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良药甜口》笑梦得

45、第四十五章

　　二丫凝神静气，气息虽重却不乱，依旧循着山一点点找寻。终于在临近山巅不远处，看到一大块颜色较之周围鲜艳且蓬松的土堆。

　　确定四周无人后，她疾步靠近，毫不犹豫地用双手刨开土层，果不其然，其下埋藏着的包裹渐渐露了出来。

　　二丫看到东西一角，立即起身四处搜寻，在旁边的草丛中找到一截火引。她顺根拔出，料想不会只有这一处，又急忙忙向山巅奔出。
　　沿途又接连发现了几处翻动过的土地，其下均有油纸包裹，一一被她拔掉了火引。

　　她全神贯注于此事，直到突然察觉身下没了影子，才恍惚着望天上一望。
　　浮云飘飘，一日中天。
　　手握一把火引，满身尘土，二丫停下动作望向东方，目有哀切，泪光涟涟。

　　可过了许久之后，想象中惊天动地的巨响并没有传来，她的哀切三分化作了惊奇。纪无秋可从不是会戏言之人，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半山之外与她同样困惑的还有一人，即纪无秋本人。他冷冷盯着自己的手下，沉声道：“解释。”
　　圆心慌乱的一锤脑袋，惶恐道：“公子，圆心搞错了日期，发成了明日的指令……”

　　纪无秋依旧冷冷看着他，目光尖锐，显然并不接受他的说辞。

　　圆心心知逃不过，后撤一步，直直跪了下去，坦白道：“公子于我有恩，圆心要报恩却没有尽到规劝之责，所以自作主张改了指令。”

　　纪无秋冷哼了一声，圆心赶紧抢在他发怒前表心，“公子平生最敬重大师父，若真伤了阮星竹，同门相残这等大事被大师父听闻，他老人家如今年数越发大了，到时关上公子五年十年禁室是小，深深伤了大师父的心是大！”

　　圆心飞快说完，偷瞟纪无秋的脸色，他擅自违命是大错，只是私心不愿纪无秋被处罚，倒不是真关心大师父，可到底还得把纪无秋看重之人搬来说话。
　　不过幸好，圆心垂下头，心底暗舒了一口气。公子面无愠色，看来他搬出大师父果然是对的。

　　纪无秋垂眸盯着匍匐在地的圆心，他觉得自己该为属下的擅作主张而勃然大怒，然后废了他的武功以示惩责。
　　只是他忽的疲倦地厉害，动怒是一件要耗费大量心力的事，此刻他并没有心力来做这样一件事。

　　所以纪无秋只是默然地揉了揉眉心，转头往山下走去。圆心连忙跟上，静默着紧随其后，许久后他隐隐听到前方飘来一句话，“看来我真不该回来这个地方……”

　　日上中天，而后西斜。
　　二丫呆立着，眼望东面青山，直到头顶日头偏了才茫然四顾，周身卸了力道一下瘫坐在地。长吐一口气，心中暗喜，“太好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最好不过的事！”

　　先前她被纪无秋诱得险些发病，又一路运气强行疾驰，精神紧绷。现松弛下来，只觉脚软手软，浑身星点力气也无。

　　午后的青山，阳光明艳，翠叶泛着柔光，空气漫着草木清香，地上漏着光斑闪动。

　　二丫手脚无力，干脆躺倒在地欣赏着一切，心中觉得神奇。先前情急之下无论她怎么看这山，都只觉得危机四伏，处处透着凉意。现不过须臾就变了样，这般静谧而祥和。

　　她痴痴望着天际形态万千的流云，想着恢复体力后就去找裴站，然后同他一道下山，喝上一碗热乎乎的面汤，吃一碗拌面，面上淋上两勺红亮的牛肉酱……

　　二丫想得入神，涎液流溢，不想一道惊惶不安的声音乍起在耳边，随后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拉起，落入一个结实的臂弯，“重云？！”

　　“伤在哪里？怎么样，哪里痛？”短暂的晕眩后，一双熟悉万分的眉眼迫入眼中。
　　可惜英气的长眉紧蹙，低低压着原本秀逸的桃花眼，两者都失去了它们本来的神采。扣住她肩臂的宽大掌心也尽是潮热。

　　二丫晃了晃头，一手攀上来人的肩，一手伸向他的眉心。
　　感觉到那处的皱褶一点点在指尖舒展开后，她才笑了，纯净的眼瞳迎着光亮的一塌糊涂，“裴站，我想你了。”

　　裴站心神一阵晃动，可还没来得及等他体味胸膛升起的情愫，又听二丫红着脸道：“我饿了，想吃牛肉拌面。”

　　“好，正巧我也饿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裴站捏了捏眼前人小巧的鼻子，打横将人抱起，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二丫自然而然搂住了裴站的脖子，额头贴着他的侧脸，鼻间嗅满他的气息，以一种亲密的姿态相依。一切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仿佛他们从来如此。

　　对于二丫突如其来的改变，裴站脚步微缓，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收紧了拥住她的臂膀，脚下踏出的步伐更为沉稳。

　　轻慢的晃动中，二丫缓缓闭上了眼，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如此的亲近裴站，这样的距离，曾对她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

　　不过此刻，裴站不问她遭逢了何事，她也不问裴站如何寻得的她，他们都平安无事，踏上了同一条归程，那些便都已不是什么打紧的事了。

　　紧握的手指松了开，一串火引随之跌落，轻飘飘的被风一吹，离他们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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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丫再次住回了小楼，这一场因纪无秋私心而起的闹剧，在裴站成日奔波之下，还是卸锣收鼓落了幕。

　　德清县主毫发无伤地回了王府；连云山上埋下的东西也尽数挖了出来；而二丫挟持亲王一事，在场之人集体失了忆，也不知裴战使了什么法子，连郑亲王也缄口不言不再追究，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且繁华热闹的烨城还发生了不少小事，譬如有人为城西玉灵阁的舞姬赎了身，德清县主去寻旧友时扑了空。再譬如西市的‘宝珍号’不知何故歇了业……

　　但这些事无论大小，相比于另一件，都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今天子御笔亲书平反诏书，那与奸佞宇王为伍、扰乱朝纲、被千万人唾骂的奸相——莫方如，竟是潜伏在其身边的忠义之士，数次暗下通书救天子于水火，今得以正名，实乃忠良之辈!

　　天子更为莫方如写了悼文，下令追封其为“忠毅侯”，以礼厚葬。可惜莫方如与宇王一同绝命于宣武殿，一把火烧的干净，只好在其故乡立了衣冠冢。

　　此诏一出，轰动天下，传闻道路。

　　一时之间，无论华城关外还是茶社酒铺，不管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甚至贩夫走卒歇脚时都在议论此事。无不惊叹，无不惋惜。
　　其间最为震撼者，非平日骂他最凶的文人墨客莫属，却也出了一则逸闻。

　　安阳有个书生姓柳，年少时为莫方如诗文所折服，时常叹其惊才绝艳。哪怕当年莫方如和宇王闻罪于天下，其著作诗文为读书人所弃，柳生仍私藏了他不少诗作文集。

　　其后被同窗告发，受了牢狱之苦，收藏尽被焚毁。谁知柳生记忆超群，出狱后就默写下全部藏书，而后再次被告入狱，再出再写,再写再入。

　　共计三进三出，生活潦倒却矢志不移。邻里街坊提起柳生，莫不哀叹一句，读书入了魔，好好一个人就这般毁了。
　　而天子为莫方如平反的消息一传来，柳生立马在安阳变得炙手可热。平日旁人避之不及的柴门外车马如织，无数人奉上财帛，只为一求莫公诗文，成了安阳一道奇观。

　　而如此盛况之下，柳生反倒停笔谢客，奇也怪也！此则逸闻一时为众人津津乐道。

　　再说打道回山的纪无秋，一路行去，莫方如三个字听到耳朵起茧。此事虽由他一手促成，结局也是他所望，不过欣喜之情却不过尔尔。
　　圆心因是戴罪之人，对于自己公子平淡的反应，什么也不敢追问。

　　不过纪无秋某日醉酒之后，做了一场旧梦。
　　那时他马不停蹄地从边外赶回烨城，却只能站在宫墙之外，眼见着昔日华丽的宫殿染上了一层熊熊烈火。扑不灭、烧不尽。

　　梦中有人身披烈火从火光中走出，停在了他面前。火焰耀目，其人面目全非。纪无秋笑了，形貌癫狂。
　　他指着眼前火焰人，厉声呵骂：“你甘愿背上千古骂名，明明可以辩白也不做，与父王生死相随，无非是对父王心怀愧疚。
　　呸，谁稀罕你的愧疚！
　　成王败寇我不怨，但莫方如，你不配与父王同书一列！
　　他待你如亲如友，便对旁人有所相负，又何处有半点对你不起？！
　　好！你不愿正名，不愿被人知晓所作所为，我偏要天下人为你歌功颂德；你想与父王一同背负污名，我偏要天下人知道你莫方如的美名，让你名扬天下；你不在乎做奸相，我偏要把这史书改写，让你做千古名臣！”

　　火焰人呆立如木，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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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烨城从不缺新鲜事，莫方如之事风头平息后不久，就被一则佳话盖了过去。当朝青年才俊裴都尉将要与一名平民女子成婚了，还是天子赐婚。
　　据说裴都尉当年流亡在外时这女子对他有救命之恩，两人因此互生情愫，结下良缘。

　　路人听闻，皆竖指称赞裴都尉有情有义。不因高位而易心，不因权重而忘旧，实在难能可贵。后又听闻这姑娘生的美，于是擅自杜撰出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此话传到裴战耳中时，都尉府满池的荷花已含苞待放，二丫起了玩心，正盘坐在亭台处低头画着扇面。
　　不过画工嘛……裴站靠过去看了一眼，线条生涩，用色浓重，仿若幼童之作。

　　“裴战，你回来了！快看我画的荷花……”
　　奈何二丫回看他的目光太过夺目，亮到让人怦然心动，不由违心夸道：“不错，较之原来已是大有长进。”

　　风送荷香，裴战褪去朝服陪着二丫在池塘边作画，暗自摸出了一本红册子。他想着等二丫画完了花，便把这亲手写的婚书给她……

　　从此以后，他们的名字将同书一处，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