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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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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周末于谢姝妍都是一场压抑的噩梦,只是二十七岁她生日这周末格外难熬,格外窒息罢了。
一如既往在周五主动加班到了八九点,她才慢慢地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披上羽绒服,走下楼,打车。
整个城市冬日的黑夜似乎比往常更加黑暗,更加寂静,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来往的车辆,闹市区的行人都少得可怜,更别说早早就关了门的商铺。
漆黑的夜里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路边昏黄的灯光还亮着,看着手机上定位软件显示司机距离她还一公里,她收起了手机,双手放在嘴前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放回了衣兜。
司机是个看着还很年轻的男子,普通话里带着浓浓的本地口音,谢姝妍也用了本地话和他说,“师傅,尾号7902,到平邑街西出口那。”
司机听了她的话,不由开始和她聊了起来,“美女是本地人?回家?”
谢姝妍点头,平静地说,“对,回家。”
回家,这两字似乎对大多数人都有着归属感,安全感,提起便回从心底生出难言的喜悦,与眷念,而对于谢姝妍,这两字往往意味着压抑与窒息。
谢姝妍拿出手机给陆承川发了条信息,“事情谈的如何?有时间给我回个消息。”
“美女平邑的呀,那可是个好地方!”司机用一种羡慕的语气感叹。
平邑是云城的老城区,那地方住的都是些本地人,且都是些家里有权有势的人家,往往代表着就是富贵。
谢姝妍没多大表示,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搭话。
好吗?未必,她倒是宁愿不必去背负这些东西,沉重,压抑到令人窒息的东西。
离家越近,谢姝妍由心理到生理都生出浓烈的抗拒感,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平邑街虽说是富人区,却并不是一栋栋隔得老远的别墅,而是一家靠着一家的小别墅,带着一个院子,冬日里院子里种的花都谢了,萧条而寂寥。
路边的街灯昏暗,灯是特别设计的仿古宫灯,每家门前的灯里都刻了这家的姓氏,用小篆写的谢字印在宫灯上,将雪白而灰暗的墙面照的很是温和,而谢姝妍却是站在了灯下,拿起手机给陆承川打了个电话,那边响了很久的嘟嘟声,最终变为了机械女声,没听那句“无人接听”,谢姝妍挂了电话又给陆承川发了条信息。
“我到家了,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回来。”
看着绿色发信框发送成功,谢姝妍松了口气,随意地刷了刷两人的聊天记录,温柔的笑在她脸上绽放,如冬夜里娇艳的红梅,浅淡却灿烂,等了两分钟,对面依旧没动静,才收起手机重重的深呼吸一下,摁了密码,机械的女声播报,“欢迎回家”。
谢姝妍进了门,前院种了很多花花草草,还摆着一木墩似的桌椅,只是冬日都萧条得可怜,冰冷如寒夜的风,一步一步走进那栋精致,亮着灯光的房子,谢姝妍满心疲倦与压抑。
在门前勉力扯出一标准的笑才打开房门,不出意外地看见她妈妈一身墨绿色旗袍,发丝梳得精致无比地坐在大厅里,电视里放的是最近新上映的文艺电影,白色的墙壁映射着冷色调的灯光,大厅一旁侧厅还能看见钢琴的一角。
一切都那么精致,那么奢华,一切都充斥着虚假的,冰冷的,刺骨的可怖。
女人转过头,好似惊喜般兴奋地站起身,那张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脸笑容精致,标准,眉眼轻挑的弧度都如此精准,“妍妍回来了!用过晚餐了吗?”
女人用极温和的嗓音说着软糯的本地方言,软软的,柔柔的好似一团棉花塞进了谢姝妍的喉咙,“妈,我在公司吃过了。”
女人又似乎可惜又似乎责怪一样,“怎么在公司吃了呢?公司餐厅的食材都是些不健康的,重油重盐的,你要少吃那些垃圾食品,妈妈炖了燕窝,我给你盛一碗。”
看着她忙碌走去厨房的身影,谢姝妍拒绝的话压在嗓子边不上不下,她讨厌燕窝,讨厌喝汤,讨厌那种粘粘的口感,讨厌每次喝完后整夜叫嚣着不舒服的感觉。
看了看没见着谢淑云的身影,想去帮她端过碗却被避开,她将碗端正地放在桌子靠主位的位置上,勺子放在右手边,“来,快来尝尝,这燕窝是你季阿姨从外地带来的,妈妈都没吃过呢。”
谢姝妍乖顺地忍着恶心劲,坐下后拿起勺子摇了两下,粘粘的的液体浓稠地粘在了勺子上,却听见女人轻柔又不赞同甚至有几分严厉地说,“妍妍,说了几次,喝汤不要这样摇来摇去的,不礼貌。”
谢姝妍轻轻地抿了一口,黏着的液体滑入口腔,落进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她却是只能扬起笑说,“很好喝,妈妈你自己也喝吧。”
“妈妈不用,都给你喝,你上班那么辛苦,对了最近在公司还好吗?”她一脸心满意足,跟天下所有父母一样,好像自己孩子好就比一切都重要都幸福的模样。
“挺好的,之前的项目已经结束了,年关总结已经准备的差不多。”谢姝妍简要的说了最近的近况。
“那就好,你工作顺利是妈妈最大的心愿了,哦,不对,还有一个就是看见你嫁人,生两个小宝宝,妈妈就心满意足了,对了,你季阿姨的儿子回国了你知道吗?过两天陪妈妈和季阿姨他们家一起吃个饭,好不好?”女人的眼里闪烁着愉悦,不容置疑的光芒,她知道谢姝妍不可能拒绝她。
谢姝妍只是听见她的话愣了一下,季灼回来了?
随后点了头,“好。”不去想她这次安排显然易见的意图,忽视她笑容里满意的意味,谢姝妍告诉自己不要看,不要听,不要管。
又装作无意地问,“谢淑云呢?”
“啊,不知道,可能在你奶奶那边吧,她今天被请家长,不敢和我说,就躲去你奶奶家了,我对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要你好就行了。”她话里若有若无的轻视与无所谓让谢姝妍浑身一冷。
谢淑云是小了她整整十五岁的妹妹,全家在她出生前都抱着极大的期许——都期盼他是个男孩,可最终出生还是个女孩子。而这种隐秘的期待并未显露,在她出生后也都纷纷表示,闺女也很好,我家有两千金,而那种落空是谢姝妍无法忽视的。
谢姝妍妈妈在孩子三岁之前还算是个合格的妈妈,未出生就去各种早教胎教中心,听音乐,做胎教,力图让孩子出生前就跑到别人前面,生出一听话,乖巧,聪明的男孩,实现她心底几乎从不向外人吐露的隐秘的野心。
而出生后的谢淑云让她期盼落了空,她将孩子交给了月嫂和爷爷奶奶,她则开始了产后恢复,等她优雅地回到家里时,谢淑云已经脱离了刚出生时幼小,丑陋的模样,变得精致可爱。
她立刻又成了合格,慈爱的母亲,每天抱着四处闲逛,饿了喂奶,睡觉放各种舒缓,催眠音乐,给四个月大的孩子买了不下十辆摇篮车,玩具车,好似炫耀一件精致的产品,而且还是独属于她的。
她爸爸晚来的慈爱让他对谢淑云充满溺爱,洗澡,玩乐,喂奶,日理万机的工作狂也学会了带孩子,哪怕他从小到大几乎从未这么仔细照顾过谢姝妍。
三岁前的谢淑云天真活泼,调皮也可爱,是全家都宠着的小朋友,而爱子如杀子,过度的溺爱让她三岁后变得不那么可爱了,调皮顽劣,不爱学习,不听话,学会了顶嘴,叛逆,这一切都踩着她妈妈的底线,最终让她全然放养了谢淑云。
好似当年那么期盼,那么艰苦生下她的人不是她一样。
谢姝妍点头,没说话,只是从心底泛起冷意,“行,我一会去奶奶那看看。”
“不用去了,她的事又不重要,你好不容易周末就好好休息一下,我说让你在家里住你又不肯,都没人好好照顾你,看你皮肤都不好了,眼底都是青的,今晚好好在家睡一晚,明天跟妈妈一起去美容院放松放松,逛逛街,快圣诞和年末了,妈妈去帮你挑两件礼服,你呀,连衣服都搭配不好。”
谢姝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拘谨的束缚感让她如同金丝笼里的鸟雀,开着门的金丝笼却是困住长了翅膀的鸟,多可笑又多可悲呢?
等她磨磨蹭蹭喝完一碗燕窝,将碗放在厨房,大门又打开了,回来的是爸爸,他怀里抱着的是已经十岁的谢淑云,她看见谢姝妍翻了一白眼撇过头去,一副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的意思让谢姝妍妈妈生了气,“谢淑云,叫姐姐,懂不懂礼貌,这是你姐姐,你以后都仰仗你姐姐,你不对她好点?!”
被训斥的谢淑云迫于妈妈的威压,不情不愿的叫了声“姐姐”,语调又凶又拖,叫完就啪啪地跑上了楼,咚一下关上了房门,连窗户都连着抖了抖。
不好开口大骂的她转移了火力,对着一边沉默寡言的谢父阴阳怪气地指责道,“看看你养的好女儿!都什么样子了!十岁了还一点事都不懂!就会惯着她,你会不会养孩子啊!”
这话说来也十分可笑,谢姝妍小时候都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她妈妈那时候忙于她的钢琴事业,全世界巡回演出,经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回来也尝尝同她闺蜜,好友三三两两结伴去玩,哪里记得家里年幼的谢姝妍。
直到谢姝妍十多岁,她同谢父婚姻危机分居两地,才好似想起来这么个女儿,向她哭诉谢父背地多么虚伪,多么不堪,多么肮脏,而一年多后又好似什么没发生一样回到了谢家,继续做她的谢家夫人,只是在无人时,念叨,“妍妍,我都是为了你才回来的,我不能让外面的女人占了这个位置,不然你以后怎么办?你一定要给妈妈争气,谢家的一切都只能是你的。”
“谢家一定是你的”这句话缚住了谢姝妍的翅膀,她一步步按照她妈妈的安排选了金融,进了谢氏,如同乖巧的木偶,一步步走在别人安排好的路上,哪怕她满心都是抗拒。
被责骂的谢父低头好似没听见,对谢姝妍说,“蓝湾那个项目听说收尾了,项目后续报告弄好了吗,下周股东大会很重要,东西要准备好。”
谢姝妍点头,“已经弄好了,周一会交给你。”
“行,听说季灼回来了,过两天我们两家一起吃个饭。”说完回了书房,关了门。
谢姝妍满心疲倦,但胃里翻腾着不适,“妈妈,那我去休息了,你早点睡。”
“好,你快去休息,少看点手机,保护眼睛。”
没去管身后盯着她的灼热的目光,谢姝妍进了房间,关上门落了锁,才好似松了一口气,房间透着一种粉嫩的公主风,粉粉的墙壁,粉粉的床单,夸张的床帘,谢姝妍跑到卫生间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哪哪都不舒服。
毫无形象地扑上床,拿出手机看消息,是陆承川发来的,“刚结束饭局,是不是等着急了,宝宝,明天我就回来了。”
谢姝妍看信息是十分钟前发来的,给酒店打了电话让他们准备醒酒汤给陆承川送去,又给陆承川发了信息,“我让酒店给你准备了醒酒汤你记得喝,好好休息,明天我可能要和我妈妈出门不能去接你,后天见。”
这一次那边回信息的速度很快,“知道了,谢谢宝宝,我一定会喝完的,你好好休息,辛苦了。”
谢姝妍眼眶红了,没有人说也还好,被人这么提及,内心的压抑好似有了一个小小的宣泄口,感到了酸涩的委屈,却还是没有提起,只是回了“不辛苦”的表情包,可可爱爱的。
那边等了一会发来一张照片,一个白色的碗放在酒店的玻璃茶几上,“喝完咯,我去洗澡了,宝宝早点休息吧!”
谢姝妍本想再说些什么,见此只能发了个晚安,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晚安的语音。
谢姝妍丝毫没有睡意,起身洗澡,等从浴室出来时,手机收到了陆承川的信息,一句“晚安”的语音,沉稳清雅的声音好似镇定剂让她忽然没有那么难受了。
一切变得平和,没有睡意谢姝妍敷了张面膜以免明天被她妈妈看出什么,拿起电脑开始玩游戏,这是个自由度很高的游戏,谢姝妍主要喜爱它的建房功能,在她的游戏账号里存了许多房屋模型,在这个游戏社区也算是建房区的大佬。
她大学虽然学的金融,但她最喜爱的却是设计,对于建筑设计尤为感兴趣,背着她妈妈辅修了建筑学。
成为建筑师是她小时候的梦想,因为她爷爷曾经就是建筑设计师,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的谢姝妍从小就对建筑学很感兴趣,如果没有她妈妈的干涉,她想她一定会学建筑学,然后深造,成为建筑设计师。
可梦想总是与现实有着无限的距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