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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晋城被破的时候,正是早冬的十月。上善在睡梦中,被病态的热烧的满脸发红。和橙红的天际一样,星星被满城的火光烫的摇摇欲坠。

      宫里的侍从都逃得差不多了,一片混乱的尖叫和器皿碰撞声,乱世之中,国破之时,尊卑已荡然无存。

      无人管他这五皇子,虽说他平时最得君后珍爱,可现在给予他荣光的二人也不知下落。更何况他身染伤寒,怎么都是个累赘。

      上善皱着眉咳了两声,细弱的声音被外界的混乱盖过。

      吱呀——

      寝殿大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背着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直延伸到上善床榻上。

      他走近,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借着光,照亮他身上穿着的一身侍从服装,“殿下……”声音低沉,平静而带着不恰当的冷漠。

      上善缓缓睁开眼,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带着深深的迷茫。

      “你——”沙哑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上善轻轻咳嗽,“你是谁?”

      问完,他努力撑起身体,环顾四周,漆黑的寝殿、远方嘈杂的声音,一切和以往都不一样。

      “殿下,晋城被攻破,跟奴才走吧。”

      上善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思绪也半飘在空中。

      “晋城……”他迷茫了瞬间,转而反应过来,“父王母后呢?”

      他蹭地站起身,锦被滑落,单薄的里衣被漏入殿中的风吹得摇摆。

      高大的侍从从一旁拽过厚实的披风,草草披在上善肩上。“走吧殿下,我奉王上之命,特来接你出城。”

      寒风刺骨,出了殿门,原本依稀的悲啼越发清晰。橙红的天让血色蔓延上了宫墙。

      上善两手抓着披风的领口,纵使披风再厚实,寒风依然轻而易举地钻入空隙,侵袭仅仅穿着薄薄一层里衣的他。手指攥得越发的紧,上善呼吸颤抖,脸被冻得发白。

      前方那侍从自顾自地在宫中穿行着,四处张望,似乎在找着路。

      又是不知哪个地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半面天空被点燃。

      上善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寒冷与悲痛让他喘不过来气。步子越来越慢,渐渐停了。他大口地努力呼吸,眼见那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一会儿远,一会儿近,道旁树影半遮了他的身影。

      上善捧着心口,心脏越跳越快。

      又是半面天空被点燃。

      “嗬……嗬!”

      床上之人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随时会窒息。突然,急促的呼吸戛然而止,上善猛地坐了起来,一脸冷汗。

      他浅色的眼瞳微颤,粗糙陈旧的被子被苍白的手指紧紧攥住。好一会儿,他才从幻梦中清醒过来,放开了呼吸,整个人垮下去。

      凌乱的黑发扑成一团纠缠的网,他无力地倒在床上,把手伸到半空,根骨分明的手指后是陈旧的床帐,甚至破了一个大洞,可怜兮兮地挂在旧木栏上。

      果然,又做梦了。

      放空了一会儿,上善坐起身,穿衣下床。他耽搁了不知多久,窗外看起来不过是刚天亮。这一年多来,他从没有睡到太阳高照过,刚开始是害怕,不安,后来或许是因为习惯了,便一直睡不久。

      以前的事情常常入梦,无非是相同的场景反复出现,家人从来不曾出现在梦中。

      穿好衣服,上善走出门,他所居住的这方寸之地带着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口井,一棵树,一扇小小的门开在墙上。上善不怎么打开它,那之外又是更陌生的巷道,反正是他出不去的区域,他已经放弃挣扎。

      提起井边的桶,上善攥着绳子,熟练地打上半桶水。他仔细地挽起袖口,用一小截布条扎起头发,蹲在水桶边,捧起水洗脸。

      早春的水是冰凉的,就着稀薄的晨光,上善看见自己的脸在小小的水面上荡漾。指尖已经被冻红,他平常地甩掉手上的水,用桶上搭着的布擦了擦。最后,他提起水桶走到大树旁,将剩下的水都浇给了它。

      上善放下桶,叉着腰仰望着光秃秃的树。这是一棵梨树,去年他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日子不大好过,服侍的人看人下菜碟,也就第一顿饭好些。一见了他,当天送来的第二顿饭可就体现了天壤之别。靠着这棵半死的梨树,他过了几天甘甜的日子。一整年,他都细心照料着,这是他死水般生活中不多的希望了。

      他没怎么出过这个院子,看守的也不怎么允许。目之所及都是陈旧破败的,但是同住在一个府里的府主人,过着他曾经觉得平常如今却不可企及的生活。

      上善摸着树皮,指甲发白。现在的他,在淮湘王府,而身份,是献给淮湘王的礼物,最初他还以为自己是俘虏,没想到还要不堪些,竟是权贵的玩物。

      传说淮湘王喜美人,府中佳丽比当今皇上的还要多得多。当初他嗤之以鼻,厌恶之极也害怕至极,不过也奇怪,这一年来他从没听说这个淮湘王进过后院哪个美人的院子。他也得以过着安稳平静的日子。

      也许他会在这里待到老死,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晋国的小皇子如今的境地,他应该早就死在晋城被攻破那天,和众多子民一起,永远留在曾经的王城,至少死的光彩。

      可是他没有。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初真的跟那个人走了会怎么样?父皇母后已经不在了,几个哥哥们似乎还有人活着,详细的他就不知道了,在这个闭塞的环境中,他只能听说个大概。

      身后传来瓦片碰撞的声音,打断了上善的思绪。他回头,院墙上正坐着一个姿容妍丽的女子,见他看过来,绽开笑容,动人如芙蓉花开。

      “又伺候你的树呢?”嗓音也如黄鹂般婉转。

      颜茹手一撑,利落地从院墙上跳了下来,和她的模样产生了极大的违和感。但上善已经习惯了,他捡起水桶放回井边,“今天怎么这么早来?”

      颜茹凑过来,美目泛光,“昨天家里送了些点心来,”说着她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纸包,“那群狗奴才肯定不会管你的早饭,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才好!”

      她拉着他坐到简陋的小桌边,把纸包摊开,熟练得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上善已经习惯了,从第一面,颜茹就毫不掩饰她的大胆与明媚,对一墙之隔的他照顾许多。在他之前,她已经在王府待了六个年头了。

      “发什么愣,吃吧,姐姐请你的,改天你梨子熟了记得分我几个就成了。”

      上善闻言,微微一笑,颜茹笑的更开心了些。

      糕点是四五个小小的圆饼,胖胖的,馅儿也又多又甜,上善吃了两口就觉得有些口渴。

      颜茹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正摆弄着一支短笛。那是她常年带在身边的笛子,她在这里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淮湘王,为了吸引他,她坚持不懈地在墙根吹了五年的笛子,常在傍晚时。经她推算,那是淮湘王最有可能经过的时间段。

      颜茹和上善不一样,她不是被强迫而来的,而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努力经过选拔被送入王府的美人。她是小门户的女子,一切都是为了给家里奔个前程,当然,也是为了自己。像她这样的女子,有家中的支持,过得比上善这样无依无靠的当然要好些。

      上善抿了口凉水,又捏起一个饼。对面的颜茹停了摆弄短笛的手,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上善架着碎发的耳朵上。耳朵小小的,形状流畅好看,皮肤也是透白,是一双好看的耳朵。

      只是,左耳的耳垂有一条竖着的疤,像是耳垂曾经被直接撕裂。

      关于上善的一切都让她十分好奇,他有些奇特的长相,他的伤口,他极好的教养。颜茹撑着下巴,盯着上善的眉眼看,他的眉骨略深,淡淡的眉毛下是一双前所未见的浅蓝色眼睛,像天空一样的颜色。除了这个以外,上善的五官和他们没有什么两样。小时候她也曾见过其他民族的人,他们都眼深鼻高,一张脸可以用险峻来形容。可是上善的话,他只要闭着眼睛,没人会觉得他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

      “上善,你到底是哪里来的?”

      上善动作一顿,慢慢放下了点心,“怎么了?”

      “我遇到你之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眼睛的人,你家里人都跟你一样吗?是丹族人吗?”

      上善垂眸,长长的眼睫盖住瞳仁,“不是,只有我是这样。”

      看他这幅模样,颜茹有些后悔,但是心中又有着非解不可的疑惑。其实她一直怀疑上善是被拐卖来的,那群巴巴地给淮湘王送美人的家伙四处搜罗,没准就看中了上善模样奇异,所以把他拐过来了呢!她想起上善刚来的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知道隔壁来了新人,特地想来打探一下,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弟弟。和她的弟弟差不多大,但却一副苍白潦倒的模样。

      “上善!”颜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坚定道:“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一定帮你回去!”

      上善被她眼中的火苗烧得一痛,喃喃道:“回不去的。”

      颜茹一愣,“是……发生什么天灾了吗?”

      上善别过脸,“人祸。”

      ……

      颜茹放开他的手,胸口闷闷的,不敢再问下去。

      空气浆糊似的,搅也搅不动。

      “哎,上善,会不会吹笛?”颜茹递出自己的笛子,强行打破了沉默。

      上善看着那短笛,“会的和你这不一样。”

      “没事,这是短笛,都是相通的。来,我教你!”

      颜茹的热闹能把人撞昏头,上善也不知为什么真的跟她学起了笛子。

      颜茹比划示范一阵,上善差不多听明白了。短笛横在她唇间,悦耳的音乐倾泻而出,曲曲柔肠,尽是倾慕。

      “来,你试试。不好也没关系,以后我可以一直教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上善接过笛子,犹豫一会儿,吹了几个断断续续毫无规律的音。惹得颜茹哧哧地笑。练了一会儿,上善僵硬的手指熟练起来,吹出的音终于不会被半道打劫。

      颜茹很惊喜,“你学的真快!”

      上善腼腆轻笑,颜茹皱起眉思索,“教你吹什么曲好呢,吹——”

      奇异的调子打断了颜茹的话。颜茹顿住,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上善微低着头,双眸半合,瘦削的指尖在笛管上跳跃,仿佛只是吹给自己听的曲子。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曲调,颜茹从没听过,她对笛曲再精通不过,可这调子跟她以往听过的风格迥异。

      那似乎是来自很远很远的远方的旋律,飘动着,把她也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西风迎面而来。

      男人停下了脚步,望向某个方向。他压低双眉,似是在捕捉风中散乱的旋律。

      他神情微变,少见的有些恍惚:“这曲子……”

      身后侍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方向,是西后院。他眼睛一亮,难不成那群佳丽中终于能出个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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