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理门户的可行性》渲洇

22、第 22 章

　　这香气幽冷清淡，不同于弗朗索的薰衣草，也有别于不列尼的红玫瑰，并不十分浓烈，可是韵味悠长，闻久了，能够让人的头脑渐渐清明。
　　这是来自东方的奇香——梦中的汉诺森迷迷糊糊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远在不列尼雾城的情妇，身上怎么会有东方的气息。

　　睡梦中迟钝的大脑渐渐涌起了不祥的预感，他将抱住自己的这个女人从身上拽了下来，看见的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他惨叫一声，从梦里惊醒。

　　天鹅绒的窗帘被夜风吹开了一道缝隙，他看见了黎明时候美丽的晨光。今天会是个晴朗的日子，意识到这点后他心情都轻松了不少。额头爬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看样子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带给他的惊吓还真是不小。他爬了起来想要找出床边放着的手帕擦汗，可是下一秒，他怔在了原地，如同被瞬间冰冻住了一般。

　　在房间里阳光暂时找不到的阴暗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人，她背对着汉诺森，穿着丝绸裁成的袄裙，裙上绣着汉诺森看不懂的花草纹饰，乌黑的头发梳成如今广州城内少女大部分会梳的小巧发髻，木头做成的发簪插在漆黑的发间。

　　这无疑是个夏国的少女，可是不列尼使馆之中，所有的仆役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女子的背影让汉诺森感觉到了眼熟，她站在一架钢琴前，手指拂过黑白琴键，但并不按下去。在汉诺森坐起之后，她缓慢的转身看向了他，“日安，公爵。”女人的眼眸之中透着清冷的光，就像是将名刀拔出刀鞘那一瞬间在月下闪动的光芒。
　　这女人是明静。

　　汉诺森不清楚明静真实的身份，但他看得出她和欧罗之间的瓜葛。能与欧罗那样一个可怕的黑巫师有纠缠的女人，很显然也不是什么善类。
　　“日、日安，何小姐。”

　　女人对汉诺森说的是不列尼语，那天汉诺森也听见她用西陆的语言与欧罗交流。但对于一个生活在远东的淑女来说，能够熟练掌握西方人的语言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出于谨慎，汉诺森与她说话时用的还是结结巴巴的夏国语言。
　　“请问，何小姐您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

　　“我不是已经答应你的求婚了吗？”明静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来看望我的未婚夫，不是一件太过分的事情吧。”
　　如果是在不列尼，这当然不是过分的事情。那片自由浪漫之风盛行的土地鼓吹敢于追求爱情的男女，年轻的贵族公子爬过高墙与情人幽会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可是在夏国……汉诺森在来到夏国之前就听说这里的人们含蓄而保守，甚至负责教导他夏国语言的老师都反复叮嘱过他，千万不要在夏国随随便便招惹女人，弄不好是会闹出大乱的。

　　但是广州知府的女儿居然就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早晨来到了他的床边，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女人喜欢他。更重要的是——使馆附近部署了那么多的卫兵，她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边的！

　　意识到这点后的汉诺森更加惊恐。他瘫倒在柔软的四柱床上，大脑在飞快思考着脱身的办法。
　　“你是在找欧罗么？希望他能够保护你？”明静轻蔑的笑了笑，“梦已经醒了，还是面对现实比较好。他不会保护你，更加不会出现在这里。他……”她没有说欧罗去了哪，眼睛满是糅杂着嘲弄的恶意。

　　“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杀了你。”她在钢琴凳上坐下，手指虚空的点着琴键，以一种小女孩的方式打发着无聊，又仿佛是顶级的音乐家在演奏一曲无声的音乐。
　　“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嫁给你吗？”
　　汉诺森愣愣的摇头，不敢说话。

　　无论是欧罗还是这个女人都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明静说不杀他，这就好比一只吃饱了的狮子懒洋洋的躺在人的脚边睡觉。那狮子看起来悠闲慵懒，但谁也不知道它下一秒会不会扑过来咬断你的喉咙。
　　“当然是因为有趣。”她语调轻快，“你来求婚，是那个孩子的安排吧。”

　　“您是指，欧罗？”
　　“对，他对你来说可能已经很老很老了，但是于我而言，仍然是个幼稚天真的孩子。我喜欢做出一些出乎他意料的事情，然后看他被吓呆了的愚蠢面孔。更重要的是——”悬空着的十指终于落下，叩击在琴键上，钢琴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我想要离开这里。广州……这个地方不属于我。”
　　“您想要去哪里？不列尼吗？”

　　“我不知道。”她摇头，“实不相瞒，先生，我已经死去很多年了。能让一个死人长时间停留在活人世界的理由，只可能是没有完成的愿望。我死去之前一定是有个了不得的心愿。可惜、可惜……我不记得了。”
　　汉诺森叹了口气。他现在无比的确信这个女人和欧罗过去一定是熟人，因为这两个家伙在神经质这方面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不要紧。”神经质的女人前一秒还在沮丧，后一秒就又恢复了语气上的轻松愉快，“我暂时想不起来我死前的愿望，可是我又找到了新的愿望。我要去一个地方，救一个人。公爵大人——”她转头看向了汉诺森，“只有你能够帮助我。”
　　明静在和汉诺森交谈时用的语言一直在不列尼和夏国之间切换，为的就是能够让汉诺森更好的理解她的意思。她今天来到这里是有目的的，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找这人来聊天。

　　“我？”汉诺森心中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我看见了停泊在港口的那艘巨大的轮船，蔷薇号，那是属于你的，对吧。”明静走向：“最新式的蒸汽渡轮，配有完备的火炮，船身坚固，航速一流……短时间内我找不到更好的船了。”
　　“你要借走它？”

　　“对。”明静毫无心理压力的点头。她朝着汉诺森一步步走了过来，清冷的幽香逐渐浓郁，汉诺森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梦中嗅到的东方香料的气息，原来是来自于她。

　　“呃，这、这恐怕不行。虽然在我的国家，拒绝淑女的请求是非常无礼的，但是我必需要告诉您……”这一刻汉诺森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他总算是找回了自己身为不列尼公爵兼赴夏使臣的尊严，“蔷薇号不日将北上去到北京，我将要在那里去见夏国的皇帝陛下。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如果顺路的话我可以载你一程，但是借船还是算了。出使的任务艰巨，时间紧迫，我不能辜负女王陛下的期待。”

　　“啊，我知道。”明静没有再试图劝汉诺森，也没有表示遗憾。
　　她直接一把用力的攥住了对方的衣领，看向他的眼眸。

　　有关摄魂之术，她能够回忆起来的内容不多，姑且试一试好了。

　　双眸对视片刻，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渐渐失神，片刻后，汉诺森呆呆的对她点了点头，“我带你去。”
　　明静微笑着松开他，“那走吧。召集你全部的船员，起航。”

　　**
　　清晨时分，蔷薇号忽然起航，驶离了广州府。
　　这大大出乎了不少人都的预料，照理来说，蔷薇号还应该还要在广州府停泊一段时间。
　　无论是广州的官员、报社的记者还是寻常看热闹的老百姓都没有想到蔷薇号会提前离开，但是——这时并没有多少人去追查这件事情的内幕，因为更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知府大人死了。

　　欧罗站在人群之中，听着人们怀着惊恐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蔷薇号的突然离去为何知府的死更加添上了几抹疑云。有人说，这是不列尼人杀死了知府大人。不过还有人说是何知府家中的不孝女儿残忍弑父——总之什么样的猜测都有，乱的很。

　　欧罗没有再回使馆，他握着白银手杖走进了何家的府邸。几日前还气派严整的地方如今乱作一团，接连几日府中都有人死，这不得不说是极其不吉利的事。府内无论是下人还是主子都惶惶不安，欧罗走进去时，看见每个人脸上都灰败黯然。
　　“我想要见你们的夫人。”欧罗找到了那天带着他游园的管事，彬彬有礼的对他说道。

　　何管事没料到都这个时候了这洋人居然又来了这里，哭着说：“夫人也病了，正在房中祈福。”
　　“带我去。”欧罗不容置疑的命令。
　　被摄魂术控制的老人颤颤巍巍带领着他走到了佛堂。

　　这佛堂很是古怪，供奉着的不是佛像，而是一个女人。这女人的长相……欧罗瞳孔微缩。
　　像极了他老师生前时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