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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无稽之谈(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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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心打败了忧虑,和期悄悄坐直身子,以扇为掩,偷偷朝前看了过去。而后,她被眼前的奇诡的画面震惊了。
和期算是个老听书客。从小到大,她听的本子没有上百也有上千了。说书说书,重在“书”上。说书人能往上添色演绎的,全要倚靠语速、语调和语气这些口头功夫。要是此刻之前,谁和她说某个说书人是靠耍弄道具出的名,和期匮乏的想象便只能构出一白须长袍的老头就着扶尺打节拍唱杂曲的模样,再无别的了。
这是说书,还是唱戏?
惊讶之后,和期不禁怀疑起来。
屋子那头,悬着一轮“月亮”。
“月光”是暖黄色的,不太亮,也不太暗,恰好能映衬月亮前下方的一对青年男女的轮廓。那一男一女相拥而立,男子俊逸出尘,双目之上虽覆着乳白薄纱,但仍能隐约可见其英俊面庞。他怀中的女子面容灿若桃花,发髻别着桃花簇,衣裙也是娇艳桃红,她膝盖以下的部位被浓郁烟雾所掩盖,看不见腿脚。
环绕着两人的则是精致的亭台楼榭、水池假山,甚至还有一片枝繁叶茂的桃花林,扑簌簌飘落着桃花瓣。无一不栩栩如生,甚至在这“月光”打磨之下,较之于真物,这些景物的失真之处反倒更加成就了其美轮美奂、唯美夺目,恍如仙境。
联想到刚才说书人的话,和期想,这男子大约就是桃花扇故事中盲眼的“公子”,女子则是“扇妖”了。大概是桃花扇的故事她只听了个尾巴,和期对屋里弥散着的催人泪下的气氛毫无感觉,她眯起眼睛,在花香中屏息,意图弄清这“仙境”的真面目。
拆解过后,和期不禁感慨:装饰屋子的人是不是说书人暂未可知,但这人显然是个变戏法的天才,懂得如何将光和影运用到极致。
她抬头仔细观察了房梁,发现“月光”实际是从屋顶透射进来的日光。那人找准位置,将屋顶的瓦掀去了几片,又在其上覆盖了厚纱,如此,照射入屋内的光便柔和、暗淡了许多。“月亮”则是固定在房梁上的镜子,而且不止一面镜子:最亮的一面是“月亮”本体,其余则负责给底下的人和景提供充足的“月光”。
至于景色,和期一开始以为是以真景为参照、微缩出来的木制模型,可等她细看后才发现,除了桃林的树干用了些木棍,其余的景色竟然只是画而已,只不过不在同一个画幅上。比如琉璃亭的画幅在假山之上,还比假山挂的要远些,水池的画幅斜挂在假山前方等等。
这些画幅附近,都点着高高低低的蜡烛。蜡烛的位置应该与瓦片和镜子一样,有自己的名堂,以便用深浅浓淡不一的影营造出层次和逼真之感。至于飘落的桃花瓣,和期猜测,应该是向外面的风借了力。
至于说书人,和期的目光溜达了一圈才溜达到他身上,这人立在相拥男女侧旁的不远处,半个身子都没有光照,看起来灰头土脸,的确不是担纲唱主角的。
唱主角……
这又不是唱戏。和期对自己腹诽。
可那飘忽的乐音却在提醒她,这也不像说书。和期琢磨后,觉得奏乐之人应该在墙的另一端,因为丝竹之声强弱正适,方才并未夺人声。
如今琴声凋落、萧音飘零,只余竹笛袅袅,她瞧着前方那对定格在拥抱姿势许久俊男美女,以及在座纷纷掏出手绢拭泪的戴髻人影,忽然觉得非常有趣。
好吧。
不管是唱戏还是说书,我倒要看看你们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和期将扇子撂到左手边的椅板上,捏住鼻子,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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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竹笛也散尽后,“公子”和“扇妖”终于解除了疲累的束缚,向后退隐至黑暗处,并将位置交还给了说书人。
“如此,咱们的四折‘桃花扇’算是讲完了。”
他说道。不似极富韵味的声音,这人的长相倒是很普通,不过可能也有刚才那位俊朗盲眼“公子”作对照的缘故在里头。
但此时和期在意的不是这些浅表的东西。她想:书讲完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开始收钱了?
如此花心力的“说书”,要是收钱,收的应该也不是银子,怕是黄金。
说书人话音刚落,和期就听见从四周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老鼠乱窜。可随着周遭突然陷入一片黑寂,和期才意识到那并非老鼠,而是在扯绳子灭蜡烛和镜子的光源,这伎俩她曾在杂耍中看过。
真是厉害。
很快,光又回来了。这次只有烛光,全集中在说书人身上。画幅已经不见了,他面前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还有一把扶尺,如此,倒很像个说书的了。
“还请各位客人拿出‘心契’来,”说书人将声音压低,他的嗓音本是清朗的,低沉下来后却改头换面,游离着五分醉意,五分蛊惑,“我来看看……你们是否比上次走得更近了。”
心契?
突然听到个新词,和期迷惑不解,但前面那十几个身影却纷纷有了动作。
“心契”肯定是个东西,不是银子就是其他。但屋内光线十分昏暗,她瞪大眼睛也看不清那些人究竟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就在此时,她耳边突然闪出个声音:
“客人,您的‘心契’呢?”
和期一惊,她强作镇定,扭头勉强辨认出那是个着黑衣的男人,男人从头到脚都是裹着黑色,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他到她身边来,居然连个脚步声都没露,似乎两人之间只隔了咫尺之遥。和期心中一凛: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从自己一到这个房间里来,就被人发现了?
“请客人把‘心契’交给小的。”见她没反应,黑衣男小声催促道。
我也想给你……
但你得告诉我,这玩意到底是个啥啊?
和期很郁闷。此时,她余光里突然瞧见离她不远处,有个女客身前飘过一个闪闪发亮的小东西,可转瞬就不见了。和期脑中忽然闪过灵光——
难道是扇坠?
杜明楠那颗大珍珠、以及守门大汉验看扇子时的动作留给她的印象还在。和期越想越觉得这猜测靠谱,毕竟拿反常之物应对反常之事,道理虽简单,但是十分好用。
可想通了这个也没有用——她哪有扇坠?
和期有些后悔,要是当时自己腿脚勤快些、跑出去卖个拙玉都成,哪怕从那碟花生米中拿两颗带来都成,也不至于到现在两手空空、毫无办法。
“客人?”
黑衣人的催促中多了疑惑,“您没有‘心契’么?”
“有的,有的,”和期笑道,“我的‘心契’常掉,所以被我藏在袖子里了,得翻找翻找。”
找个鬼嘞。
还是赶紧跑吧。
和期眼珠一转,急中生智,决定将扇子柄尾部掰一段下来应付差事,而后就立刻开溜。
扇子刚是被她放在左手边的椅板上了。和期伸手摸了过去,然而除了扇子,她还摸到了一个陌生的东西,那东西小小的,触感又硬又凉,像是块玉。
轮廓圆润,有流畅刀笔痕迹。是块玉佩。
联想到先前种种反常,和期隐约有了直觉。她来不及想此处为何会凭空出现一块玉佩,只以左手食指和拇指的指尖急切地擦过玉佩的前后两面,果不其然,这是个老朋友了。
玉佩前面绘刻的图样是蛟纹。依照代越贵族服制的规矩,只有国公和分封各地的十二位侯爵及其嫡子能在衣饰上使用蛟纹。
玉佩后面是个字。
即便不摸,和期也知道,那是个“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