意外,责道:“这个永琪,真真不懂得保重自己。”忙让内侍传他进来,准备了一肚子话要数落他,却在永琪开口的瞬间,咽了回去。
“皇祖母,皇阿玛,小燕子有喜了!”
乾隆惊得几乎跳起,太后也是满脸喜悦,问过太医,确认之后,太后连声吩咐赐这赐那,晴儿笑道:“太后,这是在外头,那些赏赐,不如待回宫后再行吧?”太后拍额:“哀家开心得糊涂了!”转而皱眉:“小燕子既有两月身孕,算日子,竟是孕后受的利刃伤。虽不重,于她怕也有碍,太医可要好生替她调理。”太医应过,太后又道:“还有,以下行程小燕子也不必再跟去,早些回京,宫中毕竟人多,好照料,也免得她莽莽撞撞,有个什么就不好了。”永琪早知太后会有此话,忙上前道:“皇祖母,小燕子哪里是闲得住的人?这时候叫她回去,难免多添了烦恼,况且皇祖母、皇阿玛、皇额娘都出来了,宫里唯有个彩霞,万一小燕子执意要玩要闹,有谁管得住她?还不如就让她跟在孙儿臣身边,孙儿臣反而放心些。”太后一笑,乾隆拿扇子敲敲永琪额头:“你呀,大概又是小燕子的主意吧?不过,这话也有理,便让她跟朕一道去杭州,玩两天再回宫也好。”他一言才说完,太后眉头便更是紧锁,永琪与晴儿看在眼里,互看一眼,不知其意也不好多问,一时内侍传上晚膳,永琪留在龙船上用过,便也回去了。晴儿送他走了几步,转身道:“五阿哥,你觉得太后与皇上,今日可是有些奇怪?”永琪点头,想起一事,问道:“听小燕子说,箫剑那儿,你受了委屈?”晴儿跺脚:“这个小燕子怎就藏不住话?一点儿小事,我都要她不许说的。”永琪倚在船头,笑道:“我们自幼一道长大的,即使小燕子不说,你心事还能瞒我?你不愿为皇祖母添忧,又不想让箫剑为难,诸多愁事只压在心里,迟早要闷出病来。不如像小时候一样,有事儿只管与我说,我毕竟是你堂兄,为你分忧解烦恼,也是应该的啊。”
晴儿眼眶一红,她乃皇室分支子女,在宫中正牌皇子皇女,极少将她看在眼里,所谓交往,素日不过是几句客套话,而那些宫女、女官,对她却是又敬又怕,事儿多了时,怕还有几分不耐烦,整个宫中,也唯有永琪与她年岁相近,将她看亲妹妹一般诚心相交,自小也不知帮过她度过多少难关。近年来他比旧年更受君宠,宫内宫外事儿多,晴儿不愿替他再添烦恼,加上身份悬殊,之间往来少了许多,未想到如今竟还能有此番话。叹了口气,四处张望一眼,确信无人跟随,轻声道:“既是五阿哥这么说,晴儿也不见外了。我现有一番心事,真是无人可说无人可托。只好央五阿哥了。”
永琪询问,她回答道:“自十五那日后,我总觉得箫剑有些奇怪,似是有什么心事、心结难除。我一个女儿家,也不好太过探问,问紫薇,她又总是言辞闪烁,似乎不愿深谈。论理儿我现在这么做也不合礼制,只是,人生苦短,难得遇上一个知心之人,我实在是,不愿再擦肩而过了。”永琪感其心中苦闷,又听她说连紫薇也躲闪不说,更觉奇怪,答应为晴儿打探后,披着初上的月华,匆匆下船去了。晴儿深深一叹,转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