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修亦0

1、棺材上

　　棺材里藏着腐烂，和即将腐烂的东西。
　　门外忽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万归拢了拢被子捂住耳朵，不去理会。
　　应该是催水电的，过一阵子就会走了。
　　门外的人并没有如想象当中一般走掉，仿佛知道家里有人一样，又耐着性子敲了好一阵子的门，还在门外叫着万归。
　　屋子里被反锁着的老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挪到万归的棺材边上，脑袋蹭着棺材盖，嗷呜嗷呜的叫唤。
　　万归不情不愿的推开了棺材盖。
　　阳台外的阳光透过窗帘温柔的照进来，那温暖的颜色却刺的他眼睛疼。他下意识的低头，看见了那只已经瘦成皮包骨的猫。
　　猫是八年前万归的初恋男友出国留学前送他的，那时它还是一只很粘人的小奶猫。这八年来，万归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这只猫一直陪着他，没有离开过。
　　万归从棺材里爬起来，双手抱起猫，自言自语说：“得给你找些吃得。”
　　门外的人站了好久，一直在耐心听着屋里的动静，突然听见这隐隐约约一声人声，受了鼓舞，大声的叫着万归的名字。
　　万归当作没听到，径自往厨房找，打开柜子一看，剩下的猫粮因为没有及时吃完都已经发霉了。
　　他本来想凑合着给猫吃就行了，可这只猫已经很老了，一个不当心说不定就直接没了。万归不敢冒这个险。
　　家里没有备用猫粮，只有这一袋，既然这袋不能吃了，那就只能出门买了。一想到要出门，万归的脑袋又疼了起来。
　　门外的人又开始不合时宜的敲门。
　　万归蹬着地板走过去，用力的甩开门，愤怒的看着来访的人。
　　荀联手还搭在门上，正想再敲一次门，门突然被大力的打开，吓了一跳。
　　荀联尴尬的跟他打招呼：“万归，好久不见。”
　　万归虽然很讨厌被人打扰，但一般能控制住自己，当面不会轻易跟人发火。
　　可来的人是荀联。
　　万归的火气瞬间猛窜了好几个档。他也不表现出来，没有温度的冷笑看着荀联。荀联被看的寒毛耸立。正思考要不要改天再来时，听见万归说：“归零没饭吃了，你去外面买点猫粮来。”
　　荀联如蒙大赦，不等万归细说，一溜烟儿的跑了。

　　荀联是万归的初恋男友。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大学也在一起读，大二那年，他们正式确定了关系。四年后，荀联出国留学的第二年，两人分手。
　　趁着荀联外出的时间，万归把棺材藏进了衣柜，顺便给自己泡了碗面。
　　棺材这东西，一般人都是比较忌讳的。
　　归零缩在沙发上，看着自己主人的状态变好，开心的轻声喵叫。它虽然很粘人，但也很懂事，知道自己的主人不喜欢它一直粘着。
　　万归将手机充上电，不慌不忙的按了开机键，看着手机里显示的来电记录。
　　除了10086就只有荀联的几十个电话和短信。
　　万归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慢慢的倒下去，躺在地上。
　　自己装隐世高人装了几年，这个世界就当他隐世了。
　　荀联送的猫叫归零，原本是叫归联，各取两人名字中的一个字组成，但因为比较绕口，并且谐音归零，所以在不知不觉间就顺口说成了归零，这个名字就延续到了现在。
　　万归躺在地上，触体冰凉，他抬头看天花板，也是白花花的一片。他却不知为何突然激动起来，开心的在地上翻来翻去，还不时的笑出声来。
　　归零小心的喵呜一声，哀伤的看着它的主人。
　　主人又发病了。
　　归零跳下沙发，小心的走到万归身边，想安慰它的主人，还没接触到主人的手，就被万归抬起一脚踹到了角落里。
　　万归坐起来，皱着眉嫌恶的看着归零倒着的那个角落：“滚开，别碰我。“
　　归零努力的站起来，复又跌倒，低低的嗷呜了几声看着它的主人。
　　荀联这时正好开门进来，看见归零瘦弱的身体倒在角落里，身上还有留有万归的脚印，荀联顿时就明白事情的经过，看着万归的眼神里都带着不自觉的愤怒和厌恶：“你居然……“突然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语气又软了下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说：”猫粮我买来了，是归零以前喜欢吃的那个牌子。“
　　万归瞥了他一眼，从地上站起来，拿过荀联手里的猫粮，又去角落里抱起归零，嘲讽的笑了笑：“我的猫，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归零窝在万归怀里，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万归，身体却在不住的发抖。万归拍了拍归零的脑袋哄着：“来归零，咱们吃饭了。“
　　归零轻声的喵了几声，头靠在万归肩上里，不抖了。
　　厨房里发出乒里乓啷的声响，让人很不放心。荀联大着胆子，扒在厨房门上往里看。、
　　厨房里的东西堆的十分杂乱，万归就蹲在唯一的空地上，面前放着一只盛猫粮的碗，归零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进食。
　　一人一猫的场景十分和谐，根本就没有荀联的位置。他尴尬的开口说：“你要不去客厅坐会儿吧，那儿我都打扫干净了，厨房我来收拾吧。“
　　出奇的，万归没有拒绝，点了点头，说了声“好“，抱着归零就去沙发上坐着了。
　　荀联叹了口气，万归还是没变，屋子里的东西永远是乱的。他环顾四周，打算寻一个下手的地方。抬头一望，看见又一个储藏柜还开着，荀联凑近看了看，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归零的猫粮和零食，荀联拿起一袋看，是过期了三个月的。
　　荀联收拾完整间屋子花了大半天时间，当他终于结束时，万归早就一觉睡醒了，正抱着归零在卧室的床上玩。
　　荀联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从前的猫和从前的人，恍惚生出种自己还身在从前的错觉。
　　万归把归零赶回猫窝，自己靠在床背上，让荀联坐在床边，眉眼带笑的看着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万归的眼睛很好看，形状优美，眼尾却微微翘起，看起来仿佛一直在笑，十分能魅惑人心。荀联以前总是会觉得，万归估计就是现代的苏妲己、褒姒，是能祸的君王不早朝的妖媚。
　　荀联低着头，没有说话。
　　万归突然笑了起来，用玩笑的语气说：“是不是该付劳动工资了？二十万，够不够？“
　　荀联咬咬牙，豁出了面子：“不够。“
　　“哦，这样啊，“万归转了语气，：”一百万够不够？还是两百万？“
　　“公司这次的亏损很大，可能……“
　　还没等荀联说完，万归说：“行啊，我借你钱，你要多少，我都借。“
　　“那……“荀联刚想答应下去，可那颗躁动的良心就开始不安了：”这些年这么多的花销，你以前剩的专利费也不多了吧，给自己留一点。“
　　万归躺在床上，身上只套着一件睡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勾魂摄魄，嘴里却一点也没有正经谈话的态度：“不是吧大老板，你认识的人里头就我能借你这么多钱了，你现在还让我给自己留点，怎么，公司不要了，老婆孩子不养了？“
　　荀联本来都要迷醉在万归的眼神下了，听见老婆孩子四个字，忽地清醒了。他别过头，想起刚才自己差点失态，有些尴尬：“咳，我有家室了，你自重。“
　　“自重？“万归的声音突然冷了起来，质问他：”当初你老婆勾搭你的时候你怎么就没记得你也有家室，怎么就没让她自重？“
　　“我……“荀联不敢回答。
　　万归收回腿，越过荀联，上身弯下去，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包烟，翻出打火机，轻车熟路的点着送到自己嘴边。
　　“你……“荀联一时惊讶的说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良久，万归吐出一口烟，眼神轻浮的看着他，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想要钱？陪我几个晚上吧。“
　　荀联闭上眼睛，咽了口口水：“这样不好。”顿了顿，艰难开口，“别这么作践自己。”
　　万归朝着荀联的脸，慢悠悠的吐了口烟：“你要多少”
　　“……三千万。”
　　“哦，三千万，”万归说着眼角扫出一个媚眼，手指摸上荀联的锁骨，慢慢往下，滑进荀联整齐的上衣里，一圈圈的打着转。“三千万，我买你。”
　　荀联听到自己的呼吸乱了。
　　万归的大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搭上了荀联的腿，松松垮垮的衣服和隐隐约约的气息无一不刺激着荀联的神经，他闭上了眼睛。
　　荀联是双性恋，在他所有的交往对象中只有万归是同性。双性恋不会同时爱上异性和同性，但眼前这个人，是他真心实意爱过情真意切思念过的人。
　　这是个能点燃他所有渴求的人。
　　荀联睁开眼睛时，他俩已经双双倒下了，荀联的手重重的揉着万归的脸，火热的吻一个接一个的落在万归的脸上，脖子上。
　　万归往上凑了凑，贴近荀联的耳边，声音轻柔的带着迷惑人心的力量：“咱们多久没见了？六年？八年？”
　　荀联一把拉过他，狠狠的堵住他勾人的嘴，饿狼扑食一般将他抱在怀里。
　　荀联的手搭在万归腰上，轻柔的摩挲着，细腻柔软的触感令他舍不得撒手。他的手正慢慢朝里处移，想探秘那块阔别许久的地带，忽然感觉到万归有些抗拒。
　　荀联意乱情迷的问：“怎么了？”
　　万归低着头，荀联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滚开。”
　　荀联没听清，只当自己哪里捏疼他了，又凑过去安抚他：“怎么了？”隐约感觉到万归脸上有一些温热的液体，荀联忽的一惊。万归将手横在两人中间，同荀联保持距离。声音冷淡的带着疏离感：“你老婆当年，是不是也是这么勾你的？”
　　荀联脸色顿时有些不好，说：“别侮辱我妻子。”
　　万归笑了笑，荀联没看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声音，有点慌乱——他说错话了。
　　“荀联，”万归抬起头看他，荀联这才看见万归脸上满是泪痕，“你想不想知道，跟你分手之后，我做了什么？”
　　“我发现，只找一个人好没趣啊，所以我经常喊很多牛郎来我家，可是呢，他们总顾忌我是主顾，放不开。”
　　“后来我就去酒吧，伪装成一个穷学生来打工，专门盯着那些人多的，有经验的男人来钓。你不知道，同时和那么多人一起有多快乐……”
　　荀联阴沉着脸：“别说了。”
　　万归不理他，继续说：“那段时间我妈还特意赶了几百公里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骂的可难听了，什么词都用上了。”
　　可是她骂完了，居然在哭，哭完了，还拉起我的手说要陪我去看病。
　　“后来我妈走了，因为我爸重病了。我出院后回了趟家，没见到他们——他们被车撞死了。他们死了，我就更加肆无忌惮的玩。”
　　他从医院出院，想回家跟父母好好过日子。那天父亲特意自己开车，载着妻子要来机场亲自接他久别的儿子，想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回家。可是他终究没接到儿子。
　　“我爸妈的葬礼用光了我所有的钱，我没钱了。所以后来每次有人找我我都管别人要钱。”
　　那时他手头已经被挥霍的不剩多少钱，父母的钱一时半会儿变不了现，拿不出来，而肇事车辆又赔不起钱，从前的朋友们大都因为从前传的沸沸扬扬的丑闻而与他断了来往。他不甘心让父母走的寒酸，主动将自己明码标价，做了个男昌。
　　万归侧过身：“你看，你问我要的钱，都是我日夜卖来的。”看着荀联脸上复杂的表情，没心没肺的大声笑起来：“傻X，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没了你才会变得这么烂吧？“
　　荀联脸色沉重，良久才说：“你那个时候，应该来找我。”
　　万归挑了挑眉，轻蔑的说：“来找你？荀大老板，我没听错吧？您当时可神气了，留学才两年，不仅自己开了家公司，还抱得美人归呐，我这么晦气大老远来找你？来向世界证明一下我到底有多烂，烂到您老人家总算不用被人指指点点过上正常人生活了跟人订婚了还恬不知耻的凑上来死缠烂打？”
　　万归重新披好衣服，从荀联身上翻身下来：“荀大老板，您可以不要脸的来找我，我可还要脸呢。你走吧，我困了。”
　　荀联早就没了兴致，听到万归的逐客令却不为所动，问他：“你还去过医院？你发生了什么？”
　　万归躺下，拉了一条被子装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跟你无关，麻烦您出去的时候带门，别来打扰我睡觉。”
　　荀联不依不饶：“你怎么了，告诉我，是不是高中的病又复发了？”
　　万归心里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他讨厌任何人提起高中得病的事。刚酝酿情绪准备跳起来怒骂荀联，忽地脸上一热，荀联在吻他脸上残存的泪痕：“你又不舒坦了吧，我就在外头，不走了，你好好睡。”
　　万归愣住了，原本堵在胸口的话都不敢说出来了，突如其来的温柔却使他害怕。
　　万归背对着荀联躺着，没有动静，两人就这么守着这一份安静，好久好久，久到荀联以为万归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万归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有家室了。”
　　“对，”荀联长叹一口气，“我有家室了。”随着一声轻微的关门声，黑暗的卧室里又只剩万归一个人了。

　　他睡不着。
　　说想睡觉了只是骗人的。
　　他患有失眠很久了，从初中开始，睡觉就不是令人向往的词汇。荀联看出来了，但是没有拆穿他。不过也是，好好的突然就哭了，没有任何理由在别人面前泪流满面，不管是谁都会惊讶的想逃开吧。
　　万归睁着眼睛盯着空洞洞的天花板。
　　啊，这里可真空虚啊，还是回棺材里好。
　　毕竟，棺材里连空气都是腐朽的。